大宋文豪 第99章 “中有龍蛇紙上聲”

第99章“中有龍蛇紙上聲”

雅集漸入佳境，后續(xù)有幾位學(xué)子賦詩，有的能臨場發(fā)揮出來，有的憋不出來，而寫出來的作品，也有不少不押韻的。

只能說，臨場寫詩的急才真不是誰都有的。

而就在氣氛開始熱鬧了起來的時候，忽然響起一陣窸窣聲。

眾人回首望去，只見竹影婆娑處轉(zhuǎn)出三人。

被兩人攙扶在中間的老者拄著虬枝杖，他身著靛青襕衫，雪色眉須在春風(fēng)中微微顫動，像兩簇沾了霜的蘆葦，右頰有顆褐痣，臉上全是老人斑。

“白沙先生。”

江子成連忙起身行禮，并示意他坐空著的首位。

李畋擺擺手，枯瘦的腕骨從寬大袖口探出來，隨后徑直坐在塊凸起的溪石上。

“接著方才的題目和韻腳，繼續(xù)。”李畋笑呵呵地指向漂近的木盤問道，“看看該誰了？“

好巧不巧，第二輪第一次的木盤真的停到了梅樹下的淺灣處。

周明遠(yuǎn)盯著木盤，就像是盯著轉(zhuǎn)盤的賭徒一樣，心里狂喊。

“往下往下往下.停！停啊！”

然而，木盤最終還是停到了陸北顧面前。

陸北顧跟周明遠(yuǎn)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就這個年輕人，別看旁邊了，就你。”

李畋哈哈大笑了起來，皺紋里漾開的暖意讓人想起冬日曬透的棉被，看著是個很溫和的老頭。

陸北顧無奈把木盤里的酒觴拿了起來，他不好去用給周明遠(yuǎn)改的詩，只能整理一下此前的零星想法。

略微思忖后，陸北顧開口道：

“曲水浮花過眼明，薰風(fēng)詞筆尚清澄。

莫嫌醉墨淋漓處，中有龍蛇紙上聲。”

此詩一出，白石旁的蘇轍輕輕“咦”了一聲。

如果說他的作品更注重君子德行之意境，那陸北顧的這首詩，就屬于更注重灑脫靈性了，屬于兩種不同的道路。

而方渭并未坐在案幾前，原本斜倚在亭柱上，此刻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

身旁戎州同窗湊過來耳語：“這人什么來頭？”

方渭盯著梅樹下氣定神閑的陸北顧：“瀘州合江縣的案首，如今一見，雖然是第二輪才寫的，比我構(gòu)思的時間要長得多，但確實(shí)是有實(shí)力的。”

最上頭的江子成也是有些驚訝，招來旁邊的執(zhí)事，問了陸北顧的姓名籍貫。

而聽了這首詩，李畋渾濁的眼眸微微亮起，他低聲念叨了一遍，隨后開口道。

“年輕人，你這‘龍蛇紙上聲’，是化用了李白《草書歌行》里面‘時時只見龍蛇走’吧？用的不錯！以此收束，使浮花、薰風(fēng)、醉墨的所見所觸所聞盡皆交融其中，龍蛇聲動處，恍聞劍器行于宣紙，頗有太白醉后潑墨之態(tài)，是個有靈氣的苗子！”

眾人聞言，也都頗為驚訝。

很多人并沒想到這位合江縣榜首，竟然真的能寫出這等好詩。

平仄嚴(yán)謹(jǐn)押韻規(guī)范這些就不說了，畢竟此前的詩作，也有不少平仄押韻合格的，但多是中規(guī)中矩之作。

除了蘇轍，少有人有意境與靈氣在詩里面。

陸北顧聞言一時有些慚愧.這首詩一方面是因?yàn)橹苊鬟h(yuǎn)押題中了，所以他也早有思考，雖然只是一些碎片化的想法，但壓根算不得臨場發(fā)揮；另一方面是雖有靈氣，但也確實(shí)是從李白《草書歌行》里獲得的。

而他身邊的同學(xué)們并不知曉這些，或者說哪怕知道了也沒人在乎。

他們只覺得陸北顧的背影，看著都高大了起來。

“見賢思齊！以后可得多向陸兄學(xué)！”竺楨默默地想著。

陸北顧答道：“謝白沙先生夸贊，這首詩寫得好，是借了李太白一分靈性在里面的，學(xué)生愧不敢當(dāng)。”

“呵，誰規(guī)定寫詩不能化用的？化用的好是你自己的本事。”

李畋擺了擺手：“更何況，觀‘曲水浮花’之句，筆致清麗而不失遒勁，有王右軍蘭亭序中‘清流激湍’之神韻，得天然工妙之致。而‘薰風(fēng)詞筆’一語雙關(guān)妙絕，既應(yīng)季候又喻文心，見出煉字之功，這難道不也是詩賦功力的體現(xiàn)？”

“年輕人，不要太謙虛，到了我這個歲數(shù)再謙虛也不遲。”

聽了這話，眾人不禁莞爾。

這位被稱為“蜀中名師”的白沙先生，看起來真不是個頑固古板的老人，反而挺有趣的。

流暢曲水繼續(xù)。

又換題目和韻腳進(jìn)行了兩輪之后，新生們之間也都逐漸熟悉了起來。

看著大家能認(rèn)識人了，交談也越來越放得開，陸北顧也是明白了迎新雅集設(shè)置這個環(huán)節(jié)的用意。

不得不說，瀘州州學(xué)雖然奉行優(yōu)勝劣汰，但很多事情做的還是挺用心的。

“流觴曲水就到這里了。”

江子成拍了拍手，樂工的奏樂也隨之停下。

“應(yīng)答無誤者的名單都已經(jīng)記下來了，待會兒會告知大家，這些人都可往藏書樓一至三層閱讀一日，本州學(xué)生不限日期，眉、戎、嘉三州學(xué)生需在三日內(nèi)盡快前往，過期作廢，不可耽誤了回各自州學(xué)的時間。”

“接下來，請白沙先生出題，各州新生各自以身前案幾上的紙筆來答。”

因?yàn)榘咨诚壬铑北旧砭褪且源罄硭仑┑募墑e致仕的，資歷太老又桃李滿天下，所以哪怕是瀘州知州來了也得對他行晚輩禮節(jié)。

而江子成名義上作為瀘州州學(xué)教授是李畋的直屬長官，但實(shí)際上雙方的地位根本不對等，江子成是求著李畋來任教的。

故此，不管是取消提前小測也好，在迎新雅集上出什么題目也罷，都是李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江子成只能任由這位老頑童折騰。

“喔出題嗎？”

李畋笑呵呵地環(huán)視了一圈面露緊張之色的新生們。

“你們想答什么題目啊？喜歡作賦嗎？”

這句話差點(diǎn)沒把好些人的魂嚇出來，誰喜歡作賦啊！

不過，這種場合肯定不可能說考帖經(jīng)、墨義，剛才流暢曲水又作了詩，而在這個時代，詞雖然很流行，但還登不得這種官學(xué)的正式集會場合。

所以，要么是作賦，要么就是策論。

“看起來不喜歡啊。”李畋摸著白眉毛想了想，“那就史論吧，史論是不是簡單點(diǎn)？”

這倒是真的，策論所包括的“史論、經(jīng)論、時務(wù)策”里面，史論確實(shí)是最簡單的。

“題目《六國論》，寫吧。”

聽到這個這個題目，別人還沒什么反應(yīng)，陸北顧先愣了一下。

他沒記錯的話，蘇轍的老爹蘇洵蘇老泉，好像就是在今年寫下的《六國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