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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顛之影 第五十五章 真正的Man
玫瑰廳的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陽光透過高窗灑進來,白色壁爐中仍然殘留著些微昨夜未熄的炭火。
維多利亞公主坐在窗邊的小書桌前,認真地書寫著一段演講稿的開頭,她的眉頭微蹙,仿佛正在為“自由”這個詞究竟該用“sacred”還是“unassailable”來形容而躊躇不定。
亞瑟站在一旁,目光從她的筆尖緩緩挪開,落在遠處那一束插在瓷瓶里的玫瑰上。
褪去風衣外套后,可以看見他今天依然穿著那件迪斯雷利極力推薦的芙拉克禮服,領口扣得嚴實,胸前的懷表鏈卻若隱若現地露出一截。
肯特公爵夫人坐在不遠處的貴婦椅上,她今天挑了身灰藍的絲綢長裙,此刻正低頭查看著一份由康羅伊草擬的下月課程表,時不時她還會與身旁的萊岑夫人耳語幾句,兩人交談的聲音極低,卻不時往亞瑟這邊投來一瞥,目光中帶著些謹慎又隱隱好奇的意味。
不過倒也不怪她好奇,畢竟金十字車站行動這兩天一直占據著倫敦各大報紙的重要版面,艦隊街的記者仿佛像是沒見過新聞似的,一個個鉚足了勁挖掘這場王室失竊案背后的故事。
不論是在案件中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有線電報技術,還是曾經大不列顛最優秀警官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車站的意外復出,以及不顧危險與歹徒殊死搏斗的邁克·考利警官與詹姆斯·休特警官,這些新聞都很吸引人的眼球。
而在所有人厭倦了這一切后,又有報社記者采訪到了警務情報局的查爾斯·菲爾德警督,這位蘇格蘭場的名偵探親切的向倫敦市民解密了平時警方偵探對案件的調查流程,甚至還領著英國文壇的當紅作家查爾斯·狄更斯先生體驗了一把“一日偵探”的生活。
滿足了好奇心的狄更斯隨后便在《英國佬》上撰寫了一篇名為《與查爾斯·菲爾德警督一起執勤》的文章,向倫敦公眾詳細闡述了他的這次奇幻之旅,并隆重介紹了這位博聞強識、魅力四射、責任心極強的警官和他領導下的為了守護倫敦安寧不辭辛苦的偵探們。
當然,在所有新聞中最令人動容的,當屬那些關于殉職警官羅伯特·卡利的報道,如果沒有這位警官生前對皮克特街暴徒的持續調查與追蹤,興許直到現在失竊案都不會被偵破。
而卡利警官的遺孀在丈夫逝世后受到的遭遇,尤為令肯特公爵夫人氣憤。
她這輩子都見不得別人欺負寡婦,興許下輩子也依然見不得。最重要的是,卡利夫人還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這不由令肯特公爵夫人聯想到了自己過去十五年的境遇。
她記得很清楚,在丈夫去世后的頭幾年里,她頻頻奔走、試圖維護自己與女兒的權利,然而白廳的官僚們也是這副“正在商議”的嘴臉。一次次會面,一封封照會,到頭來不過換來一紙空洞的答復和一句“遺憾地無法支持”。
如今卡利夫人也被同樣的敷衍對待,并且比她當年更加無聲、更加孤立無援!
要知道,卡利夫人可是有兩個孩子,一個八歲、一個五歲!
但令她意外的是,卡利夫人并沒有像許多無助的寡婦那樣接受周圍人的同情與捐贈,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來自蘇格蘭場的捐款,只求政府能還她丈夫清白。
肯特公爵夫人自問,如果她處在卡利夫人的位置上,她恐怕都沒辦法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不由令她心頭涌起一陣敬意。
不過,她心里更為動容的,是那則她在《泰晤士報》邊角發現的小字新聞。
——據知情人士透露,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是在從俄國返回倫敦的幾周后,才從昔日蘇格蘭場同僚的口中得知了卡利一家的處境。當天晚上,他便親自前往肖爾迪奇探訪卡利警官的遺屬。坊間雖有傳言稱其所送撫恤金系出自內務部酌情撥款,但據本報記者詹姆斯·朗沃斯私下查證,該筆款項實為亞瑟爵士個人所出,且為避免卡利夫人拒收,他特別謊稱這筆款項實為“白廳對卡利警官公正執法之嘉獎,內務部不日將發布公告為其丈夫澄清名譽”。這位蘇格蘭場傳奇用實際行動說明了:為何他的肖像畫時至今日依舊能被掛在蘇格蘭場的入口大廳。
肯特公爵夫人心中暗自慶幸自己聘請了亞瑟作為女兒的家庭教師,先前她還因為康羅伊要求為亞瑟加薪而有些不高興。
但是現在看來,這樣的有情有義的紳士絕對配得上加薪,而且從年薪800鎊加到年薪1000鎊還是太少了,至少要加到1200鎊才符合他的身價。
不,或許還應該更高!
肯特公爵夫人忽然想起了前天參加社交晚宴時,奧地利公使夫人埃斯特哈齊公主和法國公使塔列朗的侄媳丁諾夫人聽到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是肯辛頓宮家庭教師時那副驚訝的神情。
埃斯特哈齊公主甚至抱怨說,如果她早知道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愿意屈尊教導孩子,那她肯定會搶在前頭把他請到家中任教。
而與亞瑟的形象一比,前內務大臣墨爾本子爵的形象就顯得十分齷齪了。
肯特公爵夫人還記得,就在幾個月前,她還曾在白金漢宮的私人晚宴上與這位輝格貴族交談。
那時他溫文爾雅、措辭得體,盡顯一位中年輝格紳士該有的分寸與修養。
她記得墨爾本子爵還特地夸贊維多利亞天資聰穎,說她的說話風格很有“雄辯者查爾斯·福克斯的神韻”,一時之間甚至讓她對這位內務部的領袖心生幾分好感。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無非是白廳宴會中常見的浮詞虛語罷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墨爾本子爵在收到卡利警官殉職消息時的神態,不是惱怒,而是皺眉、嘆氣,然后命令秘書擬一封字句曖昧、含糊其辭的回信,將這件事“列入議程”,再由“委員會研究”,最后石沉大海,永無回音。
得虧她當年還覺得他“比皮爾溫柔,比格雷細膩”,他與“為拜倫癲狂的瘋婆子”卡洛琳·龐森比的不幸婚姻不能歸罪于這位紳士。
在格雷內閣垮臺,威廉四世命令墨爾本上臺組閣時,肯特公爵夫人還曾經給對方寫了一封祝賀信。
如今想來,她真是瞎了眼!
不論他如何的溫柔細膩,這一次,墨爾本子爵,這位上院的瞌睡蟲先生,都做的太過分了!
肯特公爵夫人不動聲色地理了理手上的課程表,動作緩慢而優雅,但她心頭的怒火卻早已燃得噼啪作響。
她并非天真之人,也絕不會天真地以為政界紳士會因一封遺孀的陳情信而失眠,更不會指望輝格黨的前首相會為一個下層警官的死耗費哪怕一盎司的精力。
但她終究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她對那些在她人生艱難時刻伸出援手的人,一向念念不忘。對那些在別人遭難時袖手旁觀的人,也一向冷眼記賬。
讓她公開批評輝格黨黨魁墨爾本子爵,肯特公爵夫人捫心自問,她做不到。畢竟要想穩住維多利亞的王儲地位,她還需要仰仗輝格黨的支持。
但是這并不妨礙她欣賞那些“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年輕人。
新聞上說亞瑟爵士給卡利一家送去了200鎊的撫恤金,那她就要在這個基礎上翻個倍,給他加薪400鎊,當然,這還要建立在康羅伊建議的1000鎊年薪基礎之上。
這是一位多么出眾的年輕人啊!
今天早上肯特公爵夫人在亞瑟剛剛踏入肯辛頓宮的時候,便一直在等他開口提及他數天前親歷的那些光輝事跡,但是這位年輕紳士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反倒是像往常一樣,一分鐘都沒耽擱的來到玫瑰廳直接開始教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
而公爵夫人看到亞瑟的態度,出于對他職業素養的尊重,也只得耐著性子坐在這里監督女兒上課。
不過,肯特公爵夫人覺得,如果今天的課程結束后,亞瑟還不主動提及的話,她就要主動向亞瑟開口了。
畢竟她剛剛已經吩咐廚房提前準備好茶點,她打算與亞瑟好好地聊一聊,既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順帶著犒勞犒勞這位在失竊案中出了大力的紳士。
玫瑰廳中靜悄悄的,只余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與爐膛中余燼偶爾發出的噼啪碎響。
亞瑟正低聲點評著維多利亞草稿中一段稍顯贅余的排比句:“句子結構不錯,但情感堆砌得有些太多了,‘我們愿為自由赴湯蹈火’已經足夠,再加上‘而不為暴政所屈’就顯得多余。”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輕聲道:“明白了,爵士。”
這時,房門處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站在門邊的侍從快步走進來,低聲在肯特公爵夫人耳畔道:“夫人,皇家倫敦大都會警察廳長查爾斯·羅萬爵士與幾位高級警官登門拜訪,他們聲稱警方調查已經結束,這一趟是特地前來將失竊物歸還宮中。”
肯特公爵夫人頓時坐直了身子,她臉上的驚訝很快被得體的喜悅所取代。
她站起身,輕輕一笑,轉身看向亞瑟:“爵士,看來我們的課程需要暫時中斷一會兒了。”
早就掐著表等待羅萬等人到達肯辛頓宮的亞瑟微微皺眉道:“殿下,怎么了?”
“您的老同事們來了。”肯特公爵夫人喚起維多利亞:“德麗娜,你也一起來,去見見這些追回你心愛書寫盒的英雄。”
聽到母親呼喚,維多利亞刷地站起身來,神情一時有些拘謹,她猶豫著把鵝毛筆放入筆架,蓋好墨水瓶,又將那張寫了一半的稿紙輕輕壓在書本下。
萊岑夫人替她取來披肩,平穩而自然的蓋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該說些什么?”維多利亞低聲問了一句,眉頭微蹙,看起來顯得有些緊張。
雖然她經常被母親引薦給各類社會名流,但是她還從未同時會見過這么多人,更別提今天的客人還是一群警察了。
“說你想說的。”亞瑟的腳步不疾不徐:“你不是已經連續學了三周該如何寫演講稿嗎?不用像是演講稿那么客套,但中心思想卻是一樣的。”
“您的意思是說,像您的那篇演講稿一樣?”維多利亞輕聲細語,生怕被走在前頭的母親聽到:“我們在此,是為了不列顛?抑或是,與你們共度的歲月,便是我人生中經歷過最美好的晴天?”
亞瑟被維多利亞說的老臉一紅,他強裝鎮定道:“公主殿下,您是在哪里看到這份演講稿的?我不記得我的教學大綱里包含了這份材料。”
“您還記得加布里埃萊嗎?”
“當然,普魯士公使海因里希·馮·布洛的大女兒,您的朋友,我不是和她在肯辛頓宮見過面嗎?”
維多利亞望見老師罕有的窘迫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加布里埃萊找到的,她聽說我最近在學寫演講稿,于是就翻出了您當年的那份演講稿,她還和我強調說,這份演講稿可是很不好找呢,報紙上都沒有。”
比起找尋這份演講稿的難度問題,亞瑟更關心的是一個小姑娘究竟是從哪里翻到他的陳年舊賬的。
“報紙上沒有,雜志上沒有,那她是從哪里找到的?”
維多利亞回道:“她說是仲馬先生送給他的,她們一家經常去西區看戲,因此很早就與仲馬先生認識了。她說大仲馬先生是個很隨和、很親切的人,一點兒都沒有大劇作家的架子。她告訴仲馬先生,她是亞瑟·黑斯廷斯的忠實擁躉,于是仲馬先生就送了她這份演講稿,她一直在家里,壓在柜子的最下面。如果不是這次我和她說我正在學寫演講稿,我都不知道她的品里面居然還有這種好東西呢。”
說著說著,幾人就抵達了前廳。
抵達前廳時,陽光正從穹頂窗灑落,打在那一排站得筆直的身影上。查爾斯·羅萬身著深藍制服,銀色紐扣在光中折出莊嚴冷光。他身旁是休特、考利與另外幾位便裝警探,一人手中捧著那只包裹得整整齊齊的錦盒。
警官們看見肯特公爵夫人一行人到來,紛紛抬手敬禮:“殿下,未經通知突然拜訪,我們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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