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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九百三十八章 崇高公德避免戰爭
山西巡撫衙門在太原,但周良寅從東北大地離開后,就一直在山西大同府。
巡撫衙門不在首府在大同,這也是自嘉靖二十九年虜變后,一個普遍現象。
在嘉靖虜變中,大明得到了一個不證自明的教訓,如果邊方不得安寧,則大明無法安寧。
虜變、倭患,這兩件看似發生在西北和東南的邊患,實實在在的影響到了大明全境,甚至連廣西的狼兵都出廣西前往了浙江抗倭。
正如皇帝陛下提出了重開西域無人反對一樣,安全價值是一種很容易忽略、但對所有人而言,最重要的價值。
山西大同因為煤炭的集散,快速發展起來,在萬歷十五年的丁口普查中,山西大同的總丁口突破了六十萬人,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塞外重鎮。
在大同府圍不過三十里的城墻之外,是綿延不絕的民舍。
如果上海的顏色是紙醉金迷,杭州是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煙雨江南,北京因為政治的集中,色調格外莊重嚴肅,那么大同的顏色就是灰暗。
天灰蒙蒙、天光在霾災之下,泛著詭異的紫色。
二月末三月初,春風不度的時候,一眼望去,大同府沒有一點綠色,只有陰影處的灰白,那是雪,連雪都帶著煤灰。
大同府外的民舍,全都是茅草屋,茅草屋不是土坯墻、架房梁、茅草鋪在頂上,那是腹地的茅草屋。
塞外的茅草屋,是五根木頭搭建的三角窩棚,長不過六尺,闊不過三尺,高不過三尺的三角窩棚,窩棚外,鋪上一層層草席作為御寒之物。
而窩棚內,亦是處處透露著貧窮的味道,三五個窩棚才能湊出一個生火做飯的灶臺和劣質的鐵鍋,十多個窩棚才能湊出一輛排子車。
即便如此貧窮,窩棚里,還是會有人成婚,每過一段時間,這里就會喜氣洋洋,支起一口大鍋,熬上一鍋菜,主食是窩窩頭的露天席面,依舊是熱鬧無比。
而窩棚,就是附郭民舍的主要居所,只有到了城墻根兒,才有土胚房,到了城中,才有磚瓦房,站在大同府城墻向外望去,各個階級便是如此的分明。
從城墻向內看,城中最宏偉、最氣派的建筑,莫屬于代王府了,占地285畝的代王府,有大小宮殿二十多座,房屋八百余間。
自從代王遷徙到了京師北城的十王府后,代王府就成了大明的巡撫衙門。
原來的長春宮,也就是代王寢宮,改為了巡撫的后院,周良寅的家眷就住在這里,而西花廳的書房,就成了周良寅呆的最久的的地方。
月光皎潔,撒在了巡撫衙門的磚瓦上,抹上了一層銀灰色,月光也透過剛剛突出嫩芽的柳樹,月影和樹影落在了云中池的倒影之上,風吹散了水中倒影,吹響了西花廳書房房檐下掛著的風鈴。
西花廳的書房內,燈火通明,仿若白晝。
即便是月上柳梢頭,周良寅仍舊沒有休息,他接到了朝廷的調令,十日后,離開大同,前往京師任刑部左侍郎,這是高升,同僚們的恭賀從來沒有斷絕,但他覺得自己走的過于匆忙,沒有給山西大同留下更多的福澤。
周良寅忽然一拍桌子,坐直了身子說道:“大同、雁門關、忻州、太原、平陽、運城到西安的這條馳道,無論如何,都要修建,這是山西的命脈,要把山西的煤運出去,山西才能富起來。”
“無論如何,無論朝廷答應還是不答應,都要修出來。”
“師爺,立刻發牌票給太原府知府,讓他三日內趕到大同來見我,否則就去跟陛下解釋,為何阻礙馳道修建吧!”
“現在?”一名師爺看向了屋內的時鐘,這已經是亥時,很多人已經睡下一個時辰了。
“現在。”周良寅點頭說道。
大同府云中站到西安的這條馳道,是周良寅留給山西最后的禮物,如果不趁著馳道修建的風,把這條馳道修出來,山西永遠貧困。
這是山西唯一的一次機會,錯過就沒有了,王崇古已經故去,陛下不會給大同,不會給山西第二次機會。
而山西太原知府阻撓地師對沿途進行繪測,不讓地師帶著學徒勘測太原段,而直接歸屬于格物院的地師,對此沒有表達不滿,而是準備回北衙,前往山東、南衙繪測去了。
全國都缺地師繪測,山西不想修,有的是地方想修。
山東為了修馳道,關系都疏通到了禮部左侍郎王一鶚那里,王一鶚只能上奏皇帝,請派地師。
而山西太原知府阻撓馳道修建的理由,是驚擾龍脈。
本來周良寅覺得這知府有什么難言之隱,但很快,他發現這知府真的是這么想的,沒別的原因。
“蠢貨!馳道就是大明的龍脈!”周良寅氣的頭暈目眩!
朝廷好不容易做了預算,準備撥二百萬銀,幫山西修馳道,太原知府以一己之力阻撓了山西的發展,就因為驚擾龍脈這個理由。
安靜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周良寅又下了一個命令:“該拆的拆,該挖的挖,該建的建,大同毛呢廠,無論如何不能停下來。”
“派大同左衛的工兵團營入場,防止士紳生事,挾民自重,誰阻礙毛呢廠營造,就把人抓了,朝廷問責,我去跟陛下解釋。”
綏遠羊毛貿易、鮮卑草原的皮草,臥馬崗的各種礦料、勝州的口堿和煤炭,這些原材料,第一站就是大同。
圍繞著這些生意,大同附近出現了很多羊毛、皮草、礦料初加工的工坊,但這些星星點點的工坊,無法形成規模優勢。
周良寅在完成了對山西地面吏治整頓后,就打算把這些工坊集中起來,以毛呢廠、皮草廠、煤鋼廠三個官廠為核心,營造出三座以官廠為中心的產業群,這是西山煤局、永定毛呢廠的成功經驗。
這是北方115個官廠,第一期五十個官廠里的三個,是周良寅死皮賴臉從王崇古的手里搶來的,本來大同府就只有一個。
所有的營造都已經規劃完成,但士紳們不太樂意,反對的理由也簡單,都跑去工坊做工了,誰來種地?
山西的糧食本就無法自給自足,至少三萬住坐工匠,數萬匠人不事農桑,糧食產量降低的同時,這些匠人也要吃飯,糧食從哪里來?
對于這個問題,周良寅已經不止一次解釋過了,要進行營莊法,將零散地塊集中起來,煤鋼廠營造完成之后,機械的應用、水肥的普及,會讓糧食產量增加。
但這些話,他說了一萬遍,這些士紳們就是不聽,不聽那就抓人。
“窩棚改建今年必須開始,城外的窩棚再不拆改,就會成為瘟疫的源頭,到時候,大同府爆發瘟疫,咱們全都自刎謝罪好了。”周良寅翻動著面前的公文,下達了一個又一個的命令。
大同府城周圍聚集了六十萬丁口,這實在是太多了,人口高度集中,帶來的治安、衛生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集中拆改窩棚,就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馳道、官廠營造、窩棚拆改之外,還有種樹、墾荒、營莊、興修水利等等事務,都是千頭萬緒。
如果朝廷再給他六個月,或者哪怕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他就能把這些事情徹底安排清楚,但糊涂的李世達蠢病犯了,搞得周良寅不得不用十天時間,把這些事兒安排完,看起來就有些急切了。
繼任者也不會得罪他,畢竟他是高升,山西地面官員,都要仰賴他,這些事兒,只要他安排好了,就會在三到五年內完成營造。
塞外的風很大,忙碌了整整十天的周良寅病了,春天本就是個疫病多發的季節,再加上不注意作息,他覺得自己年輕力壯,偶感風寒,就沒有在意,急匆匆的坐火車入京去了。
路上病情急速加重,到了京師,居然有了病危的趨勢。
陳實功帶著解刳院的大醫官們進行了會診,最終確診周良寅這不是風寒,而是肺炎,用了三瓶‘青霉老鹵水’,才算是把周良寅給救了回來。
如果不是上海制菌廠的蓬勃發展,沒有這青霉老鹵水的批量衛生生產,周良寅現在已經與世長辭。
周良寅是晉江人,隆慶五年進士,今年剛剛四十五歲,的確是身強體壯,但急癥,可不管你多大年紀,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皇帝給了大病初愈的周良寅十天的假,讓他好生修養身體。
三月十三日,周良寅到了太白樓,今天這里有一場聚談,吸引了數百名士大夫聚集,而聚談的內容是:崇高道德。
對于崇高道德,周良寅本來不屑一顧,這玩意兒討論了幾千年了,早就討論的十分清楚了。
但他仔細一看,這次的聚談,討論的是國朝的崇高道德,而不是個人道德,這立刻引起了周良寅的興趣。
大明儒學過分注重私德了,對公德幾乎沒有任何的討論,顯然這場聚談,是對公德的討論,這就很有必要了。
他花了四銀入場,相貌平平的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的穿著打扮,還是暴露了他是個貴人。
兩個人,四銀的價格非常昂貴,附贈了瓜果甜點和茶飲。
周良寅和師爺嗑著瓜子,瓜子是葵花籽,也是葡王安東尼奧朝貢,送給大明皇帝的禮物,來自于墨西哥總督府和秘魯總督府,來源方式是種子換種子。
風流倜儻、能言善辯、長相頗為英俊的安東尼奧,很懂得如何討好人,這一路上,能用的,不能用的種子,他全都帶到了大明,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換取了幾乎無窮無盡的圣恩。
通過左右的交談,周良寅得知,這次聚談,來得是南方的名儒大家,高攀龍。
高攀龍作為絕對自由派,雖然幾次都被林輔成給罵的狗血淋頭,但他還是來到了北衙,來北衙的目的很簡單,準備參加下一次的會試,考取功名。
國朝的崇高道德,這個議題很大,如果高攀龍這次聚談,還講不出吸引人的東西,這絕對自由派,怕是徹底沒有了擁躉,連賣壯陽藥都賣不出去。
雜報盈利方式非常古怪,通過各種各樣的觀點,篩選受眾,等到篩選完成,就把壯陽藥賣給這些受眾,這就是雜報最盈利的地方。
聚談的這些名儒,其盈利方式,和雜報大差不差,一旦成名,就會在書里夾雜這些‘壯陽藥’、‘去濕藥’的名字,賣給自己的受眾,吃不死人,但也沒什么用就是了。
在高攀龍上臺之前,照例是歌舞樂曲,前三后四,聚談前三個節目,聚談后四個節目,雜耍、評書、短戲、木偶戲等等,都有可能上臺。
三場熱熱鬧鬧的表演之后,高攀龍來到了幕前,對著四方拱手施禮之后,才開口說道:“不才高攀龍,人稱高老頭,二十八歲,暮氣沉沉,故此得名。”
高攀龍的自我介紹,引發了全場的笑聲。
高老頭,是高攀龍的外號,因為表達的觀點,充斥著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以復古法三代為主,江湖戲稱高老頭,有叫錯的名字,但絕對沒有起錯的外號。
幾次聚談辯論失敗,都讓高攀龍名聲大噪,臭名遠揚,輸不可怕,輸在暮氣沉沉這四個字上,著實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屢次在聚談中丟人現眼,稍微有點臉面,就不會再登著聚談之臺,徒增笑料,但今天,我還是來了,因為我要講的東西,并不腐朽。”
“國朝崇高道德,避免國朝卷入戰爭。”
這就是高攀龍今天要講的核心論點,一個國家、一個政體、一個朝廷的最高道德,就是避免戰爭。
“你講的這個觀點,乍一聽,也不過是柔遠人的陳詞濫調罷了。”李贄站了起來,對著四方拱拱手,坐到了高攀龍的對面,今天,李贄和高攀龍唱對臺戲。
高攀龍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畢竟李贄作為有限自由派的魁首之一,很難應付,再加上李贄身上還有五品格物博士,高攀龍作為舉人,胡攪蠻纏,只會更加丟人。
“李博士可否聽我一言?”高攀龍沒有順著李贄的思路去討論,而是要仔細宣講自己想講的內容。
“你說。”
高攀龍看向了所有人說道:“諸位,萬文恭萬宗伯是個投獻的諂臣,這是普遍的誤判,在我沒有讀過萬宗伯的種種著作之前,我也是這么認為。”
“但我看完了萬宗伯的著作后,發現他其實是一位禮法上的名儒,他提出過一個觀點,國朝構建,四梁八柱。”
四梁八柱的內容,可謂是人盡皆知,高攀龍沒有過多引述,不關心萬歷大思辨成果的士大夫,也不會來此聚談了。
他繼續開口說道:“諸位,我們處于一個急變之世,是朝廷主動自救變法,同樣也是被動的參與到了全球大航海、大開拓、環球貿易時代。”
對于大明內部而言,萬歷維新是急變;
對于世界而言,大航海、大開拓、環球貿易、大殖民時代,就是急變。
高攀龍面色凝重的說道:“這個時代開啟之后,寰宇之下,各國會慢慢完成了國朝構建,無論主動還是被動,這個時間很久很久,少則百年,多則千年,但總歸,番邦小國都會完成自己的國朝構建。”
“那個時候,再進行征伐,就變得困難無比,大洋的存在,讓遠洋部署,地面進攻成為了巨大的困難,即便是蒸汽船下海,依舊如此。”
“國朝構建完成,共識形成,再對完成國朝構建的國家攻伐,是一種得不償失之舉,因為抵抗普遍存在。”
高攀龍的觀點,引發了人們的討論。
對于一個完整國朝構建的國家進行軍事征伐,顯然是個得不償失的舉動,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軍力的投入,就會成為朝廷巨大的負擔。
一如自洪武年間到正統年間的麓川之戰,大明持續投入數十年,在正統年間,每年超過了六百萬銀的人力物力巨大投入,糧餉輾轉半天下,最后的結果,沒有消滅麓川不臣,到現在,東吁都在和大明發生戰爭。
別說完成國朝構建,就是完成四梁的國家,攻伐,似乎都是得不償失之舉動。
但這番發言,也有些暮氣,因為高攀龍的觀點,有點精算之風,并不鮮活。
高攀龍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萬歷維新以來,朝廷已經在極力避免大明國朝陷入戰爭的泥潭。”
“喜峰口之戰、古勒寨之戰、攻伐大寧衛、討伐俺答汗、東吁之戰、呂宋之戰、琉球海戰、入朝抗倭等等,朝廷表現出了十足的克制,但這些蠻夷,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臉。”
“大明不得不發動戰爭,討伐不臣,來保證邊方安全。”
大明是受害者,這是萬歷維新以來大明朝廷的高度負責。
古勒寨,建州女真奴酋王杲,在旅順馬市誘殺備御裴承祖,是古勒寨之戰的發端;
東吁之戰,是緬賊莽應里反復挑釁,甚至攻破大明邊關,威脅大理;
入朝抗倭更不用說,倭寇從東南進攻不成,就要滅了朝鮮從東北方向威逼大明。
萬歷維新一系列戰爭,沒有一次,是大明主動挑起,大明主動發難,大明朝廷保持了崇高道德,保持了最大的克制,避免大明卷入戰爭的泥潭。
包括呂宋之戰、馬六甲之戰,都是西班牙、葡萄牙這些紅毛番,要么進攻大明本土,要么做海寇劫掠大明商船。
濠境被葡萄牙竊據,呂宋更是紅毛番海寇的最大窩點。
“朝廷為何保持如此的克制,在擁有十萬京營銳卒,十六萬水師的情況下,依舊試圖跟安南講道理,而不是直接威罰呢?除了得不償失之外,朝廷還有怎么樣的考慮呢?”高攀龍又拋出了一個問題,引起所有人討論。
沒過多久,高攀龍才大聲的說道:“因為分配!”
“戰爭獲得領土、財富、丁口不會分配給參與戰爭的軍兵,而是由朝廷和勢要豪右瓜分,而后再分配給為戰爭付出代價的窮民苦力和萬民,這其中,不知道轉手了多少次,萬民付出的代價,遠遠高于所得。”
戰爭的代價,通常由萬民承擔。
糧草是窮民苦力的糧食,民夫從窮民苦力抽調的勞役,殺伐的軍兵從萬民中來,只有徹頭徹尾的戰敗,統治階級才會付出代價。
肉食者通常都是戰爭販子,而窮民苦力才應該是戰爭的反對者。
而承擔代價的萬民,卻無法從戰爭中直接受益,而是需要肉食者們的憐憫,這就是萬歷維新以來,大明朝廷保持最大克制的原因。
哪怕是軍功爵名田制度的秦朝,也在統一六國之后,沒有履行對老秦人的承諾。
黎牙實聽聞高攀龍如此說,立刻開始鼓掌,帶動了全場的鼓掌,黎牙實始終覺得皇帝真的是太仁慈了,大明圣堂武士這種武裝力量,居然沒有對外發動遠征,實在是罕見至極。
看看費利佩吧!
西班牙大方陣、無敵艦隊,從來不是無敵的,但費利佩依舊悍然發動了多次的遠征。
大明水師從未直接參與到對金池總督府、金山城的征伐,這些地方的開辟,都是王朝偏師在開拓,盡可能的避免戰爭,就是一個國朝最高道德。
這絕不是一句看似正確的廢話。
“但我聽說,你在南衙的時候,總是批評朝廷窮兵黷武,維新十八年,年年都在打仗。”李贄也為高攀龍的說法鼓掌,但他很快就發現,高攀龍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這家伙在南衙,總是批評朝廷窮兵黷武。
“在南衙,很少有人治學矛盾說,更遑論階級論的分配卷了。”高攀龍解釋了其中的原因,他的意思是,到了北衙之后,才察覺到了朝廷的良苦用心。
李贄眼睛微瞇,打量了下高攀龍,才開口問道:“所以,你支持朝廷的這種克制?”
這個問題是個陷阱,讓高攀龍自己反對過去的自己。
“不,我反對這種克制!”高攀龍大聲的說道:
“大航海時代,會啟迪那些沒有完成國朝構建的番邦小國,但這需要數百年之久的時間,那太遙遠了!到了番邦小國完成國朝構建,征伐才會弊大于利。”
“而現在,瓜分世界的盛宴早在數十年前已經開始,如今我們已經缺席了數十年,不能缺席這日后的數百年!”
高攀龍的確在反對過去的自己,不過這種反對又顯得有些過于激進和矯枉過正了。
至此,高攀龍的觀點已經十分完整了,大明朝廷當下做的沒錯,基于分配的原因,在戰爭上,保持最大的克制,不讓國朝陷入戰爭泥潭,是對萬民的負責。
但在大航海時代,對外開拓,繼續保持這種克制,是對后人的極度不負責。
世界就這么大,泰西搶走一口,大明就少吃一口,萬歷維新積蓄了足夠的國力,應該減少這種克制,為后人博取更大的利益。
“該怎么進行?礦山是第一目標,港口是第二目標,領土反而是其次。”
“在日后數百年的時間里,誰掌控了礦山,誰掌控了港口,誰掌控了航道,誰就掌控了世界,只有搶的足夠多,才能讓萬歷維新持續下去。”高攀龍講完后,坐在了凳子上。
他在開場的時候,就說了,他這個高老頭,今天要講一點,不是那么暮氣沉沉的東西。
這次會場上,反而鴉雀無聲了起來,沒人提出反對,也沒有人明確支持,因為他的觀點看起來有點自相矛盾,左右手,一方面強調避免戰爭,一方面又在鼓噪戰爭。
在番邦小國沒有完成國朝構建的時候,用盡全力去戰爭,獲得足夠的收益,來滿足萬歷維新的分配困境。
黎牙實思索了片刻,給高攀龍打了個標簽:奸奇,一個狡詐、詭計多端、變化無常的邪神,最是容易蠱惑人心,如果聽信他的蠱惑,大明將會一步步的走入深淵。
周良寅在這一刻,終于理解了皇帝陛下為何把這些人叫做意見簍子了,的確僅僅是個意見簍子,他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這位學士是不認可我的觀點嗎?”高攀龍有些志得意滿,他終于站直了贏了一次,他看到周良寅離場,立刻開口問道。
周良寅和師爺站定,周良寅看著高攀龍嘆了口氣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弱小,就活該被滅亡,被瓜分是嗎?”
“番邦小國的弱小,是他們自己不爭氣,又不是大明造成的。”高攀龍完全沒想到周良寅這么問,話有點磕磕絆絆了起來,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觀點的不足,被周良寅問到了關鍵。
周良寅繼續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大明若是弱小,被消滅被瓜分,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額,當然不是!大明是天朝上國!”高攀龍嘴角抽動了下,他本來以為這個看起來有點面善的中年人,是個軟柿子,沒想到踢到了鐵板!
兩個問題,他一個都沒回答上來。
“有些時候,正義看來有些可笑,但是沒有正義,這個世道又會變得過于糟糕了。”周良寅沒有繼續為難高攀龍這個后生,而是有些感慨,似乎是對自己說了一番話,才帶著師爺離開了太白樓。
周良寅成長在大明風雨飄搖的年代,就像葉向高出生在旱廁,跟著母親逃亡了四年才回到了家鄉,那時候大明興文匽武日久,屢戰屢敗,甚至有傾覆之勢,周良寅親眼看到過大明的弱小。
但高攀龍不是,高攀龍打記事起,大明就開始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戰爭勝利,總是顯得理所當然。
所以,高攀龍從來沒想過,他這套說辭的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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