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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永在 第四百三十四章:三反之爭(下)
奉天殿里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至于被許不忌矛頭直指的黃觀更是早已渾身抖楞起來,密密麻麻的汗水自額角開始,順著臉頰一路流過脖頸,將整個前襟都濕透了。
看看許不忌給他扣的這兩頂帽子吧。
政治投機(jī)主義和政治修正主義!
這兩個詞,所有有資格參加大朝會的官員都不會陌生,因為大家伙經(jīng)過這么多年,已經(jīng)都熟讀過《建文大典》了,而在《建文大典》中的《政治篇》,收錄了一篇名為《神宗年荀孟之變》的文章,這篇文章講述的故事是在北宋神宗年間,王安石主持的變法過程中,以王安石為首的革新派與以司馬光為首的守舊派之間的政治博弈。
在這篇文章中,朱允炆這位建文皇帝做了批注,就將王安石定義為了政治投機(jī)主義,而將司馬光定義為了政治修正主義。
其在批注中如此寫到。
“做官施政,不能光拿眼睛看著權(quán)力,把全副精力都放在鉆研如何攫取政治紅利和投機(jī)取巧當(dāng)中,搞政治不是餓了三天沒吃飯,恨不得把自己撐死也要想盡辦法往肚子里塞雞鴨魚肉。
凡是在政治生涯中,一味惦記投機(jī)取巧的,想著耍小聰明換大權(quán)力的,我們發(fā)現(xiàn)后,要及時將其罷黜,并要引以為戒。
王荊公是一位出色的、頗有造詣和能力的國士,即使無法真容相見,朕亦神交日久,但其為了攫取個人權(quán)力,實現(xiàn)個人政治抱負(fù),豪言‘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在思想上與迫切想要奪權(quán),廢除‘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一制度性制約的宋神宗達(dá)成政治默契,從而得以青云直上。
主持變法后,其舉起‘恢復(fù)周禮’這一政治大旗,無視時代兩千年之變遷,大唱宗法制度與倫理的高調(diào),搞政治排擠,搞黨同伐異。
更是為求成績,在缺少法理基礎(chǔ)、法權(quán)基礎(chǔ)和法制基礎(chǔ)的條件下,強(qiáng)行推廣青苗法、市易法等新政,企圖以此來解決國家財政問題。
導(dǎo)致地方頻繁出現(xiàn)與民爭利之事,雖國家財政有所好轉(zhuǎn),但其‘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政治目標(biāo)并未實現(xiàn),民力多有枯竭,抑制地方兼并的打擊也變成了導(dǎo)致地方地主階級與自耕農(nóng)之間相互斗爭的禍因,在其離任宰輔后,矛盾爆發(fā)風(fēng)云激蕩,地方百姓起義之事層出不窮。
有政治投機(jī)主義的,我們應(yīng)冷面相對,堅決不可同流合污。
而比政治投機(jī)主義更可恨的,便是政治修正主義。
這群人不僅不能成為我們的同僚,更是我們的敵人,這群人毫無政治底線、政治立場,大搞兩面三刀,往往這群人還喜歡滿嘴道德仁義,偽善偽謙。
他們喜歡走哪都帶著為國為民、為江山為社稷的忠恕君子的偽裝,實際上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在搞破壞。
為官為政,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腐敗就是腐敗,廉潔就是廉潔,這也是相對立且絕不兼容的。
哪有所謂的‘只要腐敗不狠就屬于一般化廉潔’這種貽笑大方的定義,更別提‘對立有大功的,只要其犯下的錯誤不大就應(yīng)該免于處罰,不可矯枉過正,以免傷到更多官員的工作熱情’這種完全思想上扭曲的悖論。
立功有獎賞制度,犯錯的自然有處罰制度,哪有將不處罰其罪責(zé)當(dāng)做一種獎賞的道理?
嘴里喊著法治卻在反法治,喊著為國家卻在反國家,就是修正主義。
司馬光等守舊派滿嘴祖制、江山、社稷和百姓,卻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權(quán)、私利而反江山、反社稷,阻撓變法、破壞變法甚至是公然對抗變法,煽動其麾下依附的門閥、地主把地方搞得烏煙瘴氣,大肆破壞國家的道統(tǒng)和法理,以至于中樞處于嚴(yán)重的政治內(nèi)耗,而地方更是一片混亂,這就是典型的修正主義思想。”
在《神宗年荀孟之變》這篇文章的批注中,朱允炆對投機(jī)主義、修正主義做了解讀,并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那就是厭惡投機(jī)主義,痛恨修正主義。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什么好的評語。
如果僅是前者,還相對好接受一些,畢竟最多只是一個丟官棄職,被罷黜為民的下場,但如果是后者,黃觀就一陣脖頸發(fā)涼。
這是要掉腦袋的啊!
緊張、恐懼、惱恨和憤怒充斥著黃觀的大腦和心胸,他也因此張口結(jié)舌,完全失去了辯解的思維能力、語言組織能力。
當(dāng)朱允炆的目光投向他時,黃觀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用盡畢生的力氣哭喊起來。
“臣冤枉啊!”
這一刻,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的黃狀元,唯一能說的,只剩下這么一句淺陋的冤枉了。
朱允炆本只想著讓許不忌治治黃觀沒腦子的小毛病,萬萬沒想到許不忌三兩句能把黃觀給逼上死路!
要是這個時候他這個皇帝開口的話,那黃觀唯一的下場,也就剩下一個殿外杖斃的結(jié)果了。
沒辦法,朱允炆只好看向楊士奇,后者心中明悟,站了出來。
“咳。”
這一聲輕咳,于黃觀而言無疑堪稱仙音一般。
楊士奇將攏于袍袖中的雙手抖落出來,離開班列向朱允炆淺施一禮后說道。
“陛下,今日四川的成績,在乎于四川當(dāng)?shù)氐墓賳T。而四川當(dāng)?shù)氐墓賳T之所以能做出這份成績,在于以陛下之圣言編著的數(shù)本文選。
在這一點上,那是不容置疑的,先賢是幾千年前的,他們留的書也是用來治理幾千年前屬于他們那個時期的國家。
先賢從未說過或在書里寫過,要后世子孫繼續(xù)奉行他們的思想來治國,所以今日許部堂和黃部堂之間的爭論,純屬是無端之爭。
若是先賢有眼,可能還會笑話兩位部堂這不成熟的爭論呢。”
楊士奇的玩笑打趣,讓所有人都樂了。
說的對啊,先賢壓根就沒要求過后代必須怎么怎么著,更沒有說讓大家捧著他們的書治國理政,因為先賢自己都知道,一個時代本就應(yīng)該有一個時代專屬的治國方法,后代兒孫總不會傻的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吧?
可能先賢們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后代徒子徒孫還能整天四處引戰(zhàn),害的他們這些祖宗都死上千年還跟著挨罵,沒事還被拖出來鞭個尸,先賢們冤不冤?
“因時制宜、實事求是,這是為官施政之基本,這一點有什么好吵的?”
楊士奇轉(zhuǎn)頭看向黃觀,批評道:“黃部堂適才屬實是無理攪蠻了,四川的成績應(yīng)該得到承認(rèn),鄺奕和等人能夠及時轉(zhuǎn)變思想,合理運(yùn)用更適合當(dāng)下的理論和學(xué)的思想精神,這一點更要大家向其學(xué)習(xí)。
不能為此而生爭強(qiáng)好斗之心,非要雞蛋里挑骨頭的找出人家的毛病,要多看看、多學(xué)習(xí)別人的優(yōu)點,而不是找毛病挑刺,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蛇@句話,黃部堂都能忘,屬實是不該的。”
批評完黃觀,楊士奇緊跟著又說道起許不忌來。
“許部堂方才說的很好,四川官員此番是用成績來說話,來證明了陛下當(dāng)初力主改變?nèi)〔姆绞街畤叩恼_性,充分表明,即使不學(xué)四書五經(jīng)、程朱理學(xué)考錄的官員,也有能力做好官。
所以,我們要鼓勵更多的官員向四川學(xué)習(xí),但也要保留大家看書的權(quán)力。不能說,四書五經(jīng)、程朱理學(xué)在做官上比不上《建文大典》就連讓人家看的資格都沒了,這不合理。
本官微末之才,蒙圣恩才忝居奉天殿大學(xué)士之位,素日里誠惶誠恐,便獨好看書,以此涵養(yǎng)自身知識。閑游雜志、風(fēng)土人情等偶爾也有涉獵,便想著看兩眼增長些許見識,這些書里也沒有治國之道,難不成也要都給反了。
黃部堂一時狹隘無知,有失言之處,完全是因為其知識、思想上還有待學(xué)習(xí),大家同朝為官,還是要多多幫扶,這才附和陛下曾說過的‘全國官員,理應(yīng)通力合作,要在政治高度上達(dá)到全國一盤棋’。”
兩邊各打八十大板,看似楊士奇是在攪合,但句句都有出處道理,由不得兩人不服氣,尤其是早早將二人之爭,定性為因狹隘偏見導(dǎo)致的‘無端之爭’更是把這件事大事化小。
錯肯定都在黃觀身上,但不是啥殺頭的大罪,就是心胸狹隘了些。
大家同朝為官,在這種事情上,要多多批評勸導(dǎo),而不是除惡務(wù)盡的恨不得直接砍腦袋。
話到了這個份上,黃觀要是還聽不懂,那他就真的該死了。
黃觀先是沖著朱允炆磕頭:“陛下,臣有罪,臣一時愚昧無知,惡言重傷同僚,求陛下降罪。”
告完罪,又可憐巴巴的看向許不忌,誠懇道。
“許部堂,末才鄙陋不堪,心胸狹隘自私,讓部堂見笑了。”
許不忌只好閃身,人家黃觀現(xiàn)在跪著呢,他雖然不用跪回去,但也萬萬不敢生受。
只好側(cè)躲到一旁,溫言道:“黃部堂嚴(yán)重了,適才我也有不當(dāng)之處。”
倆人和解,皆大歡喜了。
朱允炆總算放下了心,便出口為此事定了調(diào)子。
“黃觀因個人愚私偏見,惡言重傷同僚,就打廷杖三十,罰俸一載,另飭其回府閉門一月,好好讀書學(xué)習(xí),教育部工作暫由左侍郎署理。”
黃觀如蒙大赦,喜極而泣的頓首磕頭。
“臣謝陛下隆恩。”
說罷,便老老實實的被兩名大漢將軍拖出去打屁股。
廷杖三十、罰俸一年。
也算是從生理和腰包上給予了雙重懲罰,為一句妄言付出這般代價,已是不輕了。
一場所謂的三反政治爭議風(fēng)波,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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