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七十八章 征明

朱寅一看，直接只見上面寫著：

“提花緞、素緞、暗花緞…各三匹。首飾頭面各三套。錦繡、羅絹、松棉秋衣各三套，狐裘、水獺皮、貂皮冬衣各一套…”

“玉佩香囊、經(jīng)史子集、筆墨紙硯、燈燭蠟油、香料手紙、肥皂牙粉、胭脂水粉、杯盤碗筷、馬鞍雕車…”

“瓷器字畫、屏風帷幔、燈籠銅漏、琴瑟琵琶…”

寧采薇寫的很多，除了食品沒有寫，很多東西都寫了。而且標明，用上等貨，用南京馳名品牌。

其中很多東西都很貴重，非富貴人家不用。

加上人口多，這一批采購下來，沒有一千兩也有八百兩！

絕對是一筆大錢。

可朱寅完全沒有質(zhì)疑的意思。

很對。

這筆錢是應(yīng)該花的。

為何之前去衙門時，會被人輕視？因為他們的衣裝很一般，就是普通百姓的打扮。

就是他自己，香囊、玉佩都沒有，穿的也不是錦緞。

寧采薇穿的也像個普通女子，甚至不如。因為她沒有首飾，連根銀釵都沒有，清湯寡水。

馬鞍馬車也是關(guān)外帶來的，非常簡陋。

可自古到今，任何時候都是以貌取人，人靠衣裝馬靠鞍。

寧采薇是在花錢包裝，讓鄉(xiāng)人不敢小瞧，也有利于開展生意，加持自身分量。1

其實就是品牌費和費。不能省。

“我沒有補充的。”朱寅對這些經(jīng)濟庶務(wù)沒有興趣，看了就頭痛，“你看著花錢就好。”2

寧采薇道：“食物之類，就在淳化鎮(zhèn)上購買。柴米油鹽醬醋茶，雞鴨魚肉菜酒瓜，都在鎮(zhèn)上解決。”4

“明早我們先出城看房，看完房回來簽合同。簽完合同就采購，下午就安家了。”1

朱寅漫不經(jīng)心的點頭，“好，這些事你決定。”

“不過別忘了給清塵請一個好的奶媽，她才九個月大，還需要吃半年奶，不然影響將來的發(fā)育。”

“還有就是，要盯緊她，嬰兒太脆弱了，古代衛(wèi)生條件不好，夭折率很高的。”

寧清塵聽到這話，立刻在床上翻過身子，手腳并用的爬到朱寅身后，伸出小手，抓住男孩的胳膊。

這狗頭特務(wù)、便宜姐夫，其實也怪好的，比姐姐還體貼！2

比姐姐還關(guān)心我鴨。

她笑點低，哭點也低，都有點想哭了。

寧采薇沒好氣的笑道：“你這就感動了？你姓寧還是姓朱？當他妹妹好不好？要不我們做姑嫂？”

她捏捏寧清塵的小鼻子，“你以為姐沒想到？這不是一直沒有安定下來嘛。”

寧清塵眼淚汪汪，有口難言。

屁呀。8

你就是對我的事沒那么上心。你現(xiàn)在滿腦子就是安家置業(yè)，發(fā)家致富，你心里沒我！

就是在島上那段日子，也是便宜姐夫給我找的奶媽！你只顧舟山的海鮮特產(chǎn)，來往商船，貿(mào)易路線！

哼！4

朱寅站起來，看著窗外不遠處夢幻般的秦淮河，漿聲燈影，清歌如醉。

他知道，每當此時，秦淮河上不知道會演繹多少富貴風流的香韻故事。

紅男綠女，醉生夢死，醉死夢生。

公子王孫重紅顏，紅顏一笑只為錢。2

可財大氣粗的權(quán)貴，肯愛千金輕一笑？

他對種銷魂蝕骨的地方，并不向往。

數(shù)十年后，在五月的磅礴大雨中，滿城尊貴剃發(fā)易服，一起匍匐在城門口，渾身濕透的跪迎滿洲大軍之時，秦淮河上又是何種圖景？3

漢家權(quán)貴的壯志豪情，早就在醇酒美人、鶯歌燕舞之中，在這暖風融融的溫柔鄉(xiāng)里，消融殆盡，面對異族的鐵馬強弓，只能皈依新朝雅政，俯身犬馬豬羊。2

“想去？”身邊柔柔響起寧采薇的聲音，她并肩和朱寅站在窗前，星眸迷離的看著夜幕中的秦淮河。

那里，燈光璨如星河，歡笑和樂曲之聲隔了老遠，仍然風中清晰可聞。

小姑娘的笑容也有點鬼馬，“你還小，不要胡思亂想。”

“不想。大了也不想。”朱寅搖頭，反問一句：“你想去？很掙錢。”

“去你的。”小淑女有點不依了，“我去那掙，然后給你花？你還不如把我賣了。”3

朱寅笑呵呵的看了一眼她的腳，很毒舌的說道：

“咱們的寧總一雙天足，就算你想掙這個脂粉錢，那也掙不到啊。李香君、董小宛這些人，誰不是三寸金蓮？”2

“說句難聽的話，你就算想做揚州瘦馬，現(xiàn)在也遲了。”

“你的鞋子有六寸，世面上都不好買。你會鋼琴、小提琴，卻對傳統(tǒng)的琴瑟琵琶一竅不通，對傳統(tǒng)的書畫詩詞棋，也沒有底子。”

“他們真不要你，賣不了幾個錢。”1

寧采薇還是笑盈盈的，“是是是，不要我，要你行了吧？你可小心點，保護好自己。”2

“姐真不容易，操心妹妹，還要操心你，怕你被人禍禍了。”3

朱寅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發(fā)現(xiàn)了，要論斗嘴，他說不過寧總。

寧采薇勝了一場，聰明的見好就收，轉(zhuǎn)移話題道：

“今天那兩個囚犯，明顯和西班牙人有關(guān)系，他們的手都這么長了嗎？西班牙人想干什么？”

朱寅道：“三任西班牙駐呂宋總督，都致力于征服明朝。二十年前，總督雷克爾給國王寫信，說六十個西班牙士兵，就能打敗明朝。”2

寧采薇忍不住笑了，“六十個人？他們把大明當印加了？做夢呢。為何會這么狂妄？”

朱寅冷笑道：“還不是因為七十二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殺燒搶掠，耀武揚武，守軍都不敢出擊？”16

“倭寇的猖獗，明軍的無能，激發(fā)了西班牙對明朝的野心。”

“雷克爾聽說了這件事，覺得明朝腐朽不堪，軍備廢弛，六十個西班牙士兵就能擊敗。”

“但是西班牙國王否決了他的提議，認為是異想天開。”

“后來，接替雷克爾的桑德總督，在經(jīng)過對明朝的情報搜集之后，認為六千西班牙兵，完全可以擊敗明朝，請求國王批準他征服明朝的計劃。”1

寧采薇聽到這里，也有點緊張起來，“兵力增加了百倍。后來呢？”

朱寅繼續(xù)說道：“西班牙國王召開御前會議，鄭重討論東方總督的提議。結(jié)果有人拿鄭和下西洋的故事，警告貴族們，大明很強大，難以戰(zhàn)勝。”

“在鄭和下西洋的余威之下，西班牙國王再次宣布暫停計劃。”

“后來，一個叫利瑪竇的意大利神父到中國傳教，遍游中國沿海城市。幾年之后，他給西班牙人寫信，信中對明朝極其輕視。”

“利瑪竇？”寧采薇蛾眉一皺，“我聽過他，好像是個正面人物？”1

“正面？”朱寅搖搖頭，“他既是教士和學者，也是間諜。”5

“他在信中說，經(jīng)過幾年的觀察和了解，他認為明人缺乏勇氣和血性，是輕易逃跑的懦夫。”14

“軍人的地位極其低賤，既沒有榮辱尊嚴，也沒有物質(zhì)優(yōu)待，就像是奴隸。高級將領(lǐng)甚至被文人鞭打。”

“大多數(shù)時間，士兵帶著假武器做樣子，不穿盔甲，兒戲一般。”

“武器質(zhì)量低劣不堪，偷工減料。平時只用假武器操練，因為不傷人。”

“明人自大傲慢，視一切異族為野蠻人。”

“明朝的教育只培養(yǎng)服從政府的順民，對科學真理充滿恐懼。”

“刑法之外的非法處決和懲罰很多，官員自己不遵守法律，權(quán)力沒有制約。”13

“違反法律的蓄奴風氣十分嚴重，權(quán)貴之家奴仆成群，是變相的奴隸制。”1

“很多孩子，都被販賣給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為奴。”1

“公開的，普遍性的殺死女嬰，駭人聽聞，官府不聞不問。”1

“沒有信仰，卻又迷信各種神秘事物。底層人的財產(chǎn)和生命沒有保障，很容易被奪走。”1

“官員的權(quán)力十分可怕，作威作福到極點。”

“有大量被閹割的男性，為皇宮服務(wù)。”1

“女人摧殘自己的腳，腳很小，就像截去了一塊，而且終身裹腳。”1

“日本海盜很多，消極防御，沒有海防安全。”1

朱寅說到這里，臉色更加陰沉，“所以，利瑪竇大放厥詞，說只要五千西方軍隊，就能征服明朝。”5

“他建議西班牙殖民者，發(fā)動對明朝的戰(zhàn)爭。”

寧采薇也生氣了，“媽蛋，此人在明朝搜集幾年情報，難道只有壞話，沒有好話？咱們總不能一無是處吧！”4

“當然有好話。”朱寅神色感慨，“利瑪竇說明人十分聰明，悟性很高，穿著體面，服飾美麗典雅。”1

“富饒，有秩序，有禮貌，自信，干凈衛(wèi)生，文明底蘊深厚，并非野蠻人。”3

寧采薇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朱寅關(guān)上窗戶，坐下來喝了口水，“這封信對西班牙人產(chǎn)生了影響。”

“現(xiàn)任呂宋總督德貝拉，在搜集明朝的各種情報之后，制定了規(guī)模龐大，更加詳細的征明計劃。”

“計劃組建兩萬五千人的西班牙、葡萄牙、日本聯(lián)軍，三方聯(lián)軍先攻占中國南方，扶立傀儡政權(quán)，再攻占北京。”3

“然后引入西方男子，大量和明朝女子通婚，改變?nèi)朔N結(jié)構(gòu)，各地修建教堂，建立一個白人主導、日本人協(xié)助的東方大教區(qū)。”

“然后，再以明朝為基地，東西夾擊奧斯曼帝國。”

寧采薇臉都綠了，“這一套，不就是和南美殖民地搞的一樣？改變?nèi)朔N，建立宗教？”4

朱寅道：“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年初已經(jīng)批準了征明計劃。”

寧采薇皺眉，“也就是說，征明戰(zhàn)爭已經(jīng)在準備之中？”

朱寅點頭，“已經(jīng)在準備了。國內(nèi)在準備出兵，東方這邊在聯(lián)絡(luò)日本，搜集情報，收買官員。”

“這就是為何西班牙在南京已有情報網(wǎng)。因為最遲明年下半年，就要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了，當然要情報準備。”

“現(xiàn)在是西班牙間諜活動最頻繁的時期。”

寧采薇有點不解，“已經(jīng)批準并且緊鑼密鼓準備的戰(zhàn)爭計劃，為何會中止？這不符合西班牙殖民者的做派。”

朱寅神色玩味的回答：

“因為英國！就在明年，歐洲爆發(fā)了加萊大海戰(zhàn)，準備用來征明的無敵艦隊，被英國打的全軍覆沒！”1

“西班牙帝國元氣大傷，為了應(yīng)付英國的崛起，只能放棄箭在弦上的征明計劃。”

“后世學者認為，豐臣秀吉之所以敢制定征服明朝的計劃，就是因為曾經(jīng)答應(yīng)了西班牙聯(lián)合征明。”2

“西班牙后來雖然放棄了，可日本人的野心徹底被點燃，干脆自己單獨干。”3

寧采薇搖搖頭，“歷史真是太吊詭了。要是晚明發(fā)生中西之戰(zhàn)，不知道會怎么樣。”13

朱寅道：“難說的很，歷史無法假設(shè)。但可以肯定的是，西班牙軍隊比倭寇更難對付。”

“現(xiàn)在還沒發(fā)生加萊海戰(zhàn)，西班牙還在進行戰(zhàn)爭準備，在華間諜只會更加猖獗。”

“要是有辦法，還是要借刀殺人，將這個情報組織挖出來。”

寧采薇道：“你可要悠著點！我知道以你的職業(yè)習慣，不會讓西班牙間諜逍遙法外，可莊縣丞都說了，不能深挖。”3

“我們不能引火燒身。你無權(quán)無職，又能怎么樣？”

朱寅點頭道：“你放心吧，我不會笨人下棋死不顧家。我會策劃一個完美的計劃，不會引火燒身。”

他目光幽幽，“想必海老爹，寂寞很久了。”

“這種事情，還是海老爹敢百無禁忌的一查到底。那就借助他老人家的虎威，震懾震撼南京的人心！”2

PS：晚明時期，西方和日本，在明朝有大量的間諜。西班牙1582年出版的中華大帝國史，就是晚明時期，西方系統(tǒng)介紹中國的資料。可見對明朝的了解有多深。11

都是些泛泛之談三十年戰(zhàn)爭史中世紀戰(zhàn)爭藝術(shù)里歐洲自己的軍隊都爛的很，把對明軍的刻版印象全套在歐洲軍隊身上都很合適。

叛亂，殺良冒功，吃人，臨陣脫逃，行軍路上部隊走丟一半，克扣軍餉更是家常便飯，很多一沒戰(zhàn)爭就餓死。

明軍最起碼還有編練，西方軍隊完全就是雇傭軍，一場戰(zhàn)爭十幾個包工頭，每個拉著幾百人的部隊臨時湊到一塊，這群包工頭下面還有分包，連一起組織訓練都沒有。

大規(guī)模會戰(zhàn)純靠摸獎，碰運氣。

第二章晚上九點左右。9月1號上架。蟹蟹！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