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四十九章 妙計

寧醫生點了點小腦袋。

寧采薇頓時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她準備好了白紙，以及一支自制的鵝毛桿筆。

房門也關的死死的。

寧采薇將筆遞給妹妹，提醒道：

“不要寫醫生鬼畫符的天書，寫給人看的字，不然我看不懂。”

寧清塵小手攥住鵝毛筆，歪歪扭扭的寫道：4

“初診：支原體類肺炎感染；風濕性關節炎。半年后致死病因可能是：轉為重癥肺炎，引發心肺功能衰竭…”2

“治療建議：注射阿莫西林納克拉維酸鉀三支，口服阿奇霉素八到十二片…心情保持平和…”2

“…肺炎緩解，再用吲哚美辛一日兩片、雙氧芬酸鈉…”1

“…戚少保是古人，沒有抗藥性，這點藥物就足夠恢復他的免疫力?！?

她既然寫出這四種藥，那就說明，藥箱里是有這三四種藥的。5

寧采薇笑顏逐開，猶如一朵忽然開放的青蓮。她猛地舉起妹妹，在寧醫生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謝謝你呀寧醫生！寧醫生真香，奶香奶香的！嗯，給你送一面…奶娘，你就能吃奶了！”3

寧清塵也咯咯笑了，兩只小腿在空中蹬著，用小腳丫子踩著姐姐的臉。

然后寧采薇就咯吱妹妹，逗得嬰兒咯咯笑，很是姐友妹恭了一會兒。1

接著，寧采薇就將嬰兒交給嘎洛，自己拿了一錠十兩的銀子，去找戚報國。

戚報國穿著洗的發白的純棉汗卦，蹬著鼻式屐齒系繩木屐，正在西花廳翻著賬本，十五歲的少年愁容滿面。

父親欠的債，真是太多了。府中的東西都變賣還債了，居然還有五萬兩的缺口。

光是孔府一系的債主，就有孔家、孟家，顏家。5

戚報國跺著腳，屐齒和青磚相碰，鏗鏗作響。

“四哥。”忽然一個清稚美妙的聲音響起。

扎著嬛髻的寧采薇笑盈盈的站在門口，背對著清晨的陽光，脖子上的絨毛在光暈下清晰可見。

戚報國抬頭道：“嗯？”

寧采薇自來熟的走進四壁蕭然的花廳，從繡花荷包中取出那個銀錠。

輕輕放在戚報國面前。

“勞煩借用四哥的夾剪和戥子，剪一點碎銀子，稱好了方便使喚?！?p/> “哈哈！”戚報國一笑，搓著手十分高興，“妹子，你真是找對人了，俺就喜歡干這種活計。”1

他指指面前的六足鼓凳，一邊示意寧采薇坐下，一邊拉開抽屜，取出一套精致的夾剪和戥子。

“商家的夾剪和戥子，多半信不過。”

寧采薇笑道：“所以這才來找四哥嘛，我也信不過?！?

戚報國拿起銀錠，用夾剪先從銀錠的薄弱邊緣剪起，口中道：

“你是小丫頭，不知道無商不奸，做生意的人不管男女，都是奸詐如鬼，輕易信他不得的?！?

“要不然為何老祖宗說士農工商，商人最賤？該當最賤啊?！?

寧采薇撩撩秀發，職業性的呵呵假笑，沒有再接話，牙齒卻有點發癢。

戚報國低頭仔細剪著碎銀子，剪成半錢（五分）重、黃豆大的銀粒。

然后放在戥子的微型秤盤上，“叮鐺”一聲。

他偏著腦袋，十分認真的看著戥子的刻度，牙疼似的說道：

“半錢有點多了，重了一厘。俺再剪小一點?！?p/> 戚報國第二次剪的一塊，戥過之后，剛好半錢，一厘都不差。

寧采薇知道這也是技術。她哪里會放過這個機會？當下仔細看戚報國怎么剪、怎么戥。

這剪銀子、稱銀子也是一種日常技能啊。

要是不精此術，真會吃很多啞巴虧。

戚報國剪了三十多顆“半錢”，一一戥了戥，重量都很精準。誤差不超過一厘（半根針的分量）。

接著又剪了二錢、五錢的重量的碎銀子，各有若干塊。3

都是仔細的一一戥過。

最后，一個十兩重的銀錠，變成一堆三種規格的碎銀子。

戚報國又取出三塊巴掌大的布角料，將半錢、二錢、五錢的碎銀分別打包，系成三個小小的包裹。

然后推到寧采薇面前，打了勝仗般的笑道：“好了。自家人，無須謝俺。”

“幸虧俺是習武之人，能挽弓一石，力氣不小。要是換個人，哪里剪的動這么多？手臂早酸麻了?！?p/> “俺不白練武一場吧？哈哈?！?

寧采薇見他這活兒干的這么細致，心中是既感謝又無語。

敢情你學武練力氣，就是為了剪銀子？

你可真有志氣啊。2

想起了蔡八斗，許愿數錢數到手抽筋結果被安排成了出納

寧采薇道了謝，收起碎銀子，就離開了西花廳。

回到碧云院的時候，剛好看到來收夜香的馬桶車。

嘎洛已經將幾個馬桶一起拿出來了。

那糞工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短褐草鞋，面容黧黑，頭上帶著斗笠。

是個地地道道的底層市民。

此時，老糞工摘下斗笠扇著風，靠在馬桶車上，神色疲憊。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十分滄桑。

明初是禁止市民戴斗笠的。大明律規定，只準農夫戴斗笠，否則就是違禁。5

可是大明律中的很多律令，如今都形同虛設了。斗笠也是人人可戴。

“老人家?！睂幉赊焙苁强蜌獾恼f道，“這幾只馬桶，我都要清洗的。”

老糞工神色一喜，趕緊拱手道：“小娘子要洗幾天的？”

寧采薇笑道：“就洗十天吧?！?p/> 老糞工問：“可要熏一遍香？”

“好啊?！睂幉赊秉c頭，“只要弄干凈了就好，熏香更好?！?p/> “要加錢。”老糞工笑的露出缺牙，“十天涮洗加熏香，四只馬桶，承惠小娘子五分銀子，或銅錢一吊?！?p/> “小娘子是付銀，還是付鈿？”1

“付銀子吧。”寧采薇一邊說，一般解開腰間的荷包，取出一顆半錢的銀豆子，塞到老者枯樹皮一般的手中。

“小娘子真是心善啊，菩薩一樣。”老糞工也算閱人無數，感知到了寧采薇的善意。2

因為她不但很客氣，而且也很大方，完全沒有討價還價。

他很少感受到這種善意。尤其對方還是個嬌滴滴的富家千金。

這姑娘長得花朵一樣，還是個心善的。

“老人家辛苦了，這大熱天的不容易?！睂幉赊闭f道。

老糞工對寧采薇行了一禮，這才有點吃力的推車離開。

寧采薇還了一禮，神色復雜的看著老人的背影。9

……

橫槊堂內，朱寅已經和戚金對打十次了，一次沒贏。1

只是堅持了更久了一些。

“歇息一會兒吧。”坐在兵器架前的戚繼光說道，“臉都快摔腫了。”

他背后的兵器架上，不說十八般武器，起碼刀槍劍戟、棒矛锏鉤俱全，還有狼憲、火槍、弓箭。

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兵器庫。

朱寅趁著這個工夫，從袖子里取出孔府射進來的紙條，“義父大人勿惱，且看看這張紙條…”

戚繼光昨天被朱寅一番話開導之后，已經不再反應過激的易怒了。

他掃了一眼紙條，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銀發老將的表情，就像臨敵之前，已經勝券在握。

“三日之后，收拾行囊，我們去浙江！”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3

朱寅雖然猜到了戚繼光的念頭，卻還是拍馬屁的笑道：

“義父，妙計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