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89章 但凡變法,必觸皇權(quán)

蘇澤從袖子里掏出了那份《請修隆慶會計錄疏》，上前兩步遞到了張居正的案頭。

張居正鄭重的拿起蘇澤的奏疏，一字一句的看完后，表情復(fù)雜的看向蘇澤。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懂自己的人！

編修會計錄，是張居正剛剛?cè)牍賵觯诤擦衷鹤x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萌生的想法。

當(dāng)年的張居正，也曾經(jīng)和友人說過這些想法，但是友人都認為他是異想天開。

后來嚴嵩當(dāng)權(quán)，朝局昏暗，張居正在官場沉浮，也越來越內(nèi)斂低調(diào)。

等到師相徐階驅(qū)趕嚴黨，張居正都沒有向徐階表達過自己的變法意愿。

張居正信不過徐階。

雖然情同師生，但是張居正明白，徐階不過是個裱糊匠，他根本壓不住群臣，別說是推動變法了。

所以張居正選擇了蟄伏，他相信這條變法的道路是孤獨的，他只有爬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完成變法的志向。

可偏偏遇到了蘇澤！

而蘇澤又是高拱的門人！

張居正此時的想法就是遺憾，蘇澤如果是自己的門徒多好？

張居正抬起頭看向

“此疏陛下不會批的。”

蘇澤卻說道：

“陛下不批，但群臣有了議論，這份奏疏上的事情能完成十一，百一，下官的心愿也就完成了。”

張居正盯著

“如果是世宗在位，你上這份奏疏，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在戶部衙門外了。”

蘇澤搖頭說道：

“海剛峰上治安疏，世宗也沒殺他。”

張居正看向蘇澤，他不知道蘇澤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但他還是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

蘇澤卻說道：“如今在位的也不是世宗皇帝。”

張居正嘆氣說道：

“再等十年，再等十年子霖再上此疏，本官一定力推本疏！”

蘇澤搖頭說道：“閣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這天下能有多少個十年？”

張居正再次嘆氣。

《會計錄》推行的難處，不僅僅是地方上的反對。

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統(tǒng)一的會計錄，就必須要掌握最準確的財政數(shù)據(jù)。

戶部的太倉庫，負責(zé)馬政的太仆寺常盈庫，負責(zé)天地祖宗祭祀的光祿寺庫，以及皇帝的內(nèi)帑。

內(nèi)帑是皇帝的禁臠，蘇澤這份奏疏，實際上是要內(nèi)帑向戶部公布賬簿。

就算是一貫優(yōu)容大臣的隆慶皇帝，也絕對不會支持蘇澤這份奏疏。

不對，這已經(jīng)不是不支持了，是絕對要對蘇澤產(chǎn)生芥蒂。

張居正再次看向蘇澤：

“這份奏疏送上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張居正看向蘇澤。

之前蘇澤的那些變法措施，雖然不少驚世駭俗的奏疏，但屁股基本都是站在皇帝這邊的。

請罷早朝，修史辦報，打壓言官，開港通商，這些都是皇帝自己早就想要做卻迫于祖宗之法和壓力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這份《請修隆慶會計錄疏》上去，動了皇帝內(nèi)帑，皇帝還會像以前那么信任蘇澤嗎？

特別是蘇澤如今的聲望這么高，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引起朝野關(guān)注。

張居正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情況，蘇澤因為這份奏疏被皇帝疏遠，此后不再重用。

張居正的仕途上，見過太多這樣的有抱負官員，那些前赴后繼彈劾嚴嵩的大臣們，他們的骸骨早已經(jīng)腐朽，可朝廷依然不允許他們的家人收尸歸葬。

張居正不是這樣的人，他更認同另一條路，只要自己爬的足夠高，總有踐行自己理想的機會。

如今李春芳高拱壓在自己頭上，那自己就蟄伏，安心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情，給未來積蓄力量。

張居正原本以為蘇澤是這樣的人，但是這份奏疏讓他改變了想法。

蘇澤拱手說道：“張閣老，下官希望這份奏疏能作為戶部部議送上去。”

聽到蘇澤這么說，張居正直接站起來，他死死的盯著蘇澤。

部議，就是一部的公議，這和個人奏疏的性質(zhì)完全不同。

部議代表了整個戶部的意志，當(dāng)一件事成為部議后，皇帝和內(nèi)閣要強行反對，也會感受到壓力。

如果蘇澤不是自己親自要來戶部的，張居正甚至要懷疑他是被高拱派來，專程來鏟除自己戶部勢力的。

張居正盯著

“不行，此事不能成為部議。”

蘇澤看向張居正說道：

“張閣老，今上繼位二年，您曾上《陳六事疏》，就曾經(jīng)提到過‘固邦本’，言需澄清國邦財用，方能‘上下唯務(wù)清心省事，安靜不擾，庶民生可遂而邦本獲寧也’。”

蘇澤緊接著又說道：

“張閣老在先帝二十八年，曾上《論時政疏》，言‘一或壅閼，則血氣不能升降，而臃腫痿痹之患生矣’。”

“您又言，壅閼之疾，在‘曰宗室驕恣，曰庶官瘝曠，曰吏治因循，曰邊備未修，曰財用大匱’，‘毀譽自為矛盾，是非淆于唇吻，用舍決于愛憎，政多紛更，事無統(tǒng)紀’。”

“蘇某這份奏疏，正是要固邦本，澄綱紀，立統(tǒng)紀！”

等到蘇澤說完，張居正躲開蘇澤的視線。

蘇澤卻轉(zhuǎn)過身，向下首的戶部侍郎張守直說道：

“張侍郎，今日是十三司共議，所言之事只要能成合論，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擬為部議上疏陛下？”

張守直不知道蘇澤的奏疏到底寫了什么，但是看到張居正這個內(nèi)閣輔臣失態(tài)的樣子，就知道蘇澤定是又寫了一本能引起朝堂驚濤駭浪的奏疏。

這樣的奏疏如果以戶部奏議送上去，那自己這個戶部侍郎豈不是完蛋了？

但是他性格唯唯諾諾，要不然也不會甘心輔佐張居正。

如今張居正的氣勢都被蘇澤所攝，張守直更是唯唯不敢言。

見到張守直不說話，蘇澤就當(dāng)他默認，于是蘇澤對著其他十三司的主事說道：

“今日蘇澤所議，關(guān)呼邦本。”

說完這些，蘇澤當(dāng)著眾人，開始念誦自己奏疏的內(nèi)容。

當(dāng)蘇澤念完第一段的時候，浙江清吏司主司丁靖軒已經(jīng)雙腿發(fā)抖，他只恨為什么自己沒有和戶部尚書馬森一樣告病在家？

瘋子！

丁靖軒想到自己剛剛想要坑蘇澤的舉動，暗暗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招惹這樣的瘋子！

等蘇澤將奏疏念完，在場眾人表情不一。

但是很快，福建清吏司主司邱農(nóng)和山西清吏司主司夏淳，站起來支持蘇澤！

四川清吏司主司謝旭也起身附和，一個又一個的清吏司主司站起來，包括蘇澤在內(nèi)，十三清吏司中，已經(jīng)有七個司支持蘇澤。

果然！

就在寫完奏疏的幾天前，這份注定不會通過的奏疏，蘇澤還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擬了。

——模擬開始——

一天后，《請修隆慶會計錄疏》送到內(nèi)閣，閣臣不敢票擬，送入皇宮。

隆慶皇帝見到你的奏疏十分生氣，下令戶部上下觀看你的奏疏，從奏疏中尋找你的錯漏，以此來懲罰你。

皇帝沒想到的是，戶部竟然有過半官員支持自己的奏疏，甚至還有幾名清吏司主司直接上書支持你。

皇帝惱羞成怒，撤換了包括你在內(nèi)的七名清吏司主司。

皇帝免去你日講官和東宮講官的職位，并禁止你出入皇宮。

一年后，你被貶謫出京。

——模擬結(jié)束——

是否消耗10000點威望點，保證奏疏全部執(zhí)行？

這是蘇澤模擬到最嚴重的結(jié)果，但是讓蘇澤意外的是，戶部竟然會如此支持自己。

想想也是，張居正經(jīng)營戶部多年，他既然想要變法，那自然會搜羅人才。

能被張居正看中，網(wǎng)羅到戶部的，一定是有抱負有能力的大臣。

有抱負有能力的大臣，自然能看到《隆慶會計錄》對國家的好處。

這一次的模擬結(jié)果，讓蘇澤看到了執(zhí)行奏疏的希望。

蘇澤的辦法，就是利用戶部形成部議，再利用部議的壓力，減少強制執(zhí)行所需要的威望值。

這次模擬的結(jié)果，就是因為戶部的強烈支持，皇帝都沒能直接懲罰蘇澤。

皇帝甚至要清理戶部，將支持《請修隆慶會計錄疏》的官員貶謫出去，最后才動手處置自己。

由此可見，皇帝對于戶部的輿論壓力，還是投鼠忌器的。

優(yōu)柔寡斷，這是隆慶皇帝的缺陷。

蘇澤的很多威望點，都是因為皇帝優(yōu)柔寡斷才浪費的。

可既然皇帝的優(yōu)柔寡斷，可以其他大臣利用來反對蘇澤的奏疏，那蘇澤同樣可以利用皇帝的優(yōu)柔寡斷，來對皇帝施壓，從而減少威望點的消耗。

果不其然，戶部的壓力，就能讓隆慶皇帝投鼠忌器了。

那如果加上張居正呢？

如果這份部議還能得到張居正的支持，那強行通過奏疏需要的威望點是不是要更少？

張居正看向

“子霖，你本可以不這么急的。”

蘇澤搖頭說道：

“張閣老，此事無關(guān)緩急。”

“張閣老，您也曾立志革除弊制，歷朝歷代，凡是要變法圖強，必然會走到這一步。”

在場眾人都被蘇澤和張居正的對話給搞懵了，但張居正卻立刻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歷朝歷代的變法，必然會觸碰到皇權(quán)！

這是商鞅的魔咒，也是所有變法者的必然命運。

原因也很簡單，想要變法，總要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這就如同吃肉，骨頭上好啃的肉吃完了，那剩下必然就是難啃的骨頭了。

從商鞅變法開始，歷朝歷代的變法，最終都會遭遇到皇權(quán)。

正如蘇澤所說的那樣，他的一系列變法措施，都是從最容易的開始。

辦報、開港、通航，這些都是無中生有，很多事情并沒有損害到舊有的利益集團，或者舊有利益集團在朝中的勢力很弱小。

但是隨著蘇澤的一項項奏疏，所涉及到的變法舉措，必然會觸及到皇權(quán)。

就拿這次的《請修隆慶會計錄疏》來說，如果不先在朝堂完成賬目的統(tǒng)計，根本沒辦法執(zhí)行接下來的清田措施。

連皇帝內(nèi)帑收入都算不清，連整個大明最大的一本賬都算不清，還指望弄清楚州郡的帳？

容易改的東西已經(jīng)差不多改完了，接下來的所有變法舉措，都將會觸及到整個大明最深層的利益。

皇權(quán)是繞不開的東西。

蘇澤這份奏疏，只是要求皇室內(nèi)帑將賬目交給戶部核算，都不是要求皇帝將內(nèi)帑交給外廷，就要遭遇這么大的反對。

那如果連這點要求都難以做到，就別想要編寫什么會計錄了。

編不成會計錄，張居正自己的一條鞭法也就是空中樓閣了。

張居正幾乎是瞬間明白了蘇澤的意思，而在明白的這一剎那，他這幾十年為官的基石就動搖了。

是啊，自己立志變法，那就如同蘇澤所說的那樣，早晚要撞上皇權(quán)。

那所謂“審時而動”，這個“時”就永遠不會到來。

那所謂的等待，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蘇澤一句話，直接觸動了張居正內(nèi)心中最敏感的一根弦。

這個“時”到底在哪里？

緊接著蘇澤一句話，如洪鐘大呂一樣撞進了張居正心里。

“張閣老，時不我予啊！”

是啊，是不我予。

隨著年齡增長，身體也逐漸變差，張居正隱約感受到了古人那種被時光追趕的感覺。

自己所等待的那個時機，真的會出現(xiàn)嗎？

等想到這里，張居正起身說道：

“愿意附署的簽下名字，不愿意的就此離去。”

“這份奏疏作為戶部部議送去內(nèi)閣。”

說完這些，張居正走到照磨所記錄會議官員的桌子前，拿起桌上的筆，在蘇澤的奏疏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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