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紀福音圣男 第五章 游俠夢

埃里克確實沒開玩笑。

且不談尚有些稚嫩的小修女索菲，他之前就覺得奇怪，阿萊娜這位身材樣貌出眾、氣質(zhì)也很獨特的修女長，放游戲里完全屬于繞路都要過去看一眼的養(yǎng)眼型NPC，但他這位十年資深老玩家對她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要么是這個世界自發(fā)生長出了前世那款網(wǎng)游不存在的內(nèi)容，要么就是她們沒有活到游戲正式運營的劇情階段，也即都死在了三年后魔族南下的戰(zhàn)亂中。

直到回憶起封測的內(nèi)容，他才有了更為準(zhǔn)確的判斷。

阿萊娜和索菲的確死了，只是時間要更早些——沒等到魔族南下，她們就都死在了丹特郡鄉(xiāng)下廢棄礦場的不死者手中。

回憶封測的細節(jié)，埃里克記得任務(wù)中確實提到有兩位來自圣都的修女，為消滅不死者而深入礦洞，結(jié)果因為嚴重低估怪物的數(shù)量與實力，一死一重傷。

而僥幸逃出礦洞的小修女，在交待了一些重要情報后也沒能撐多久，很快死去了。

參與封測時，他還做過那位垂死小修女發(fā)布的任務(wù)，隱約記得其中提到另一位修女是為了救她才沒能逃出礦洞，而他后面也找到了那位修女被啃咬得只剩下軀干的尸體，為兩人的悲慘遭遇惋惜過一陣。

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埃里克一開始也就完全沒想過將眼前兩位活生生的修女，與記憶中快要消散的封測劇情聯(lián)系到一起。現(xiàn)在還有挽救的機會，他當(dāng)然不會看著她們白白送死。

更何況他還需要她們不情不愿的“引薦”。

只是看阿萊娜的表情，顯然覺得他又是在不懷好意地危言聳聽。

不過考慮一陣后，修女長還是答應(yīng)讓城主府的人與她一同前往，畢竟多點人也多一點保障，沒人真的愿意讓自己身處險境。

“那么，我現(xiàn)在先去跟叔父商量一下。阿萊娜修女長有什么要求嗎？衣食住行各方面城主府都會盡力滿足。”

“不必了，我和索菲會住在當(dāng)?shù)氐慕烫茫瑹o需城主府費心。事關(guān)重大，我只希望能盡快出發(fā)。”

埃里克離開客房時，先前去寄信的小修女索菲依然沒有回來。

在蓋亞大陸，信件往來主要依靠活躍在各地的信使，而這個世界沒有郵局，他們通常出現(xiàn)在城市的廣場或酒館附近，等待寄信人主動找上來。

信使的特征也很明顯——幾乎所有信使都是翼人，他們長有一對顯眼的羽翼，并借此馳騁天野，快速往來于城市之間。

不過埃里克猜測索菲應(yīng)該不會去廣場上找人寄信，因為教會有專門的信使，傳遞信件的效率更高，保密性也更強。

教會信使一般駐留在當(dāng)?shù)匦薜涝海覟榱梭w現(xiàn)神圣性，只能由純白羽翼的翼人來擔(dān)任。

埃里克看了眼走廊的窗外，碧藍天空中飛過的只有幾只鳥，沒有鳥人。

“少爺。”會客廳外，女仆見到他后低頭行禮。

“羅伊神父還在嗎？”埃里克問。

“羅伊神父去庭院里參觀了。”女仆回答。

他走到窗邊，看了眼底下的庭院，沒看到人影，“那叔叔呢？”

“伯爵在書房。”

埃里克轉(zhuǎn)而來到書房。

他進去時，埃德加癱坐在椅子上，正望著墻上掛著的一排畫像發(fā)呆。

掛在最前面的是締造基明諾家族的那位騎士先祖，傳說中的人物，畫像的末尾則是埃德加已逝的兄長，埃里克的父親，也是先代城主。

“你父親的畫像上，是不是沾了點灰？”

埃里克抬眼認了會兒自己的祖宗們。

“書房的每個畫框都施加了隔絕灰塵的魔法，不會沾灰的。”

“……對，我都忘記了。”

埃德加低下頭，捏了捏緊皺的眉心，“才看了一會兒，眼睛就花了。”

書桌上擺滿領(lǐng)地各處送來的公文信函，既有隨意卷束的羊皮紙，亦有蓋了火漆印的密件，來信者各不相同，收信者卻只有一個不變的名字，作為丹特郡這片伯爵領(lǐng)的領(lǐng)主，應(yīng)對這些公文就是埃德加每天最主要的工作。

“這個紋飾……是木精靈送來的？”

埃里克走到桌前，拿起一卷帶有綠葉紋飾的羊皮紙，解開外面纏繞的細繩，展開掃讀起來。

從他十二歲起，埃德加就開始試著讓他分擔(dān)一部分工作內(nèi)容，有意培養(yǎng)他處理領(lǐng)地事務(wù)的能力。

埃德加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至今未婚，也沒有子女，從已故兄長手上接過的爵位與領(lǐng)主頭銜，他也只想盡快交到侄子手上，然后離開這里，繼續(xù)游歷大陸。

——這位伯爵早在二三十歲時，足跡就已踏遍大半個帝國，是一位真正的游俠。

他做夢都想回歸曾經(jīng)的冒險生活，只是家族的重擔(dān)時刻提醒著他，現(xiàn)在還沒到放下的時候。

“這些木精靈怎么又在要求限制人類活動的范圍，那么大一片森林劃給他們還不夠嗎。”

“精靈……”埃德加瞥了眼侄子手里的羊皮紙，“大部分精靈，都不太喜歡與人類相處。不過它們對人類并沒有惡意，只是覺得我們比較吵鬧而已。”

“哪有獸人吵鬧？”埃里克放下羊皮紙，“但精靈跟那些粗野的獸人關(guān)系就還不錯的樣子。”

“精靈所說的吵鬧……”

埃德加吸了口氣，支撐著坐直身體，又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其實是指這里。”

埃里克笑了一下，“原來精靈親近獸人，是為了凸顯出自己的智慧。”

埃德加似乎想起了什么，也笑了笑，隨后說道：

“人類建起城市與國家，但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遠不止我們這一個種族，精靈、矮人、獸人、翼人……甚至是魔族，每個種族都是獨特的，當(dāng)它們愿意與我們交流，就不應(yīng)該忽視它們的訴求——當(dāng)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讓步。”

埃里克點頭，“我明白，叔叔。”

“讓我看看吧。”

他將精靈的羊皮紙遞給叔父。

埃德加掃了幾眼，皺了下眉，很快又露出恍然的神色，“原來是去那邊的森林了。”

“打擾那些木精靈的，應(yīng)該是弗里堡那邊逃荒過來的一批難民。”他對侄子解釋道，“這幾天沒聽到消息，原來是躲進了北邊的森林。”

“那我們需要做點什么嗎？”埃里克問道。

“是要做點什么……”

伯爵眉頭緊鎖，權(quán)衡了一會兒，忽然抬眼看向侄子：“如果是埃里克，會怎么處理？”

“我的話……”

埃里克頓了頓，“會親自帶一隊人護送圣女使者去瓦萊小鎮(zhèn)，先解決那邊的不死者。”

埃德加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阿萊娜修女長已經(jīng)醒了？她答應(yīng)了要過去？”

“是的。”

“埃里克也想一起去？”他又問。

“我必須過去。”

埃里克強調(diào)自己的打算，“耶拉不僅告訴我那邊出現(xiàn)了不死者，還讓我看見兩位圣都使者因此殞命，我必須救下她們。”

“……”

從廣場回來后，埃德加本就想找個時機跟侄子聊一聊神跡相關(guān)的事情，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耶拉……埃里克，你說你聽到了耶拉的神諭。”

“沒錯。”

“你確定……”埃德加猶豫著自己的說法，“你能確定那真的是耶拉女神嗎？”

他年輕時就走遍大陸，見多識廣，又當(dāng)了多年領(lǐng)主，洞悉人心，不會那么容易地就全盤接受侄子的說法。

他看著埃里克的雙眼，“耶拉降臨的神跡，在我看來，似乎更像是由神職者所施展的神術(shù)。”

……叔叔果然也看出來了。

埃里克慶幸自己在廣場上沒說太多。

“那道神術(shù)就是我施展的，名為女神之守護。”

他無法將真相全盤托出——覺醒前世記憶這種事，以及記憶中的那些內(nèi)容，對叔叔說了他也不會相信——決定沿用說服修女長阿萊娜時的說辭。假里摻真，才更容易讓人相信。

“是埃里克施展的？”埃德加更加驚訝了。

他看得出來那是個相當(dāng)高級的神術(shù)，地區(qū)主教級的神職者都不一定能夠施展，現(xiàn)在侄子卻說，施術(shù)者就是他本人。

“我原本當(dāng)然沒有施展的能力……”

埃里克雙手一合，越發(fā)熟練地擺出祈禱姿態(tài)。

“是耶拉賜予并教會了我，讓我代她展現(xiàn)神跡，啟迪世人。”

“……”

埃德加盯著眼前的神棍看了好一會兒。

他無法理解，早上還好端端的侄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這副模樣。

——除非他說的就是真的。

隨后，埃德加也和滿心懷疑的修女長一樣，要求埃里克再施展一次神術(shù)。

后者也只能再次表示，技能太高級，施展條件太苛刻，還在冷卻。

“……而且比起神術(shù)，更重要的是我看見了未來的一角，就比如瓦萊的廢棄礦場發(fā)現(xiàn)不死者這件事。”

見叔叔還在糾結(jié)，埃里克趕緊將話題轉(zhuǎn)移到自己真正擅長的方面。

“除了耶拉，我想象不出還有誰擁有這樣的神力。”

埃德加抿抿唇，沉默下來。

對于侄子預(yù)言未知的能力，他也想不到其他解釋。

埃里克這幾天的動向與接觸的人，他全都一清二楚，瓦萊那邊的動靜他確信自己就是城主府最先知情的人——在正常情況下。

但他一時間還是很難接受。

“……可是，耶拉為什么會選中埃里克呢？”

埃德加瞥了眼侄子還在祈禱著的雙手，“在今天之前，你連圣先知拉斐爾十位門徒的名字都記不全吧？”

他就差直說侄子其實遠沒有虔誠到能讓神明眷顧的程度了。

而埃里克其實現(xiàn)在也沒記全。

他輕咳一聲，說道：“我想，這是因為艾琳。”

“……艾琳？”埃德加一怔。

“叔叔不知道，艾琳從小身體虛弱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天生擁有過于強大的精神力……”

“這我知道。”

“才導(dǎo)致身體負擔(dān)不了……嗯？”

埃里克也愣住了，叔侄倆面面相覷。

“居然是因為艾琳……”

“叔叔居然知道？”

埃里克很是詫異，他真以為埃德加對此毫不知情，忍不住問道：“那為什么不送艾琳去學(xué)魔法，或者干脆為她請個魔法老師到家里？”

“這件事很復(fù)雜……”

埃德加看了眼墻上掛著的畫像，搖了搖頭，“是你父親臨死前的要求。”

“……父親的要求？”埃里克更意外了。

“具體原因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埃德加深吸一口氣，“你先告訴我，艾琳的天賦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吧。”

埃里克看了叔叔一會兒，還是暫時放下疑問，開口道：

“在我看到的未來中，成為圣女的艾琳會因為魔法的天賦誤入歧途，犯下攻破帝都這樣的大錯，那是整個帝國的滅頂之災(zāi)……圣女艾琳會變?yōu)槟罱K死于非命，而我也會為保護艾琳而死。”

埃德加頓時吃了一驚。

自從發(fā)現(xiàn)埃里克掌握了相當(dāng)一部分他有意隱瞞的信息，他就已經(jīng)開始相信和接受侄子的說法：那位創(chuàng)世之神，或許真的向他展示了未來的某種圖景。

而他現(xiàn)在卻說……

“艾琳會變成魔女？埃里克也會……死？”

“艾琳現(xiàn)在這種精神力失控、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本身就很壓抑。”埃里克嘆了口氣，“別有用心之人稍加指導(dǎo)，幫助她釋放精神負擔(dān)，她就會對那人投以無限的信任。而那個人就在圣都。”

埃德加眉頭緊皺，“所以埃里克才要取代艾琳，成為圣女繼承人……”

“不僅如此，艾琳還要去學(xué)習(xí)魔法，主動學(xué)會掌控精神力的辦法。”埃里克補充道，“那樣她就不會走上歪路，還會成為一位空前強大的法師。”

埃德加沒說話，單手撐著額頭，兩眼盯著桌面，不知是在思索侄子話語的真實性，還是在考慮他的打算是否可行。

埃里克也沒開口，平靜地等待著叔叔的抉擇。

他已經(jīng)解釋了自己今天所有行為的動機——雖然是選擇性地——主要還是為了讓叔叔安下心來，不至于作出什么過度的反應(yīng)，比如把他綁去修道院讓神父修女給他驅(qū)邪之類的。

如果叔叔真能完全相信他的說法，那也更方便他開展之后的計劃。

沉默持續(xù)了一陣，埃德加開口了。

“你想取代艾琳成為圣女繼承人，太亂來了。還是有別的辦法的。”

埃里克有些無奈，他當(dāng)然也知道自己當(dāng)時的選擇有幾分莽撞；

他又有些激動，叔叔這樣說，便代表他已經(jīng)相信或者說接受他那套說法了。

“我被耶拉所展現(xiàn)的那種未來嚇壞了。”埃里克說的是實話，“我害怕失去艾琳。”

埃德加輕聲嘆息，他也絕不想見到侄子侄女雙雙身亡的那種未來。

“那位圣都使者是怎么說的？”他問道。

“她不敢說。”

“嗯？”

“她做不了決定，在等待圣女對此的反應(yīng)。”埃里克解釋，“信已經(jīng)寄出去了。”

“圣女更不可能同意。”

埃德加搖頭，“幾百年來，圣女更迭出過各種亂子，但就是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位男性繼承者。”

“那基明諾家要揚名教史了。”埃里克笑道。

埃德加瞪了侄子一眼。

“如果圣女足夠虔誠，她會打破陳規(guī)的。”玩笑過后，埃里克如此說道。

埃德加看了他一會兒，“你有什么計劃？”

“我會證明耶拉對我的眷顧并非虛傳。”

“怎么證明？”

“我給圣女寫了封信。”

埃德加等了一會兒，見侄子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打算，也沒有多問。

“你有計劃就好。”

他頓了頓，“圣女是終身制，一旦進入圣女修道院，就得拋棄俗世的一切權(quán)力地位，也不能嫁娶，終身都要侍奉神明——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埃里克明白叔叔的意思，“這不是還有艾琳嗎，讓她來繼承家族。”

“艾琳……”

在德蘭帝國，女領(lǐng)主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埃德加擔(dān)心的是別的方面。

“你剛才說，要跟圣女使者一起去瓦萊的礦場？”

“啊？……是。”

叔叔突然轉(zhuǎn)移話題，埃里克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那邊比較危險，使者要是遇害，麻煩就大了。”

“那你自己呢，有把握嗎？”埃德加看著他。

“我能保證自己可以活著回來，但我需要一隊人。”埃里克說道，這也是他過來找叔叔的第二個目的。

埃德加頷首，哪怕埃里克不提，他也不會讓他一個人過去。

“什么時候可以出發(fā)？”埃里克問。

“你希望什么時候？”

“越快越好。”

埃德加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下午就出發(fā)的話，天黑才能到那邊了。”

“我擔(dān)心耽誤久了，不死者的規(guī)模會擴大。”埃里克說道，“那邊都是些平民，幾乎沒有抵抗能力。”

實際上在封測劇情中，就是因為干預(yù)得太晚，才導(dǎo)致整個廢棄礦場都被不死者占據(jù)，當(dāng)?shù)卮迕翊罅克纻?p/> “嗯，有道理。”

埃德加欣慰于侄子對平民的關(guān)注，接著起身呼喚侍女，讓她去找侍衛(wèi)長過來，隨后讓埃里克也去做些準(zhǔn)備，即刻出發(fā)。

“你應(yīng)該還沒有親眼見過不死者，到時候可別嚇得劍都拿不穩(wěn)了。”

埃里克笑了笑，“當(dāng)然不會。”

不死者而已，這十年來他砍翻的僵尸或是骷髏架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雖然都是用鍵盤鼠標(biāo)砍的。

“去準(zhǔn)備吧。”

“是。”

看著侄子略帶興奮地離開，埃德加站了一會兒，坐回堆積的公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