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悠閑生活 第五章 呂不韋的遺產(chǎn)

丞相李斯與公子談得很愉快，宮里的人都覺得，如此賢明的公子，又熟讀法家典籍，這樣的公子在將來一定會得到眾多法家學(xué)子的擁護。3

公子虛心求教，丞相李斯知無不答。

講完了三公九卿制就開始講解官吏的任用。

期間沒有任何的提問，全身心將老師傳授的知識，化為己用。

離開高泉宮時，李斯心情格外地好，他發(fā)現(xiàn)公子有個很神奇的本領(lǐng)，公子竟然會在聽講時寫下筆記。14

翌日，喂魚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早晨祭拜了華陽太后之后，無事可做的扶蘇就在喂魚。2

昨天，老師說要任用官吏要先從六國留下來的舊官吏中擇優(yōu)錄用，并且施行秦律。2

當(dāng)然，在學(xué)習(xí)的過程中，一直都是虛心求教的，認真地了解著現(xiàn)在的秦人如何治理天下，以及他們?nèi)绾瓮ㄟ^以往的經(jīng)驗，來作出當(dāng)下的判斷。

簡而言之，如今是大秦進行再分配與再生產(chǎn)的過程。

廢除分封與古老分封制的首要矛盾，就是官吏選拔任用，不再是通過血親旁支來進行資源分配。

可項燕他們想要復(fù)國，他們又何嘗不是為了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為了他們的血親旁支能夠繼續(xù)掌握這種資源。

對六國舊貴族而言，這種古老的分封制讓他們習(xí)慣了用血親關(guān)系享受既得利益，甚至習(xí)以為常。

現(xiàn)在天下的主人是大秦，大秦要打破這個從來如此的慣例，他們自然就會反抗。

可扶蘇想起了，曾經(jīng)一位很偉大的老師說過一句話，“從來如此，便對么？”5

李斯與父皇對待六國舊貴族，還是太過理想了。6

見公子看著魚塘忽然蹙眉，似乎是心情不好，田安忙躬下身行禮。

將六國舊貴族的官吏收為己用，那些六國舊貴族的官吏，他們有的是給齊國效命的，有的是以前給韓國效命的。

現(xiàn)在要讓他們改變立場為大秦效命，且不說六國舊人原本對大秦就有著十足的成見，他們忠心與否都要打個問號。

扶蘇將余下的麥麩都丟入池塘中，心中還在想著老師說過的話語。

即便大秦拿出十足的誠意與回報，難道他們就會為大秦殫精竭慮嗎？

韓非曾經(jīng)說過，慈母會養(yǎng)出敗兒，而嚴(yán)厲的主人不會有強悍的家仆。

想要收買六國舊貴族的官吏，也是同理。

呵呵，老師要用真心與真誠收留六國官吏，不如信玄奘真的可以感化世人。10

老師與父皇到底還是有仁慈的一面的，給了六國貴族能夠商量的余地。7

此刻的章臺宮，早朝的廷議還在繼續(xù)，今天的廷議應(yīng)該是很順利的，但朝堂上站出來一個兩鬢微霜的人物，此人朗聲道：“皇帝，臣聽聞近來丞相在教導(dǎo)公子扶蘇？”4

嬴政的目光看著講話的人，印象中還記得這個人物是李斯當(dāng)初引薦的齊國人，名叫淳于越。1

見皇帝不言語，淳于越又道：“皇帝，公子扶蘇又是皇帝的長子，受人教導(dǎo)豈能只有一家之言。”9

話音在章臺宮的大殿回響，嬴政依舊沒有講話，端坐著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的神情。2

淳于越的話語直指丞相李斯，自王綰離開，這位新任的秦國丞相，又有了新的對手了，而淳于越此人平日里就是一個狂士，當(dāng)年他在齊國為官就得罪了不少人。

一個被李斯引薦入秦的齊國人，成了大秦的臣子。

現(xiàn)如今又在朝堂上向這位新丞相質(zhì)問。

李斯他自己引薦入秦的人，卻成了他的敵人？8

面對淳于越的質(zhì)問，李斯面帶微笑沒有做任何的回話。

直到下了早朝，李斯都沒有搭話，只是始皇帝退朝了之后，單獨召見了李斯。

秦人的早食一般都在上午接近午時的時辰，平日里都是早晚一頓，方能飽腹。4

用了早食之后，扶蘇收到宮人傳遞來的話語，是老師李斯讓他這位公子在章臺宮外等候。

扶蘇一路走向章臺宮，問向跟在一旁的田安，“這個時辰該是下朝了？”

田安點著頭，落后公子兩步就這么跟著。

“老師是在面見父皇？”1

“下了早朝之后，皇帝就召見了丞相。”

走到章臺宮前，扶蘇這才停下腳步，冬日里的酷寒剛過去不久，此刻陽光落在章臺宮前，正是一天中午時陽光最好的時辰，也是最溫暖的時辰。

像是剛從寒冬中活過來，扶蘇站在原地等著老師，也享受著陽光的溫暖。

看多了韓非的書，人就會有一種既來之而安之的心態(tài)。

“丞相。”

聽到身邊的田安開口，扶蘇這才睜開眼，見到了從章臺宮走出來，正在穿著鞋履的老師。

扶蘇上前道：“老師。”

“皇帝命臣帶公子去幾個地方。”

言罷，李斯穿好鞋履，便帶路往前走著。

咸陽宮內(nèi)依舊保持著以往的森嚴(yán)，扶蘇一路走著詢問道：“楚地的叛亂平定了嗎？”

李斯微微頷首，笑著道：“公子不用憂慮。”2

扶蘇道：“就像項燕，不足為慮。”

“正是。”

走到宮門外，見到已在這里準(zhǔn)備好護送的蒙恬，這才明白這都是父皇的安排。

說來，自己對這位父皇很陌生，在華陽太后的靈柩前說了那些話，父皇才覺得兒子長大了，需要人來教導(dǎo)了。

今天的車駕是敞篷的，這駕車有些像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車，只是在上方搭了一個遮陽的大傘。

“今天在廷議時有個叫淳于越的人說，公子不能只聽一家之言。”

扶蘇道：“我當(dāng)然不能只聽一家之言，我看荀子的書，我也看孟子，莊子的書。”

李斯又道：“教導(dǎo)公子的人，不能只有臣一人。”

見公子不回話，李斯又道：“淳于越是齊人，他對儒家典籍頗有見地。”

扶蘇道：“老師，我看韓非的書，那么韓非就是我的老師，我看莊子的書，那么莊子就是我的老師。”10

聞言，李斯臉上的笑意更甚。

車駕穿過了上林苑，來到了北面的一片田地，正是關(guān)中的農(nóng)耕時節(jié)，還能見到耕牛在這里犁地，還有一家數(shù)口人圍坐在一起，就這樣坐在田地里用飯。

他們在田地里用了飯之后，休息片刻就會接著勞作。

人們的生活很簡單，秦人尚武，因此秦人的食物多數(shù)還有不少野味，秦人的主食也都以粟，麥，豆，黍為主，而蔬菜也有葵，藿，蔥，韭。2

其中最為普遍的便是豆飯藿羹。

豆飯是絕大多數(shù)秦人的主食選擇。16

為了自己的營養(yǎng)需要，扶蘇會時常吃一些魚肉，魚肉的優(yōu)質(zhì)蛋白對一個正在長個子的少年人來說，很重要。1

下了車后與老師接著步行，又見到了不遠處有幾個同齡人正在為了一袋豆子爭吵，扯開了布袋子，豆子撒了一地。

與他們相比，扶蘇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叛逆期，上輩子的叛逆期也早就在人情世故中磨平了。

李斯從寬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簡，低聲道：“這是皇帝讓臣交給公子的。”

扶蘇接過書卷，打開看著其中內(nèi)容，不看還好，這一看好久沒有回過神，因其中有三個字很刺眼，這三個字是呂不韋。

這卷竹簡所寫的本就是一份田契，這份田契是當(dāng)初秦王賞賜給呂不韋的，足足三百頃田地。

李斯又從袖子拿出一卷布匹，解開綁在這卷布上的繩子，道：“往后這些田地就都是公子的了。”

扶蘇接過田契又釋然了，如今這天下都是秦王的，給幾畝地也正常。

如果可以，扶蘇還想多要一些田地，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父皇為何給我田地？”

李斯沒說話，而是繼續(xù)走著。

來到一處村落前，李斯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卷布，又道：“這片村子的人以前都是呂不韋的家仆，呂不韋死后皇帝將他們安置在了這里，現(xiàn)在他們都是公子的。”

扶蘇拿過這份契約，眼神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李斯的袖口，心中暗想老師的袖子里究竟藏了多少東西。3

呂不韋死了之后，他的遺產(chǎn)都留在了秦國。

身為戰(zhàn)國時期最有盛名的商人，還是一字千金這個典故的主角，呂不韋其人確實了得。

可對嬴政來說，弄死呂不韋也很簡單。

嬴政當(dāng)年寫了一封書信，罵了一頓呂不韋，大致意思是你這樣的人也配當(dāng)我的仲父？

后來呂不韋就自盡了，而嬴政甚至沒有明說讓他死，只是書信一封將他罵了一頓，他自己就去死了。9

封君河南，邑十萬戶，何功於秦

一個商人與政治強人合作，通常這個商人都會不得好死。25

呂不韋是先河，后來漢代的桑弘羊，以及之后的人，依舊遵循了這個規(guī)律，那些商人重復(fù)著呂不韋的下場。10

“老師為何給我這些？”

又見老師從他的袖子里拿出一張餅，而后撕下小小一角，余下的一大半遞了過來。4

扶蘇接過這大半張餅，見老師拿著那小小的一角餅慢條斯理地吃著。

待吃完，李斯回道：“這都是皇帝的安排。”

“父皇為何給我這些？”

李斯接著道：“今天淳于越說公子不能只聽臣的一家之言。”

“嗯……”

“所以往后公子可以招募門客，公子已到了十六的年紀(jì)，往后公子可以招募天下各路有識之士，輔佐公子，公子有了門客就需要蓄養(yǎng)門客，就需要很多的田地生產(chǎn)糧食，需要很多的家仆來照顧。”7

扶蘇整理著這些話語，以及手中的契約，忽然想到了當(dāng)年呂不韋的三千門客。

呂不韋養(yǎng)了三千個門客，身為秦國的相邦，呂不韋還讓三千門客為他自己撰寫了呂氏春秋，又有了一字千金的典故。

呂不韋可謂是將商人階級做到了巔峰。10

扶蘇撿起地上的一粒豆子，抬眼再看去滿是跪在地上，面朝黃土的人們，“老師，我能要的更多一些嗎？”3

李斯先有些詫異，平日里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竟然消失了片刻。1

只是剎那的片刻，李斯的臉上又恢復(fù)了笑容，只要公子不謀權(quán)造反，要多少還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接著道：“公子是覺得少了嗎？”

扶蘇指著遠處，“浐水邊有一塊荒地。”

李斯頷首道：“可以，只要公子想要，臣都可以安排。”

再回到咸陽城，扶蘇跟著李斯來到了一處宅邸前，這處宅邸最靠近咸陽宮，是整個長安城最好的位置。

李斯推開老舊的木門，“這里以前是呂不韋的居所，公子可以在此地招攬門客，淳于越說公子不能只聽一家之言，有了此地公子可以聽百家之言。”2

當(dāng)年李斯就是拜在呂不韋的門下，在這里與眾多門客一起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的李斯需要瞻仰他人鼻息，還需要看呂不韋的臉色。

現(xiàn)如今，他李斯已是秦國的丞相。

李斯畢竟是李斯，他從未失去過野心與抱負。1

一路走著，扶蘇聽著李斯講述著這座宅邸的種種細節(jié)。

直到天色入夜，扶蘇帶著一堆契約這才回了宮中，打算好好收拾今天所得的契約。

當(dāng)年呂不韋死后，這里的一切也都是封存了。

夜里，李斯依舊留在這處宅邸，他來到其中一處房間，這里是以前的三千門客用來擺放書籍的房間，一個個書架上，擺滿了竹簡。

其中就有楚人帶來的書，齊國，燕國，魏國的諸多名仕的成果。

呂不韋死后，那些門客都離開了，而這些書卻都留了下來。

“許久不來這里了。”

聽到身后的話語聲，李斯回頭看去，見到了副相馮去疾。1

面對公子或者面對皇帝，李斯總是笑容的，面對他人李斯則會嚴(yán)肅許多。

馮去疾道：“淳于越向皇帝進諫，是希望皇帝讓六國名仕教導(dǎo)公子，你卻讓皇帝準(zhǔn)許公子圈養(yǎng)門客，你這么做還是不想讓六國名仕去教導(dǎo)公子，你只希望公子身邊只有你一個老師。”

李斯抬首望著夜空中的明月，道：“六國名仕不足以教導(dǎo)公子，公子所學(xué)他們教不了。”3

“聽聞公子頗為好學(xué)。”

“公子還年少，待公子年長幾歲，斯會親自輔佐公子。”

馮去疾自認了解李斯，也對李斯有所保留，因始皇帝至今沒說過韓非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