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在上 六十六、闌風伏雨

又一拂曉，青煙沉浮，山影錯落，一聲雞鳴喚醒小鎮。

寶通巷狹小書肆后院一對“忘年之交”正各懷心思，侃侃而談。

然于天色還微暗之時，接連東西九曲的安陽二橋，就已迎來一大一小兩個半大孩子。

大的是黃俞安，如今跨過石橋，為的是將手中一塊特赦牌送到青石巷范家，解了范家燃眉之急，更是還了一份再造之恩。

若是沒有范家數十年前的幫扶，黃家這一脈早就斷子絕孫。

是以。

少年再不甘于范家，卻不敢怠慢了這份恩情，否則黃家很難在小鎮立足，在九曲巷立足。

黃俞安這一月曾多次拜訪書肆，卻都沒能夠見到寧無心——原想一同離去，尋少女的庇護，卻落了空，他也不敢暗恨，因為內心的恐懼更多。

黃俞安此前不是沒打過傅家小孩的主意，既然他都能從寧無心手中得到兩塊特赦令，小孩能得一塊，并不值得意外。

寧無心又顯然與小鎮那位鎮守者有聯系，而能與他一個平凡小鎮少年都有一場交易，與小鎮神秘的鎮守者，豈會只是泛泛之交？

離開小鎮之日，將小孩帶走，再正常不過。

但他更清楚，小孩并不能影響少女的抉擇，而他……亦影響不了小孩的決定。

故一月來寧愿多走動寶通巷，也沒有踏足西九曲半步。

小的是傅梨，如今走出西九曲，為的趁著天亮以前走出小鎮。

小孩背了一個小包袱，抱著一把破舊的油紙傘，踩著松軟草鞋，再輕便也無法隱瞞即將入山，離開小鎮的事實。

黑貓則盤在小孩腦袋上，蜷縮著，連眼都沒睜開。

天色尚且微暗，傅梨又閉著眼，自然不會有四目對視的情況。

然兩人在石橋擦身而過前，黃俞安清楚察覺到，小孩微微的點頭。

他渾然一愣，不知道小孩到底能不能看到，卻扯了扯嘴，全了禮數——

據說啊，小鎮之外的人，大多不會這么客氣了。

抬頭望小鎮青煙，一晃終到離開小鎮這一日。

寧無心原是預計與老人談完交易便徑直離去的，但“千幻鬼面”的變故，延長了她停留在小鎮的時間。

再三確認面具除死去前主人留下的印記仍在，只能夠經由那座戰場內特殊手段驅除外，再沒旁的隱患。

寧無心便決定將其簡單祭煉——既然終歸要用的，何必還遲疑呢？

只前主人留下的印記太過強大，便是簡單祭煉，在面具內留下她的靈力印記，僅能供她簡單使用也仍舊耗費一時辰的功夫。

過程中，老人不是沒想出手幫她，被她婉拒。

老人心思寧無心心知肚明。

在她拒絕之后，老人也只笑了笑，并不在意。

臨行前，老人將一個灰撲撲的小袋子遞給寧無心，隨后是一塊特赦令牌。

目的為何，不言而喻。

顯然老人不打算露面，起碼不會正面出現，至多遠遠注視。

寧無心接了過來。

在交易完成時，老人便教了一套使用“千幻鬼面”的口訣，作用是彌補寧無心無法完全煉化面具的缺陷。

他道，“有了這套口訣，就算不能隨心所欲的使用，卻已能夠發揮面具十有二三的威能！”

用老人的話說：“待你修為精進，對于面具的祭煉更深一步，就能夠增加使用的力量！”

這個修為精進，大約是指筑基期以后。

能夠在進入太白道宗前發揮改頭換面的威能，在寧無心看來，便也足夠。

有口訣在，也就避免了被人發現與搶奪的可能性。

畢竟若是沒有完全煉化，在那些入道境界的大能尊者面前，暴露的可能性仍舊極大，誰也不知道會引起何等的，不可預知的后果。

是以，老人再三囑托她。

“在你還未成為這塊面具真正的主人前，老夫勸你盡可能韜光養晦——”

他嚴肅道：“盡量不要出現在入道境尊者的面前！”

這般高深修為者，常年鉆研道法，輕易不會現身，只以防萬一！

既然暫時沒辦法做到完全改頭換面的作用，直接將鬼面貼在臉上，也太過顯眼，或者說，太引人注目。

寧無心心念一動，登時運轉口訣，面具一陣扭曲之下，化為一條白色綾帶。

等走出狹小書肆時，寧無心微垂的發髻上的麻繩被白色綾帶取締，發髻散落若一馬尾，最令人驚異的，是那瞎掉的右眼，竟痊愈了！

只眼瞳中靈動略微遜于左眼，卻足以以假亂真。

一場闌風伏雨在少女祭煉面具時落下。

少年牟長生并沒有因此而踏入書肆，只靜靜站在書肆外目視大雨。

等寧無心走出，他才轉頭側首，十四五歲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

牟長生并不知道寧無心與他師尊的交易，兀自惆悵。

“這一別，怕是很難再有機會見面了……”

見寧無心眼睛復明，牟長生眼中微微一動，到底沒有多說什么，只淡淡一笑，聊表惜別之意。

然少年不說話，寧無心卻不能，笑著晃了晃衣袖，謝過少年這一個月的照顧。

老人蒼老的聲音卻隨即傳來：

“離開小鎮后，會有人帶著你們離開，去往廊國！”

廊國，鏡洲，上古劍修傳承所在。

老人聲音傳來，寧無心手中畫著雨墨修竹的油紙傘往前略微一低，露出她長至肩背的瀟灑馬尾，修長的背影，以及揮動的手。

等著少女身影徹底消失在寶通巷，老人同樣身影大變，負手在腰走出書肆。

當他腳步落在巷子老白石上，身前三尺的雨水頓時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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