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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帶惡人 第二十八章 再見了父親,還有我的軟弱
其實(shí),根據(jù)討伐獸災(zāi)的指揮官希波墨涅斯跳反和之前一系列的謎團(tuán),洛恩就對阿卡迪亞王起了疑心。
加上王城轉(zhuǎn)眼間淪陷,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
——阿卡迪亞王就算不是主謀,也絕對和這場災(zāi)變脫不了干系!
雖然洛恩可以自行裁奪阿卡迪亞王的生死,但那畢竟是阿塔蘭忒的生身父親。
為了顧及自己這位學(xué)生的感受,免得兩人之間因此留下隔閡,洛恩還是選擇特意將她帶上,當(dāng)面告知她應(yīng)該知道的真相。
而接下來,這場父女相殘的戲碼就沒必要上演了,還是讓自己這個老師代勞吧。
正當(dāng)洛恩打定主意,準(zhǔn)備上前解決掉失控異變的阿卡迪亞王之際,他的肩膀卻被一只手重重按住,低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老師,讓我來!”
“他是你父親……”
“我知道。”
阿塔蘭忒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深吸了口氣,淡然看向大殿上那扭曲臃腫的身影。
“但那又如何?作為父親,他生我卻并未養(yǎng)我;作為君主,他亂民而不愛民……無論以什么身份面對他,我都不欠他什么!”
“所以……”
“我會親手了結(jié)他!”
阿塔蘭忒手持天穹之弓上前,肅然沉吟。
“這場災(zāi)變既然由他而始,那就在此由他而終吧。彌平獸災(zāi),體面地送他最后一程,這是我作為一個女兒和一個阿卡迪亞人,在此時此刻唯一能為他做的。”
洛恩聞言,面露遲疑。
“你確定?”
“放心,我可是你和阿爾忒彌斯大人教出來的,還沒那么脆弱。”
阿塔蘭忒拍著自己的胸口,露出明媚的笑容并沒有因?yàn)樯矸莸慕衣抖艿蕉嗌儆绊憽?p/>
看著自家學(xué)生那堅定的眼神,洛恩一路上提著的心臟終于平穩(wěn)落下,不禁有些老懷寬慰。
如果要在希臘神代中尋找一個倫理主題,那么“弒父情結(jié)”必然占有一席之地。
眾神拆分了混沌神卡俄斯孕育了世界的新生;克洛諾斯推翻了烏拉諾斯建立了泰坦的秩序,宙斯推翻了克洛諾斯帶來了奧林匹斯的榮耀……
而在西方凡人的世界,“弒父”更是一種潛在的文化成年禮。通過“弒父”,個人走向獨(dú)立自主,完成自我的蛻變。當(dāng)然,這個“弒父”不僅是指在肉身上殺死父親,也是喻指對權(quán)威和秩序的反抗。
洛恩本以為阿塔蘭忒會困于身份認(rèn)同,在此關(guān)頭手足無措,所以想親自代勞,替自己的這位學(xué)生斬斷身上的枷鎖。
沒想到,他小看了自己的這位學(xué)生。
這丫頭長大了啊。
阿卡迪亞王雖然沒如愿得到一個英雄的兒子,卻有了一個超越了眾多男性英雄的女兒。
洛恩發(fā)出一聲感慨,臨走前不忘留下囑咐。
“那你自己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對不要硬拼,別忘了還有我。”
阿塔蘭忒輕輕點(diǎn)頭,目送著自己這位老師穿過大殿,走向另一處戰(zhàn)場。
此刻,不知是因?yàn)樾闹械膱?zhí)念,還是因?yàn)槎系淖h論,異變中的阿卡迪亞王抬起肌肉虬結(jié)的頭顱,渾濁的眼睛看向了場上的阿塔蘭忒,喃喃開口。
“女兒?你是那個孽種?居然沒死?”
“怎么?很意外?我也是……”
阿塔蘭忒嗤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看向地上那所謂的“父親”,認(rèn)真開口。
“感謝你生了我,不過更要感謝的——是你拋棄了我。”
“他對我很好,而且比起你來,更有資格成為我的‘父親’,也更值得我去追隨。”
阿塔蘭忒抬頭望著王宮盡頭奔赴另一處戰(zhàn)場的身影,挽起天穹之弓,將冰冷的箭頭指向地上的暴君,肅然沉吟。
“來吧!別讓我耽誤太久,因?yàn)槲也幌胱屗谇懊婀律韸^戰(zhàn)。”
“吼!”
已經(jīng)逐漸喪失人類輪廓的阿卡迪亞王暴怒起身,撲向那給他帶來恥辱和不甘的女兒。
父與女,王與民的戰(zhàn)斗,就此打響!
此時此刻,占星臺前。
天空下起猩紅的血雨,那如同巖漿般燃燒的紅黑色神液,澆淋在王城之中,不斷分裂出菌絲狀的紅黑色紋路,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蝕和改變這塊土地的本質(zhì),將其轉(zhuǎn)化為冥土。
無數(shù)奔騰的死氣和被強(qiáng)行抽取的靈性之光,在天空中聚合為一條百首的巨龍,不斷嘶吼咆哮。
光紋閃爍的星光陣眼之上,一個個立于其中的赫密斯教徒和厄琉息斯教徒見此形情,臉上紛紛泛起癡迷而狂熱的笑容,目光漸漸充滿呆滯和敬畏,仿佛看到了自己所要侍奉的君王。
何等深黑!何等偉岸!何等不可戰(zhàn)勝!
“神啊,興起吧!”
一個個教徒心神動搖間,張開手臂,如提線木偶般,共同頌唱和歡呼,向那位深淵之主敬獻(xiàn)自己所擁有的全部。
砰砰砰砰!
數(shù)十具身軀崩解破碎,化為團(tuán)團(tuán)血霧,回流向上空,將璀璨的星光染為猩紅的色彩。
而占星臺中央,那沐浴了鮮血與獻(xiàn)祭的身影,舉起雙手虛空一抓,將匯聚于天上的星光和生命靈性拉扯入自己的體內(nèi),仰頭發(fā)出酣暢淋漓的狂笑。
“不朽!不朽!!吾已不朽!!!”
“嗖!”
血色的流光破空而至,一柄枯枝般的長槍激射向那身影的面門。
察覺到危險,兩只長滿紅黑色光狀鱗片的爪子當(dāng)即奮力迎擊。
伴隨著一陣尖銳的金鐵交鳴,那道身影被槍身上附帶的強(qiáng)大沖擊力轟出數(shù)十米。
而長槍也哀鳴著倒飛出去,落入一只遍布光狀裂痕的手掌之中。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該叫伱什么?”
洛恩從血色的雨幕中走來,審視著那半人半龍,全身長著紅黑色光狀鱗片的人形怪物,嗤笑開口。
“希波墨涅斯?還是堤豐?”
那位魔祖可不是什么慈善家,為了能復(fù)蘇連自己的子嗣都毫不留情地打算吞噬,就更不用說他視之為螻蟻的人類了。
所以從希波墨涅斯被堤豐神性侵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沒了選擇的余地,注定要成為堤豐降臨的血肉容器。
此時,那半人半龍的怪物聞言,面露不屑。
“吾為百首之一,碾死你們這些地上的螻蟻,還不需要本王使出全力!”
“降臨的不是堤豐本尊?那就好辦多了……”
話音未落洛恩身后光輪轉(zhuǎn)動,在山羊、火焰、白馬的三重加持下,身體如電光激射向前,手中的造國之槍掀起層層的熾白光焰。
半人半龍的堤豐化身揮動雙爪,形成一道道撕裂空氣的光弧,濃郁冰冷的死氣如潮涌至,試圖湮滅襲來的烈焰槍鋒。
一時間光紋亂閃,大理石鋪就的廣場寸寸碎裂,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慕痂F交鳴之音不絕于耳。
“轟!”
百十招后,悶雷的爆鳴炸響,地面塌陷數(shù)十米,蛛網(wǎng)狀的裂痕綿延幾公里。
隨著煙塵散去,雙方交手的戰(zhàn)場恍如滿目瘡痍的月球表面。
半人半龍的堤豐化身腦袋被轟碎,身體被造國之槍貫穿胸口,釘在了一根斷裂的石柱上,如掛在樹上的晴天娃娃,微微晃動。
雖然成功擊斃對手,但洛恩也不好受。
交戰(zhàn)之中挨上的一爪子,讓他胸前衣衫破碎,鮮血直流,幾根斷裂的胸骨裸露在外,幾乎可以看到內(nèi)部蠕動的臟器。
深吸了口氣,洛恩忍痛將外露的胸骨塞回胸腔,艱難站起身,幽幽看向前方那具無頭尸體。
此時,蘊(yùn)含著磅礴生命力的無數(shù)紅黑光流從對方的頸子內(nèi)涌出,不斷交織相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勾勒出原本的頭部輪廓。
賢者之石!
洛恩眼眸一瞇,當(dāng)即抬手向前虛抓,催動火焰和白馬的權(quán)能。
剎那間,熾白的火焰席卷堤豐化身全身,炙烤著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血肉。
但即便如此,那全身焦黑,宛如炭塊的身軀居然還在意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愈合。
“砰砰砰砰!”
同時,城中的街道上接連爆開血霧,數(shù)十個昏死在地上阿卡迪亞人化作肉泥。
洛恩心頭一沉,不由停下了對于權(quán)能的操控。
而轉(zhuǎn)眼間,石柱上的人形焦炭便剝落掉外側(cè)的黑殼,露出了一身白皙的新生血肉,連炸開的頭顱也恢復(fù)了原樣。
但痛!全身都在痛!
伴隨著槍身烈焰的流涌皮膚在燒灼、骨頭在呻吟吟、血液在沸騰、臟器在顫抖,前所未有的痛苦,瘋狂涌入腦海,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鐵針,刺入顱骨,不斷挑撥著堤豐化身的神經(jīng)。
他強(qiáng)壓下身體的抽搐,獰笑著看向?qū)γ娴臄呈帧?p/>
“呵呵,你的確很強(qiáng),但這副身體里容納了城中數(shù)萬人份的生命力,想殺了我,除非你先讓城中的人死絕!”
洛恩皺了皺眉,頗感棘手。
舊神并不依賴人類的信仰,并且還因?yàn)槿祟悇?chuàng)造的夢境而被關(guān)押在冥府的底層。
因此,他們動起手來自然毫無顧忌,也不必忌諱人類的生死。
堤豐正是利用這一點(diǎn),將整個阿卡迪亞王城的居民煉化成了他的護(hù)身符,新神想要對付他,如果顧忌信仰,就難免會投鼠忌器。
這老家伙不僅強(qiáng)大而且有腦子,不愧是連宙斯都坑過的萬魔之祖。
此時,堤豐化身注意到對手的猶豫,目光掃過對手身上幾乎爬滿的光狀裂痕,以及他那久久沒有完全愈合的胸口,開口嘲諷。
“看樣子,你恐怕?lián)尾坏侥莻€時候。”
“你可以試試……”
洛恩箭步上前,好不廢話地直沖堤豐而去,似乎打算來一場近身戰(zhàn)。
此刻,被釘在石柱上的堤豐化身眼見雙方的距離縮進(jìn)到三步范圍之內(nèi),豁然抬頭,眸中兇光畢露,抬手拔出貫穿胸口的造國之槍,將其扔向身后,雙爪兇狠揮向那近在咫尺的身影。
以為近身就能贏我?蠢貨!
然而,前方的身影似乎早有預(yù)料般突然加速,暴起的堤豐化身尚未得手,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轟!”
仿佛隕石撞擊的大坑中央,那位魔祖化身被一只白皙的指掌,死死扼著咽喉要害,凄慘地砸在了地上。
“反應(yīng)是夠了,可惜這副身體還是限制住了你的發(fā)揮。”
“那又怎樣?你殺得了我嗎?”
堤豐化身不屑嗤笑,滿眼都是挑釁。
洛恩笑而不答,右手掐住那纖細(xì)的脖頸,一寸寸縮緊,口中悠然吟詠。
“宣告
吾司戮,吾司生。
吾所傷,吾所愈。
無從逾者乃吾掌心。
無從遁者乃吾目光。
托于吾,師于吾,遵于吾……”
隨著宛如歌謠的圣詠之聲,匯聚成乳白的光流,絲絲縷縷地涌入堤豐化身的體內(nèi),帶來難以言喻的燒灼感。
他莫名感到無數(shù)被困在體內(nèi)的紅黑色光流仿佛煮沸的開水一般,不受控制地躁動,頓時變了臉色。
“你做了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你禱告和賜福了……”
洛恩悠然開口,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
為神,驅(qū)馳眾民,指引前路,當(dāng)為牧者。
為神,維護(hù)秩序,誅滅狂徒,當(dāng)為律者。
神靈的形象,往往都是多面的。
除了戰(zhàn)斗之外,祈禱和慰靈也是他的老本行。
在溫柔雋永的歌謠之下,隕坑之中的堤豐化身蜷縮著一團(tuán),全身汗出如漿,身軀不斷抽搐,紛亂的意識愈發(fā)混沌,不堪負(fù)荷的身軀,正走向崩壞的邊緣。
怎么會這樣?
難以置信的念頭浮現(xiàn)于腦海,那痛苦的掙扎愈發(fā)強(qiáng)烈。
“休憩之刻,未忘歌,未忘祈,未忘吾……”
混沌中,耳畔傳來縹緲圣潔的吟詠,宛如繆斯們的唱詩。
“以吾之輕,卸除一切重?fù)?dān)……”
伴隨著一陣不真切的抽離感,堤豐化身體內(nèi)無數(shù)繁雜聲音和意識飄忽發(fā)散,一個個躁動惶恐的靈魂仿佛穿越黑暗,在無盡的光明中上升,最終浸入純白的圣泉之內(nèi),完成了生命的洗禮。
溫暖、舒適……
他們恍惚地感覺到,黑暗的枷鎖不復(fù)存在,迷茫的靈魂得到了指引。
一切苦痛,一切重?fù)?dān),都被這光明,這溫暖所包裹和消融……
冥冥之中,他們仿佛看到微風(fēng)拂動的樹林陰翳之中,柔和的光之精靈,圍繞著自身翩翩起舞,漫步于草地的圣者,輕輕地牽起他們的手臂,哼唱著那宛如搖籃曲般的音節(jié),引領(lǐng)他們走過死蔭的幽谷,來到永恒的樂園之中。
我們好像,看到了那位牧者,看到了那位主宰……
主啊,請憐憫吧!
羔羊們匯聚到牧羊人的腳邊,發(fā)出呼告和求助。
感受著無數(shù)的意識即將破體而出,堤豐化身滿臉的難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怎么會有如此強(qiáng)大的靈魂號令權(quán)能?
隨著眼角的余光向上一瞥,堤豐化身看到洛恩手背上浮現(xiàn)的那枚黑色骷髏印記,憤然咒罵。
亡者印記!該死的哈迪斯!
此時,洛恩看向那已經(jīng)被乳白色光流所包裹的堤豐化身,不緊不慢地吟唱出宣告的終語。
“永恒之命,自生而誕,由死所予。
因汝之罪,注膏油且烙記印。
寬恕即在當(dāng)下,結(jié)憑誓吾之受肉。
——吾將憐此哀魂!”
神言的余韻回蕩在堤豐化身的耳畔,浩如汪洋的純白光流將那“不朽”的身軀一寸寸消融分解,無數(shù)被困在其中的靈魂在光明的指引下,回流向城中。
“你改變不了什么!更救不了這些螻蟻!我會回來,帶領(lǐng)眾獸,將你的羊群殺光吃盡!”
堤豐滿心不甘地咆哮但隨著容器的崩解,意識最終只能隨著光明的沖刷,被遣送回冥府無邊的黑暗之中。
看著地上隨風(fēng)飄散的余燼,洛恩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抓起一旁的造國之槍,緩緩登上了破碎不堪的占星臺,向著城中眺望。
此時,隨著堤豐被重新鎮(zhèn)壓,血雨已經(jīng)消弭,一切的異象也不復(fù)存在。
火紅的朝陽冉冉升起,晨曦的微光刺破夜幕,灑向大地,
原本沉浸在黑暗中的城市,仿佛啼哭的嬰兒般,從襁褓中醒來。
“哇”
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從街道上的某個搖籃中傳來,死亡過后,生命依舊堅韌綻放。
一個個身影如夢初醒般從地上爬起,茫然而慶幸地看向四周。
洛恩目睹著眼前的一切,臉上露出笑容。
“真是愉快啊,贊美,這喜悅的生命——!”
喃喃的低語中,偉岸的神靈從高臺上跌落,一道迅疾如靈貓的身影飛奔而來,將塵世的牧者,人類的父神緊緊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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