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穩(wěn)重點(diǎn) 第七十一章 再見花魁

生命中來來往往的過客太多，能被記住的，不一定是重要的人，但一定是有特點(diǎn)的人。

短短一面，趙孝騫已深深記住了張小乙。

他看得出，張小乙是一個(gè)竭盡全力活著的人，為了生存，他很用力了。

穿著破舊，衣裳甚至打著補(bǔ)丁，但卻很整潔，說話小心而不失禮，他認(rèn)真推銷著業(yè)務(wù)，絕無讓人反感的糾纏。

這是個(gè)窮困卻努力想體面的人。

趙孝騫對他的印象不差，他不知道汴京城里的閑漢們是否都這模樣，只能說，張小乙也許合了他的眼緣。

沒過多久，蘇轍的馬車來了，趙孝騫上前迎候，行禮。

看著蘇轍緩慢地走下馬車，趙孝騫也不上前攙扶。

他沒忘記，蘇轍身上的虱子還沒除干凈。

大家雖是忘年交，但虱子這玩意兒是不必分享的，忘年交也要有邊界感。

蘇轍下了馬車，仰頭瞇眼看著醉花陰的招牌，捋須一笑：“小子，莫說老夫坑你，今夜你若執(zhí)意請客，老夫可就不客氣了。”

趙孝騫艱難地道：“……倒也沒那么執(zhí)意，您老一把年紀(jì)了，可不能死在女人肚皮上，傳出去太難聽了，要不咱們換一家，小子請您吃灌湯包？”

蘇轍呸了一聲：“老夫偏要！”

說完蘇轍昂然走進(jìn)青樓。

逛青樓在古代是一樁風(fēng)雅之事，不必遮遮掩掩。

不管年紀(jì)多大的文人，進(jìn)青樓對他們來說，就像到了飯點(diǎn)找家餐館一樣隨意自如，而且永遠(yuǎn)不會有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背地里罵他是嫖客。

到了蘇轍這把年紀(jì)，進(jìn)青樓大抵是干不成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事情的，大約也就只能聽姑娘唱唱曲兒，或是興之所至親自填個(gè)詞。

享受的就是這種精神層面的滿足，蘇轍這種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境界，趙孝騫還沒到懂的年紀(jì)。

正如趙孝騫也不懂，為何很多中年男人守著如花似玉的老婆啥都不干，偏偏熱衷于釣魚，幾天幾夜不回家，真就那么喜歡嗎？

以蘇轍和趙孝騫的身份，進(jìn)青樓當(dāng)然不會找那些庸脂俗粉。

進(jìn)了醉花陰，直奔閣樓。

仍是上次遇見蘇轍的那間雅閣，趙孝騫又見到了熟人。

姜妙仙，一個(gè)美若天仙的女人，據(jù)說是這家青樓最受人追捧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不是想見就能見的，普通人砸萬金不一定能見到，比如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趙姓暴發(fā)戶親王，怒砸千貫而不得一見。

蘇轍卻是想見就見。

不夸張的說，以蘇轍在文壇的地位，他能來這家青樓，是青樓的榮幸。

見二人前后入內(nèi)，姜妙仙起身盈盈一禮：“拜見子由先生，拜見世子。”

行禮之后，姜妙仙特意多看了趙孝騫一眼，然后抿唇悄然一笑。

蘇轍與姜妙仙顯然認(rèn)識頗久了，二人相熟得很，蘇轍進(jìn)門便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上，指了指趙孝騫笑道：“今夜楚王世子做東，姜娘子莫客氣，吃的喝的揀貴的上，便宜貨可是對世子不敬。”

趙孝騫擦了把額頭的汗，小聲地對姜妙仙道：“莫聽他胡說，我其實(shí)跟他不太熟……什么便宜上什么，便是對我最大的尊敬了，多謝。”

姜妙仙噗嗤一笑，眉眼彎彎。

今日是她第二次見趙孝騫，這個(gè)人……好有意思。

蘇轍指著他笑罵道：“白日里還說什么忘年論交，晚上便給老夫上便宜貨，你這人交不得！”

趙孝騫笑道：“待君子不難于恭，而難于有禮。小子待蘇侍郎以君子，故而禮節(jié)周到即可，若是太過奢靡，反倒是對蘇侍郎不敬了。”

此言一出，蘇轍與姜妙仙眼神一亮，飛快對視一眼，然后搖頭。

二人都確定了，趙孝騫這句話他們從未聽過，也不是出自任何先賢典籍。

“‘待君子不難于恭，而難于有禮’，好，好！老夫走眼了，世子竟也是有大才之人，僅憑這句，便值得老夫浮一大白！”蘇轍豪邁大笑道。

趙孝騫面無表情，夸自己的話他一句沒往心里去，他只知道這老頭兒找盡各種理由蹭酒喝。

“姜姑娘，酒也上最便宜的，有勞了。”趙孝騫趕緊叮囑道。

不怕丟人現(xiàn)眼，趙孝騫的消費(fèi)觀很樸實(shí)，花錢如果睡不到姑娘，那么就等于錢打了水漂，睡姑娘之外的一切花費(fèi)都應(yīng)該能省則省。

眼前這位花魁娘子容貌身材確實(shí)絕頂，但顯然不是那么容易睡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裝什么大款了。

姜妙仙掩嘴笑得不行，邊笑邊點(diǎn)頭：“是，小女子給世子上最便宜的酒。”

蘇轍不高興地瞪著他，對趙孝騫的摳門行為很鄙夷。

趙孝騫咧嘴一笑：“客隨主便，客隨主便。”

從二人進(jìn)門到此刻，姜妙仙覺得很開心。

不知道為何開心，反正就是開心，好久沒這么笑過了。

正要抱起琵琶，為二人彈奏一曲，卻聽雅閣外傳來一道恭敬的聲音。

“驚擾貴人雅興，小人該死，第一樓的灌湯包買到了，貴人可容小人進(jìn)來？”

趙孝騫笑了：“進(jìn)來吧。”

張小乙垂首而入，手里捧著一個(gè)油紙包裹，進(jìn)了雅閣后，張小乙的眼睛也不亂看，只是垂頭盯著腳面，恭敬地雙手將油紙遞上。

“不負(fù)貴人所托，第一樓的灌湯包還熱乎的，貴人您嘗嘗？”

趙孝騫揭開油紙，里面果然是熱氣騰騰的灌湯包，一看就是剛出籠的。

默默算了一下醉花陰到第一樓的距離，然后看著張小乙滿頭大汗卻依舊平靜的臉龐。

趙孝騫心中一動(dòng)，又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

張小乙一驚，急忙道：“貴人已付過錢了，小人得賞錢甚多，不敢再取。”

趙孝騫笑道：“拿著，我今日心情好，算是賞給你的。”

張小乙卻退后一步，搖頭道：“富貴有定數(shù)，多取必禍，小人多謝貴人抬舉，賞錢實(shí)不可再收。”

“小人名叫張小乙，貴人下次若有跑腿打雜的繁瑣事，小人愿為您效勞。”

說完張小乙朝趙孝騫長揖一禮。

一席話卻令屋子里的三人睜大了眼睛。

趙孝騫突然叫住他：“你再說一遍，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張小乙。平日廝混于潘樓東街和州橋一帶，貴人若有吩咐，派人在附近打聽便知。”

趙孝騫默念了一遍，深深地注視著他：“好，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張小乙。”

“多謝貴人。”

張小乙再次行禮，轉(zhuǎn)身告退。

蘇轍盯著張小乙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緩緩道：“此人是個(gè)閑漢？”

“正是，小子在醉花陰樓外剛認(rèn)識的他。”

蘇轍點(diǎn)頭：“這小子，做人有點(diǎn)斤兩，不錯(cuò)！”

琵琶弦動(dòng)悠揚(yáng)，姜妙仙纖指撥彈，一邊瞟了趙孝騫一眼，雅閣內(nèi)傳來姜妙仙天籟般的唱詞。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

蘇軾的念奴嬌。

上次在這間雅閣的隔壁，趙孝騫正是讓另一位姑娘唱這一曲，從而認(rèn)識了蘇轍和姜妙仙。

沒想到姜妙仙竟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