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43章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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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佛寺、淫穢，這三個本來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居然在某一刻關(guān)聯(lián)了起來。

為了“凈化風(fēng)氣，弘揚正氣”，汴州朝廷在汴州及臨近州縣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掃黃打非”行動。

什么女人紅杏出墻的，男人四處采花的事情，一經(jīng)查實，不問對錯直接送善緣山莊“勞改”。

這些人里面，有錢的可以交錢坐牢，在善緣山莊種地。沒錢的，那就對不起了，直接編入運輸糧秣的輔兵。

什么時候戰(zhàn)爭結(jié)束，什么時候才能脫離編制。

一時間，汴州及相鄰州縣的各大寺廟，都成為了重災(zāi)區(qū)，幾乎沒有漏網(wǎng)之魚，全都被搜刮……搜查了一遍。

而寺廟所屬的各種產(chǎn)業(yè)，也被官府以“查淫穢”的名義，暫時收繳和扣押。

在朝廷疾風(fēng)暴雨般的嚴(yán)打之下，不僅大量僧侶還俗，就連汴梁城內(nèi)賣小黃書的商鋪老板，都開始夾起尾巴做人，不敢造次。

生怕官府以“掃黃”為由，將他們送去前線運輸糧秣。

整個社會的風(fēng)氣都為之一振！似乎過街老鼠都要舉著“人畜無害”的牌子，然后才敢出門。

然而，正在關(guān)中與李寶臣作戰(zhàn)的李抱玉，他們所面臨的情況，則是比汴州百姓要復(fù)雜百倍。

因為，李寶臣居然派人來向他求和了！

面對始終都不肯進長安，不打算入套，幾乎油鹽不進的李抱玉，李寶臣終于認(rèn)慫了！

其實也不是寶臣大帥太軟，而是他此刻面臨的情況，有點險惡。

西面的吐蕃在攻城略地，從隴右逃難而來的流民一波接一波，帶來的壞消息也是一個接一個。

東邊，則是李抱玉帶著河?xùn)|軍屯兵灞橋，一步都不肯挪動。

孤軍困守鳳翔府的李寶臣，只覺得這兩個都是活閻王，此刻就是來收他的。

不過相比之下，還是吐蕃人更可怕一些。于是寶臣大帥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親筆信給李抱玉，他在信中詢問：

你是想把我滅了以后，在損兵折將，部曲被打殘了的情況下，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迎接吐蕃人的刀鋒；

還是想逼我投靠吐蕃人，然后掉轉(zhuǎn)頭來打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xiàn)在吐蕃人就是漁翁。難道我們真要打個你死我活，然后讓吐蕃人來撿便宜？

你家還是在河西經(jīng)營百年的大族呢，這點道理難道不明白嗎？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四處不留爺，大爺投吐蕃！

就問你怕不怕！

李寶臣的信，可謂是柔中帶剛，綿里藏針。

李抱玉怕不怕呢？

他當(dāng)然很怕，而且恨得牙癢癢的。

年輕時跟吐蕃人打過不少交道的李抱玉，比寶臣大帥更明白吐蕃人是什么貨色。

李寶臣如果狗急跳墻投靠吐蕃，那樣的話，關(guān)中的局面，會瞬間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抱玉簡直不敢想象那副畫面有多美。

可是，李抱玉也有他的難處，因為汴州軍前鋒已經(jīng)過了潼關(guān)！意圖不明！

現(xiàn)在關(guān)中的情況十分復(fù)雜，渾水泛起，讓李抱玉憂心忡忡，壓根就沒法考慮進長安的事情。

李抱玉被汴州軍牽制著，而李寶臣則有玉石俱焚之心。如果李抱玉把他逼急了，他就投吐蕃，作為吐蕃軍前鋒打回來！當(dāng)然了，那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寶臣大帥也不想背負(fù)罵名。

而汴州軍的意圖，李抱玉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他現(xiàn)在比李寶臣還要受煎熬。

這天一大早，從西面而來的流民給李抱玉帶來了一個很糟糕的消息：吐蕃軍似乎放棄了西進橫掃西域的打算，而是調(diào)轉(zhuǎn)頭向東，朝著鳳翔府的方向而來，目前正在攻打蘭州！

這讓李抱玉心中的危機感直接拉滿！

如果說此前吐蕃人的意圖還不太明朗的話，那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圖窮匕見，他們就是沖著關(guān)中，沖著長安而來的！

一時間，李抱玉竟然萌生退意，想回河?xùn)|當(dāng)個割據(jù)一方的土王八了。

畢竟，他們現(xiàn)在經(jīng)營河?xùn)|多年，已經(jīng)有些根基，不必盯著長安不放。即便今年不入長安，以后也多的是機會。

“兄長，汴州那邊有使者前來，就在大營內(nèi)，要不要見一下？”

正當(dāng)李抱玉心中著急上火的時候，其弟李抱真悄悄的來到帥帳，對他低聲稟告道。

終于來了！

李抱玉松了口氣，最近他就一直在等汴州來的使者。汴州軍已經(jīng)穿過潼關(guān)進入關(guān)中，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顯然是有戰(zhàn)略意圖的。

無論如何，哪怕是勸降，也該有個人來這里接觸一下吧。

搞不明白汴州軍的意圖，李抱玉便寢食難安。

毒蛇猛獸都不可怕，人類有“善假于物”的特長，只要知道這些猛物的習(xí)性，拿下并不困難。

世間最令人害怕的東西，叫做“未知”，未知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

因為在不了解這個東西之前，你永遠(yuǎn)不知道它究竟是人畜無害，還是可以一刀秒你。

“快請！罷了，你帶我去吧！”

李抱玉壓住心中的激動說道，此刻心中有種便秘一個月終于通暢的爽快。

在一處僻靜的小帳篷內(nèi)，李抱玉見到了風(fēng)塵仆仆而來的元載。他輕咳一聲掩飾臉上的激動，盡量保持面色平靜詢問道：“不知道汴州而來的使者來見本帥，有什么指教呢？”

聽到李抱玉詢問，元載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將其遞給一旁的李抱真，保持著高冷的姿態(tài)。

正統(tǒng)就要有正統(tǒng)的威嚴(yán)，元載決定賭一把，不慣著李抱玉。

看到元載不茍言笑，李抱玉微微皺眉接過信，將其拆開，一目十行的看完。他臉上露出錯愣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太相信，又把信拿起來，一字一句的讀了一遍。

他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最后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卻又什么話都沒有說。

“官家是怎么說的？”

很久之后，李抱玉看向元載問道。

“官家說，安氏在河西的地位不變，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無論恩仇，都一筆勾銷，以后不會再追究。

現(xiàn)在大敵當(dāng)前，吐蕃人要入關(guān)中，沒有什么事情比這件事更大。只要是愿意出兵打吐蕃的，都是我們官家的朋友，都是自己人。

李大帥如果愿意易幟，奉李琦為天子，歸順到朝廷旗下，那么部曲可以保留，不會打散參與整編。大軍的后勤，我們會承擔(dān)供給。

當(dāng)然了，河?xùn)|地區(qū)，必須要納入到朝廷管轄，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安氏的根基，只在河西。

安氏子弟可以到汴州來做官，參加科舉，類似這些，都可以談。”

元載一板一眼的解釋道，沒有任何勸說的意思，幾乎都是方重勇原話。

李抱玉微微點頭，不置可否說道：“元先生所說，事關(guān)重大，李某要好好想一想，不如先生就在我大營暫時歇息一下，明日李某便有答復(fù)，這樣如何？”

“這是應(yīng)有之意，李大帥請便。”

元載隨口答道，似乎并不擔(dān)心李抱玉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待安頓好元載后，李抱玉拉著李抱真來到帥帳，屏退閑雜人等后，二人坐下來商議方重勇招安他們的事情。

“方清有大氣魄，不是一般人啊。”

李抱玉將那封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感慨嘆息道。

當(dāng)年王忠嗣自盡那件事，其他人或許不覺得如何，但李抱玉是心中有數(shù)的，方清饒不了他！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這是“公事”而不是“私仇”。私仇可以放下，公事必須要辦。方清麾下部曲，很多都是王忠嗣舊部，更別提王忠嗣的女兒還是方清的正妻。

這仇恨跟殺父之仇也不差多少了。

現(xiàn)在方清說可以放下，那就是展現(xiàn)了極大的誠意，如果拒絕……最好還是不要拒絕。

拒絕的話，將來失敗，必會被滅族！

別人展現(xiàn)了極大誠意，如果拒絕，那這份誠意就會轉(zhuǎn)變?yōu)閻佬叱膳暮抟狻１緛頉]有仇也要結(jié)仇了，更何況有殺岳父之仇呢？

“兄長，只怕這件事拒絕，就是魚死網(wǎng)破，你死我活了。”

李抱真沉聲說道。

李抱玉點點頭，他也是這么想的。

信中所說讓出河?xùn)|的事情，反倒是最小的一件事。因為這跟涼州安氏要走的路線有關(guān)。如果占據(jù)河?xùn)|，就必須要自己稱帝，自己打天下。

否則，在河?xùn)|困守一隅，他們連做割據(jù)勢力的權(quán)力都沒有。河?xùn)|這地方被割據(jù)了，哪個中央政權(quán)都會坐不住的，不可能讓你割據(jù)，絕對是打生打死的斗爭！

涼州安氏在河?xùn)|并無深厚根基，當(dāng)初入主河?xùn)|，不過是因為統(tǒng)帥赤水軍而已。而赤水軍的根基在河西，大部分都是涼州人。

李抱玉看似實力雄厚，實則掣肘很多，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能夠說了算的。他們本身就沒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也沒有這樣的能力和人脈。

昭武九姓之一的家族（還只是安氏的其中一支），要想統(tǒng)治整個中國，建立一個統(tǒng)一王朝，不會比蒙古建立大元更容易。

絕大部分人，出身就已經(jīng)決定了人生的上限。涼州安氏的上限，就是作為一個和大唐帝國與國同休的勛貴家族存在，僅此而已。

“如果同意的話，李琬這面旗幟就倒了，李琦成為了無可爭議的正統(tǒng)。我們失去河?xùn)|，但是不必?fù)?dān)心后路被斷，也不必負(fù)擔(dān)放任吐蕃軍入主關(guān)中的罵名。”

李抱玉沉聲說道，心中感受無比復(fù)雜。

其實，方重勇這封信已經(jīng)暗示了：如果他們不同意，那么汴州軍就會大舉進攻河?xùn)|！

目前河?xùn)|軍主力都在關(guān)中，面對李寶臣和已經(jīng)不太遠(yuǎn)的吐蕃人，實屬騎虎難下，想回防河?xùn)|又談何容易。

即便他們不想放棄河?xùn)|，汴州軍也可以自己去取！

但是，接受招安，好處也是極多的！

首先就是確保了涼州基本盤的利益，然后可以在史書上留下美名。當(dāng)然了，如果方清耍詐，那么名聲臭掉的是方清，而不是涼州安氏。

此外，糧道的安穩(wěn)，后勤的安穩(wěn)，也是不可忽視的福利。接受招安，也就意味著不必從河?xùn)|運糧了。

接下來，就是把吐蕃人趕走，然后回涼州老巢，也不失為一條可以走的明路。

不過，這也意味著，涼州安氏這幾年的經(jīng)營全部化為烏有，只是保住了本錢而已。要說賺了多少……只能說在這亂世，不虧就已經(jīng)是賺了吧。

“汴州軍入潼關(guān)，大概也是在逼迫我們接受招安。如果他們著急，恐怕早就打到灞橋了，不至于走這么慢。”

李抱玉苦笑道，搖了搖頭，心中患得患失。

方清的條件，可謂是正好踩在了涼州安氏的底線上。多給一點，那就是為安氏鞍前馬后白忙活；少給了，李抱玉早就直接讓人亂棍把元載轟走，壓根不會考慮這些。

正因為條件開得剛剛好，所以才讓李抱玉難以割舍。

他有野心，但是不多。放棄心有不甘，不放棄又擔(dān)憂其中的嚴(yán)重后果。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來形容，恐怕也是恰如其分了。

“兄長，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某以為，我們是接受天子李琦的招安，不是接受方清的勸降。

李琦現(xiàn)在是傀儡天子，但有我們加入以后，那以后便不好說了。

無論如何，將吐蕃人趕走，收復(fù)河西對我們來說都是第一位的。以后的事情，可以等趕走吐蕃人以后再說。

赤水軍將士皆來自涼州，河?xùn)|軍中河?xùn)|本地兵馬并不是很多，我們還是要以涼州為重啊！”

李抱真苦心勸說道。

他這話倒是提醒李抱玉了。對于方重勇來說，他們接受招安，或者不接受招安，那都不過是汴州軍打得順手不順手的區(qū)別。

他們不招安，將來吐蕃人打過來了，汴州朝廷隨便安排一幫無良文人，到處宣傳涼州安氏投靠吐蕃，寧可打內(nèi)戰(zhàn)也要幫吐蕃人入關(guān)中。

那時候，李抱玉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干凈了！

而吐蕃人攻克涼州，進而橫掃河西，毀掉的是涼州安氏的根基，而不是汴州朝廷的根基。一棵樹若是沒有根基，那還能長得好么？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其實并不是方重勇在求著他們歸順，而是給出了一個大家都可以放下兵戈一致對外的最優(yōu)方案。

從長遠(yuǎn)來說，對于涼州安氏家族是有利的，雖然對李抱玉本人未必是最有利。真要說的話，涼州安氏還得謝謝汴州朝廷為他們主持公道呢！

“不如這樣吧，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和元載一起走一趟汴州，一來一回也就幾天而已。

你探一探方清的口風(fēng)，如果覺得他很有誠意，你回來以后我們再仔細(xì)合計一番。”

李抱玉長嘆一聲說道。

吐蕃人的不斷靠近，以及李寶臣威脅投靠吐蕃，讓李抱玉察覺到了身后的危機。這種局面不找個靠山，確實風(fēng)險太大了。

李寶臣威脅要投吐蕃，他又如何不能投汴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