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10章 明明可以直接搶

盛唐的時候，關(guān)中氣候還是相當濕潤，每到初夏，雨水極多。

而涇水雖然是關(guān)中地區(qū)的主要河流，但它并不是一條大河滾滾而來，而是來源很豐富，由大量山泉與細小支流匯聚而成的。

涇水可謂是積少成多，又是山泉匯聚，因此河水清澈，與渾濁的渭水區(qū)別很大。在長安東北面，兩條河匯聚的地方，就會出現(xiàn)一條河清一條河濁，乃至于一眼可辨的奇妙狀況。

成語將其稱之為“涇渭分明”。

由于涇水的來源頗有些“爆發(fā)力”，山間泉水的匯入量，跟雨水關(guān)系極大！因此每到暴雨或者漲水季，涇水的河面高度就會天差地別，爆發(fā)山洪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飯了。

被基哥一頓訓斥后，方有德不得不領(lǐng)著五千神策軍步卒，來到?jīng)芩錾焦鹊纳焦瓤谒诘貨荜柨h以北。這里在戰(zhàn)國末年時，由韓國間諜?quán)崌蘖艘粭l灌溉關(guān)中的水渠。

又叫鄭國渠。

而在西漢太始二年的時候，趙中大夫白公建議在鄭國渠的基礎(chǔ)上，增建新渠，引涇水向東，至櫟陽（臨潼縣東北）注于渭水，名叫鄭白渠。鄭白渠有三條干渠，即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又稱三白渠。

這是關(guān)中灌溉的核心區(qū)！

雨水時而傾盆落下，時而又只是草草了事。剛剛到?jīng)荜柋保接械卤阆铝钍孔浞ツ驹炷痉ぃ瑴蕚渌费刂鴽芩鄙线撝荨Ｍ瑫r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鄭國渠的起始點建立新營地。

不得不說，這個命令實在是太過于離奇，以至于在軍中負責監(jiān)察的錄事參軍高適，忍不住私下里將方有德拉到臨時搭建好的帥帳之中，屏退親兵，對后者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大將軍，近日雨水太多，無法使用弓箭。道路崎嶇還容易遇到山洪。如此倉促進擊邠州，恐非良策啊！

大營布置在涇水出山谷處，若是上游邠州的叛軍攔河筑壩，再有暴雨時，將河堤毀掉。

到時候鋪天蓋地的涇河水順著下游直沖營地，豈不大事不妙？”

高適小聲說道，低著頭不敢看方有德。他雖然擔心自己被治罪，但依舊是在據(jù)理力爭。

邠州離他們扎營的地方，大約一百多里地。而這一段路，都是山谷地形，涇水的河床非常狹窄。到山谷出口的地方，河床陡然變寬，高處而來的水帶著極大動能，一瀉千里！

哪支軍隊能扛得住？人豈能勝天？

他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高適就不相信方有德會看不出來。

“圣人急令出戰(zhàn)，不得已而為之。”

方有德嘆息說道，一臉無可奈何。

“將軍，圣人并不知道軍中情況，也不懂天文地理，山川走向，更不懂兵法！

是您在帶兵，不是圣人在帶兵啊！若是輸了，圣人要治罪的！”

高適直接跪下，給方有德磕了個頭，伏跪在地上不起來。

他這個人的政治敏感性極高，如何看不出這一戰(zhàn)事關(guān)大唐關(guān)中政局！方有德若是敗了，忠于基哥的軍隊就無力控制長安局面了。到時候各路牛鬼蛇神都要跳出來。

萬一哪個皇子號召邊軍站出來“清君側(cè)”，那就真的天下大亂了！

唯有這一戰(zhàn)干脆利落解決邠州的契丹奴隸造反，才能維持關(guān)中政局平衡。

待事態(tài)平息后，再來補充神策軍兵員亦是不遲。

“這樣的話，私下里說說就好了。傳出去，那可是死罪的。”

方有德將高適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道：“你說得不錯，這些都是本將軍的投石問路之計。營地設在這里就是給那些契丹奴隸水攻的。若要擊破邠州，本將軍另有妙策。”

只是障眼法？

高適大喜，心中石頭落地。

契丹奴隸那邊肯定有能人在背后組織，要不然不可能奪取邠州。不過他們攻克邠州后，也沒有趁機擴大規(guī)模，擴張地盤，說明內(nèi)部并不團結(jié)，組織能力也有限，更不得人心。

叛軍的計謀或許是有的，但也沒必要高估其實力。

在來醴泉之前，方有德在腦中就已經(jīng)把戰(zhàn)況估算過了。當然了，要是按基哥的打法，怎么玩都是翻車。

基哥以為當年太宗在涇水的淺水源戰(zhàn)勝過敵人，現(xiàn)在就可以復刻當年勝利了，這在方有德看來簡直不可理喻。從古至今，沒有哪怕兩場戰(zhàn)役是一模一樣的，照辦套路豈不荒謬？

跟了基哥幾十年，方有德非常清楚，基哥是一絲一毫軍事才能都沒有，純純的戰(zhàn)爭小白，沒有繼承他祖先哪怕一點點的領(lǐng)兵能力。

簡單說，基哥就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辣雞。聽他指揮，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方將軍，那計將安出？

卑職就是好奇，知道軍中的規(guī)矩。”

高適對方有德叉手行禮問道。

“跟你說也無妨。

這樣吧，你帶著五百人，在營地里廣樹旗幟，打造木筏，作出要水路北上攻邠州的架勢。

本節(jié)帥帶兵繞路到醴泉縣西北，有一個山谷口叫剪子溝，從那里入山有一條無須擔憂山洪的小道。

這里可以直通邠州州府后院那個群山環(huán)繞的山谷，從后方奇襲邠州。

讓你在這里領(lǐng)兵，你行不行？”

方有德凝神看著高適問道，語氣鄭重而嚴肅。

他說的“后院”，就是邠州的耕地群，也就是在靠涇水的州府城所在，西南山谷里一片群山環(huán)繞的農(nóng)田，這里也是邠州主要糧食產(chǎn)區(qū)。因為被群山環(huán)抱，所以也不是官道，平日里只有去西南面采藥的山民在走。

連長安的官吏都不一定會知道有這條路，就更別提那些叛軍了。

契丹奴隸又不是關(guān)中本地人，他們不可能熟悉這條路！挖煤的地方，在涇水對岸的三水縣附近，估計連山路的入口在哪里，這些人都沒摸清楚。

不過，方有德也只是上一世走過，那會已經(jīng)是神策軍都要脫離長安朝廷控制的時代了，所以也不能排除，現(xiàn)在這條羊腸小道還沒被人走出來。

戰(zhàn)爭嘛，都是在冒險，沒有誰敢說自己十拿九穩(wěn)的，只要是打仗就有可能會失敗。

領(lǐng)兵之人，就是要帶領(lǐng)部下獲取勝利，利用手里的一切資源，不惜代價，不顧一切。

僅此而已。

遇到麻煩，迎難而上便是，沒什么好怕的。

“方大將軍，卑職……卑職一定可以的！”

高適一臉激動說道，機遇來得太過突然，讓他猝不及防。

“派幾個人去涇水上游看著，若是山洪來了，則往水中放羊皮筏。

大營外面涇水岸邊，派專人看著是否有羊皮筏沖下來，有的話，放下手里所有東西趕緊跑！”

方有德耐心叮囑道。

他估計，敵軍大概率要水攻。

特別是這些人發(fā)現(xiàn)神策軍在涇水的山谷出口打造木筏，估計會按捺不住。一旦水攻，那些人就會忘乎所以，認為神策軍主力已經(jīng)被洪水沖垮，自己這邊可以“擴大戰(zhàn)果”。

“卑職明白，一定會在大營內(nèi)大張旗鼓，迷惑那些契丹奴隸。”

高適拍胸脯保證道。

“本將軍用你，只是因為你看明白形勢了。如果用其他人，他們可能會因為看不起那幫叛軍而貪功冒進，順著涇水襲擊邠州。

你莫要讓本將軍失望才是。”

方有德從腰間掏出一枚銀質(zhì)魚符，交給高適繼續(xù)說道：

“這一軍五百人交給伱了，你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洪水淹死，雖然不會有戰(zhàn)斗，但一定不會很安全。所以你要警覺點，別白白丟了性命。也別泄露機密，有人問起，就說本將軍領(lǐng)兵回醴泉了。”

“得令！”

高適小心翼翼接過魚符放好，他似乎可以看見，自己已經(jīng)踩到了官路晉升的階梯。

若是能渡過這一關(guān)，甚至能在洪水中保全這些神策軍士卒，那么他以此為根基，成為朝廷重臣甚至天子近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河西瓜州州府晉昌城以北的大澤那里，安西遠征軍特意圈了一個場地，掛起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木牌子。

上面寫著“絲綢換駱駝”。

大澤是冥水河的最后一站，水鳥眾多風景優(yōu)美，乃是河西商賈云集之地。當然了，唐代的玉門關(guān)便在此地，所有大宗交易的生意其實都是在唐軍監(jiān)視下進行的。

這里是河西出發(fā)前往西域北線（北疆）的最后一站，官方貿(mào)易一般都是走這條線。下一個中轉(zhuǎn)站，就是北庭都護府的重鎮(zhèn)伊州（哈密）。

接下來便是通往西域“唐軍非實控區(qū)”的大本營西州，也是高昌國故地。這一塊是唐軍控制的西域核心區(qū)域，也是方重勇前世新疆省會烏魯木齊所在。

毫不客氣的說，這條路就是大唐通往西域的官道，主干道。

而從沙州出發(fā)前往西域北線，則需要穿過一片人跡罕至的沙漠，這條路通常都是西域商人在走，乃是殺人越貨的高風險區(qū)。唯一的好處就是被少收一次關(guān)稅！

要是從沙州走西域南線（南疆），則是要經(jīng)過已經(jīng)廢棄的樓蘭古國和羅布泊。這條路線自然條件非常惡劣，沿路補給之地規(guī)模都非常小，不能容納大規(guī)模商隊經(jīng)過。

目前大唐官方已經(jīng)放棄了這條線。還在走的人，都是亦商亦盜的“良善之輩”。

安西遠征軍目前能走的路線，明顯就只能是北線，并不需要大量購買駱駝，沿途行軍自然條件也尋常人沒有想象中那么惡劣，而且來往行人與商賈眾多。

可是如果考慮到安西遠征軍的戰(zhàn)略目標，是包括小勃律在內(nèi)的蔥嶺以西諸國，那么就不得不考慮補給跟不上的情況。

西域作戰(zhàn)，奔襲千里是常態(tài)。在沙漠戈壁遍地的西域，長距離行軍沒有駱駝怎么玩得轉(zhuǎn)？

“方節(jié)帥，這么好的絲綢，我們就這樣直接跟這些胡商換駱駝啊？用交子不好么？

末將感覺好虧啊！”

何昌期看著一箱又一箱從關(guān)中來的上好絲綢，被胡商的奴仆們歡天喜地抬走，有些不甘心的詢問道。

方重勇懶得理他，只是一個勁催促身旁的楊炎好好算賬，不要把賬算錯了，搞得最后河西這邊的交子本位金不夠用。

本位金制度的運作規(guī)則，就是用于兌換的本位貨幣一定要量足，不能出現(xiàn)擠兌風波。這次出征準備駱駝，只能從胡商那里買，拿交子去忽悠這幫人沒用。

因為現(xiàn)在河西流通無礙的交子，在西域并不能完全流通順暢。甚至在伊州、西州這樣的地方，很多商賈都不認！

西域離河西也有一段距離，來往一趟成本不小。就算拿著交子，在河西兌換無礙，也沒有哪個商人愿意冒著財富被清空的風險，用自己的物產(chǎn)，去換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

當然了，若是在伊州與西州也可以自由兌換絲綢，那就另當別論了。

對此，方重勇看得明明白白，尊重別人的智商，就是尊重自己的情商！

“方節(jié)帥，這些絲綢運走了，府庫里不夠用了，可還怎么兌交子啊？”

何昌期又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聒噪？

這些絲綢就算胡商們都運到了西域，等我們一到，不還是我們的嘛！

最后還省去了運費，何樂不為呢？”

方重勇不耐煩的將何昌期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放到對方手上，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何將軍，節(jié)帥早有部署，你就不必操這份閑心了。

涼州怎么玩，伊州與西州也會怎么玩。那些絲綢，最后還是會被收繳上來，兌換成交子入庫的。”

一直在做記錄的楊炎笑著解釋了一句。

臥槽！

何昌期恍然大悟！方重勇這一手玩得太溜了！

現(xiàn)在，胡商用河西根本就不缺的駱駝?chuàng)Q了西域奇缺的絲綢，表面上看血賺。只不過，等方重勇帶著遠征軍到了西域一地之后，就會將本地絲綢全部收繳作為“本位金”，同時發(fā)行等額的交子。

這樣就省去了自己運絲綢到西域，省去了其中的運費和運力。這些絲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換了個模式，回到了大唐官府手里。依舊還是方重勇用交子購買了駱駝。

這可比現(xiàn)在明火執(zhí)仗，拿交子去找胡商強買駱駝要客氣多了！維護了河西本地的商業(yè)穩(wěn)定！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河西節(jié)度使怎么能拉下臉皮來強買強賣呢？商業(yè)嘛，在商言商，當然要講究信譽，動不動就拿刀就不對了。

至于到了西域這種地方嘛，畢竟那邊市場環(huán)境很亂，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對吧？

給交子換絲綢你不換，那沒辦法，只好連交子也不給你，直接動手搶了。

誰讓我手下丘八多呢，他們都要吃飯的，大哥罩著小弟，在市場混亂的地方打擊一下“非法商販”，也說得過去。

人之常情嘛。

這一刻，何昌期都被方重勇給感動了。

為了讓這些胡商心里過得去，方重勇居然還繞了這么多彎子，不愧是當河西節(jié)度使的人啊！

方節(jié)帥明明直接可以搶的，偏偏他還給了胡商等額的交子，堪稱是童叟無欺。

他真的好善良，我哭死！

何昌期感覺自己又學了一招。

“交子還要抓緊時間印，伊州與西州頗為富庶，商貿(mào)繁盛，那邊交子的需求量很大。

若是事后再印刷一批，短期內(nèi)只怕時間上來不及。”

方重勇對楊炎交代了一句。

“節(jié)帥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楊炎已經(jīng)記錄完今日的買賣細節(jié)，不得不說，絲綢在西域真是硬通貨，掛了個牌子就有胡商排隊牽著駱駝過來交易。

正在這時，遠處一陣躁動，幾頭駱駝在組隊打架，互相吐口水，用蹄子狂踢，非常暴躁。

弄得圍欄里煙塵四起，不少人退避三舍。

“這些駱駝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樣，脾氣倒是不小，很有點西域小國的味道。”

方重勇抱起雙臂若有所思道。

“嘿嘿，不老實的，上去打一棍子就老實了。”

何昌期在一旁壞笑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