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203章 窮山惡水出刁民

一大清早，方重勇就走出臥房來到院子里鍛煉，他就看到高尚已經(jīng)在門房候著，等待差遣了。

“喲，高參軍起得挺早的嘛。”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回方御史，屬下不敢耽誤您的大事，故而只能在門房等候了。”

高尚異常謙卑的行禮說道。

“走吧，一同去三水縣。”

方重勇微微點(diǎn)頭，不置可否的說道。

高尚這個人有點(diǎn)看不上他方衙內(nèi)，這一點(diǎn)，其實(shí)昨晚在交談中，方重勇就感覺出來了。

這種鄙夷，或許就是來自“羨慕嫉妒恨”。高尚是嫉妒方重勇的身份背景，又恨對方?jīng)]有自己的聰明才智卻可以順風(fēng)順?biāo)?p/> 不過呢，鄙夷歸鄙夷，高尚的身體卻無比誠實(shí)，當(dāng)狗當(dāng)?shù)眠B官場尊嚴(yán)都不顧了，居然如同一個仆從那樣看門房！為了就是不錯過跟著他方衙內(nèi)第二天一起外出公干！

方重勇有點(diǎn)明白為什么非親非故的，李齊物這個宗室出身的刺史，要大力推薦高尚了。

實(shí)在是因?yàn)檫@一位平日里太會舔了，而且高尚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舔，不僅僅是拍馬屁，更是身體力行的在為“上級”服務(wù)，有事都做在前面。

“請方御史跟隨下官直接去石炭坑的地點(diǎn)吧。

這樣比較快一點(diǎn)，而三水縣城在礦坑更北面的地方，去了以后還得折返回來，繞了不少冤枉路。”

高尚叉手行禮說道，低著頭不敢看方重勇。昨夜他復(fù)盤了一下跟方重勇之間的“閑聊”，發(fā)現(xiàn)自己喝了點(diǎn)酒，話說得太大，太過張狂了。

高尚在門房里凍了一夜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現(xiàn)在絲毫不敢提昨晚那一茬了。

“不錯，你辦事很勤勉，這便走吧。”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著高尚，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道。

“好，下官這便去牽馬。已經(jīng)喂好了馬，方御史騎著便可以直接去渡口。現(xiàn)在涇水正好結(jié)冰，正好不需要用小舟渡河。”

高尚滿臉殷勤的說道，一點(diǎn)也不見昨夜偶爾展露出來的倨傲。

二人騎著馬，一路沿著驛道來到?jīng)芩哆叺亩煽凇?p/> 果不其然，河面已經(jīng)結(jié)冰。在太陽光照射下，光滑對冰面如同鏡子一樣反射著光芒，把周圍一片照得透亮。

高尚用馬鞭指著河對岸說道：

“對面全是山脈，只有沿河有一條路，沿著這條路向西北走，會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往礦坑。如果不走這條路，那么就要先往南面走，那里是一條當(dāng)?shù)毓俑薜墓俚溃蓖ㄈh城。

之后我們再從縣城往西南走，才能到礦坑。”

高尚對方重勇解釋了一番礦坑位置的“刁難”之處。

抄近道只有小路，但是不走冤枉路。走官道的話得先去更北面的三水縣城，然后再走土路到礦坑。畢竟，那個礦坑就是山間野地，又不是什么集鎮(zhèn)，之所以有路可以到，不過是因?yàn)楫?dāng)?shù)赜幸粋€村落而已！

聽到這話，方重勇的心哇涼哇涼的。不過他臉上還能保持淡定，只是用馬鞭指了指河對岸的方向說道：“那事不宜遲，現(xiàn)在便渡河吧。”

二人騎著馬踩在涇水的冰面上，方重勇眼睛死死盯著馬蹄，生怕這一人一馬太重，讓冰面承受不住而掉進(jìn)冰河。真要掉河里，那樣樂子可就大了！

不過好在涇水的冰面足夠結(jié)實(shí)，完全不存在任何問題。二人有驚無險過河之后，都是長舒一口氣。如果不是著急趕路，方重勇才不會干這樣又危險又不能裝逼的事情呢。

“方御史，走這邊，下官在前面引路。”

高尚對著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嗯，帶路吧。”

看著自己在空氣中吐出的白氣，方重勇微微點(diǎn)頭說道。

這幾天長安周邊氣溫驟降，今年冬天來得格外的早，不知道在這樣的氣候之下，有多少窮苦百姓燒不起柴，用不起炭。

騎著馬沿著涇水一路向北，兩個時辰之后，二人來到一座小山坡跟前，這里隱約能看到一條用腳踩出來的山間小道。

“方御史，就是這里了。”

高尚翻身下馬，對著騎在馬上的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就這？

方重勇一臉錯愣看著眼前的山坡，他怎么就沒看到有“路”呢？

“路在哪里呢？”

“就在這里啊，翻過小山坡，穿過樹林就到了，并不是很遠(yuǎn)，大概幾里路。”

高尚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看來某心目中的路，和高參軍心中的路，確實(shí)不是一個東西。”

方重勇一語雙關(guān)的說道，他不確定高尚有沒有聽出話里的言外之意。

“方御史找的路，是怎樣的呢？”

高尚疑惑問道。

“那自然是可以把石炭運(yùn)到河邊的路。”

方重勇正色說道。

煤礦找到了，然后居然要繞很大一個彎，才能運(yùn)到?jīng)芩叺亩煽冢缓蟛拍軓倪@個渡口裝船運(yùn)到長安郊外的渡口……這么整的話，那還真不如去找雍州的煤礦呢！

“行吧，咱們翻個山再說。”

方重勇輕嘆一聲說道，此刻他發(fā)現(xiàn)辦點(diǎn)實(shí)事那是真不容易，官場整人反倒是不難。

只是大家都去互相整人了，那誰又會真心去辦事呢？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甚至不能回答。

高尚把馬拴在河邊的一棵樹旁邊，這里大庭廣眾之下，不會有人偷馬的，都是官府的馬，身上都被人用烙鐵打上了官印，也犯不著去偷。

方重勇跟著高尚的腳步，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平心而論，這座山只能算是“山坡”，路很是平整，而且并不高，爬起來也不費(fèi)勁。只不過有個問題，那就是這條路的長度，似乎比高尚說的距離要遠(yuǎn)不少！

果不其然，開闊地形后又進(jìn)入一個兩山之間的夾縫，只有成人張開雙臂那么寬。難怪高尚沒有選擇騎馬，原來是有這樣的一個地方要過，騎馬實(shí)在是非常不方便。

方重勇默默跟著高尚身后，不得不說，他前面這一位辦事，確實(shí)是用心，把事情都考慮到前面了。辦政務(wù)的能力，比普通官吏要強(qiáng)不少。

比如說，現(xiàn)在高尚身上背著一個木箱子，里面就裝了下礦坑的麻繩。

二人走了不下五六里的山路，終于面前開闊起來。

雖然秋收早就過去，田地里也看不到什么東西了。但是方重勇還是可以輕松的看出來，這里就是村落外圍的農(nóng)田，本地人賴以生活的關(guān)鍵。

他們之前走的那條山路，就是這里的村民去涇水邊的近道。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條近道，那么村落也不會分布在這里。

進(jìn)入到一片田間的小樹林，高尚指了指前方用木柵欄圍起來的一個深坑說道：“就是這里了。”

方重勇想了想工部的那份文案，上面明明寫著“四周開闊皆為草地”，可為什么眼前的是一片樹林啊！

“真的沒有找錯地方么？”

方重勇一臉疑惑，繼續(xù)追問道：“工部的文書上明明寫著發(fā)現(xiàn)礦坑的地方是草地。”

“那份文案，是一百多年前貞觀時的東西。當(dāng)時這里還算是荒地，四周開闊也就不稀奇了。到后面興修水利后水源多了，便種下了桑樹，此乃滄海桑田是也。”

高尚嘆息說道。

工部那些廢物，他們懂個屁。都一百多年過去了，文檔也不去更新一下。當(dāng)官的便是這樣，對于升官沒好處的事情，那就不會有人去做。

以前貞觀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天寶了還是這樣！

憤世嫉俗的高尚，認(rèn)為這些人都是尸位素餐的廢物。

“行吧，要不要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幫我拉繩子吧。”

方重勇詢問道。

一聽這話，高尚立馬激動說道：

“礦坑向來危險，豈可讓方御史下坑！

讓下官來下坑探路，待探明白里面的狀況后再說！”

高尚對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禮。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這么安排吧。”

方重勇微微點(diǎn)頭說道。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他和高尚還沒有熟悉到可以將后背交給對方的程度。剛剛出言試探，也是為了檢測高尚這個人的做事態(tài)度。

不得不說，高尚真是個當(dāng)舔狗的料。

二人合力將麻繩綁在了礦坑附近一棵粗壯的桑樹樹根處，方重勇又將麻繩綁在了高尚身上，叮囑道：“坑里面可能有水，實(shí)在不行就喊一聲，我把你拉上來。”

“下官明白。”

高尚吞了一口唾沫，壓住內(nèi)心的恐慌，慢慢朝著礦坑走去，然后轉(zhuǎn)過身來抓著地面，慢慢的往下探路。

他很清楚，這次跳坑，就是自己能不能被方重勇舉薦的分水嶺。事情辦成了，想來這件事是不難的；但如果事情辦砸了，那后面的事情，就自求多福吧。

苦哈哈出身的高尚同樣很清楚，他的人生，機(jī)會可能不多，甚至很可能上天只會給他一次機(jī)會。

抓住了，那就飛黃騰達(dá)。

抓不住，這輩子吃菜啃草啃到老。

每一個不經(jīng)意冒險，都很可能是改變命運(yùn)的最后一次機(jī)會。

他一定要抓住，哪怕這會有很大風(fēng)險。

看著高尚大膽的下到礦坑里面，方重勇忍不住微微點(diǎn)頭，心里由衷的佩服這種豁得出去的狠人。

高尚這樣的草根們沒有好爹好爺爺好叔父，為了出人頭地，他們就必須比別人更狠。

在沒有主角光環(huán)的世界里，每一個人都是主角，也可以抓住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也可以抓住上天的垂青。

他們只有拼了命去爭，才能成為人上人！

方重勇雖然并不認(rèn)同這種“上進(jìn)”，但他還是可以理解類似的奮斗是為了什么。

他的前世，很多人喜歡說什么“清貧樂”。當(dāng)時如何且不去評價，可是在這人吃人的大唐，只要某個人清貧了，那就一定會受苦，甚至一直苦到死。

哪怕是樂，也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

當(dāng)在田地里勞作了一年，最后卻只能混一個溫飽的時候，那個人就會對這樣的清貧感覺到厭惡乃至憎恨了，又何來快樂呢？

王圖霸業(yè)不過是統(tǒng)治階級所畫下的大餅；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才是世道的真實(shí)。

方重勇輕輕的嘆了口氣，心中幻想著，要是現(xiàn)在可以點(diǎn)根煙抽一抽就好了，一抽解千愁。

忽然，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抓住的繩子，之前還是緊繃著的，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軟了！

要么是繩子斷了高尚掉坑里了，要么是……高尚已經(jīng)踩到礦坑底部了！

“方御史，我到礦坑底部了，有點(diǎn)積水，不過不深！”

已經(jīng)下到礦坑最深處的高尚扯著嗓子大喊道。

“有沒有石炭，抓一點(diǎn)上來！”

方重勇亦是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不一會，高尚在下面大喊道：“方御史，拉我上去，已經(jīng)采到石炭了！”

聽到這話，方重勇連忙將其拉到礦坑上面來。高尚解下背上的木箱，里面裝著很多沾著水漬的石炭。

“下官對這個不是很懂，但這東西應(yīng)該就是石炭，礦坑里也不可能有木炭。”

高尚指著木箱里的東西說道。

這個礦坑，會慢慢的往地下滲水，要不然，這個礦洞存在了一百年，里面早就變成深潭了。正因?yàn)闈B水快，所以才能采集到石炭。當(dāng)然了，如果要開礦井，那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所謂礦井，就是在這個礦洞周圍架上木制支撐結(jié)構(gòu)，并且留出人員上下的通道。

然后開采石炭的時候，是在這個礦坑的周邊某些截面處開洞，不斷深挖，一邊挖一邊做支撐結(jié)構(gòu)。類似的技術(shù)，其實(shí)工部虞部司有非常成熟的方案，雖然他們開的是鐵礦。

當(dāng)然了，這里只是說發(fā)現(xiàn)了煤礦以及開采手段。

但是要真的將其開采出來，然后運(yùn)輸?shù)介L安，還是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前期需要做很多基礎(chǔ)設(shè)施的建設(shè)。

要不然，沒法整。

所以，方重勇現(xiàn)在邁出的一小步，說有意義那確實(shí)是意義重大。說沒意義，就跟所有健身計劃不去執(zhí)行一樣，那就毫無意義。

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方重勇有些慶幸的說道：“四周都是平的，沒有山川阻擋，總算是個好消息吧。”

這是個好消息，不過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好消息了。

回邠州府城的路上，方重勇就在想解決方案。然而當(dāng)他們來到?jīng)芩叺臅r候，卻發(fā)現(xiàn)：馬被人偷了！

兩根繩子孤零零的掛在樹干上，好像在嘲諷方重勇一般。身為京官到地方公干，反而因?yàn)閬G了馬要報官，這件事好羞恥啊！

“邠州的治安，真的好差啊，看來是不整頓不行了。”

方重勇忍不住長嘆一聲。

“方御史，其實(shí)邠州的治安并不差，差的只是三水縣而已。

這件事，三水縣縣令必須要給一個交代，要不然，方御史的面子往哪放啊。

請方御史回府衙歇著，下官這便去三水縣縣衙，與縣令交涉。”

高尚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

“對了，盜竊馬匹是什么罪？”

方重勇忽然好奇的問了一句，因?yàn)橐郧巴耆珱]遇到這種鳥事，所以這方面的刑罰他也沒怎么關(guān)注。

“盜牛者枷，盜馬者死。”

高尚森然說道。

“明白了，你這便去三水縣縣衙吧，本官自己回邠州府衙就行了。”

方重勇有氣無力的說道，找個煤礦居然遇到這種鳥事，史書不是講盛唐夜不閉戶的么，自己就怎么白天被人偷了官府的馬呢？

他的內(nèi)心略有些崩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