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37章 格局

八月十三，朱友裕焚毀營寨，率眾東躥。

十四，靖難軍三面合圍，圣人一路追殺到鄭州，屯駐太子池的武乙戟率魏軍配合，再敗朱賊，殺略近萬。至夜，洛陽一帶仍有大量處于撤退狀態(tài)的零星小股叛軍，一些藩軍和禁軍急著搶劫，又是一場大亂斗。洛陽各城大火沖天。汴人的數(shù)年經(jīng)營再度蕩為丘墟。

十六，圣人從鄭州返回。

這年頭，李某也不幻想能把麾下改造到三紀(jì)律八注意。這時候也無法約束，沒人會聽你啰嗦。李光弼治軍何其森嚴(yán)，被逼得在街上跑來跑去親自制止，亂軍才不情不愿哼哼而去。識相，“繳獲”分你一份。一個搞不好有人鼓噪起來，你是鎮(zhèn)壓呢，還是怎樣？而且諸侯之師又不發(fā)賞——也是沒那財力——大伙都自費勤王，白給圣人破財賣命是吧。得虧洛陽士民戰(zhàn)前跑光了，大伙只能抄到一些物質(zhì)。

總算這些武夫還有點數(shù)，看到他回來，立刻自我整頓。打殺了一批不收手、不收斂的典型掛在路邊示眾，又撲滅余火，清掃坊市。基本恢復(fù)東京秩序后，裝作無事發(fā)生。

圣人下令把朱逆的“行在”悉數(shù)拆掉。

十七，中外諸軍擁著皇帝住進(jìn)相對潔凈的上陽遺城。

朱溫的“梓宮”從一口深井被撈出，隨后運到行在附近一座別院安置備用。

戰(zhàn)役獲勝還不夠。這是周密算計、國情運籌、水到渠成的結(jié)果。在宋以前，君臣之斗，臣一旦陷入下風(fēng)，勢就會不可遏制的流向君。自帶霸服的皇帝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也可能為你死節(jié)，天然就有一批擁簇爪牙。

魏博人孫揆被李克用勸降，大罵：“我天子大臣，豈事諸侯！”就是這種體現(xiàn)。河朔逆藩的人也不能全免俗。

昭宗被劫華州、鳳翔，半數(shù)大臣跟著上朝，出謀劃策。岐軍狂噴汴軍是“奪天子賊”巢軍招降鄭畋——“宴上，將佐以下皆哭。”趙帥王景崇整日哀嚎大唐沒了。昨天還在作亂的小王被圣人一杯蜜水、一個宮女就收買了，也是這種表現(xiàn)。

這是赫赫上帝、陰陽五行、天地君親師、要君者無上、事君能致身、三綱五常、天授神靈、中心愛之、天人感應(yīng)各種組合拳長期馴化社會的產(chǎn)物。

在這些思想、倫理基礎(chǔ)上，在沒被臣基本架空、限制的情況下，皇帝稍微表現(xiàn)出一點能力，有及格線上的智商、斗爭水平，翻盤就有望。這是軍閥不具備的。尤其晚唐五代，幾個人自發(fā)忠誠節(jié)度使、領(lǐng)導(dǎo)？

不過，要加個前置條件——積善之家。

士人說法叫：上有祖宗之德可乘，下有余蔭之臣為輔。

而若無藩鎮(zhèn)割據(jù)，武夫不桀驁，人心不這么喪亂，朱溫也不會輸?shù)倪@么快，甚至不會輸。

當(dāng)然，結(jié)局也不會差很多。頂多換個被攪碎腸子，被一窩殺光的花樣。

在這個時空，在圣人手上，朱溫是幸運的。心肝寶貝張惠，愛妾石氏，兩對兒女，都被圣人好好養(yǎng)著，還在老家種田的親人也沒被懸賞。

朱溫死后，石氏被朱友裕安置在一個民宅。小朱敗退時沒顧得上，遂為蕭秀捕捉。嚇得魂不附體，圣人將她轉(zhuǎn)移到天后的院子，讓姐妹倆見面，才稍稍冷靜。

扯遠(yuǎn)了。

善后同樣重要。賞善罰惡，勢力劃分，州縣人選，行政區(qū)劃，新政策吹風(fēng)，各種問題都會接踵而來。既是一次強化威權(quán)的機會，也可能為又一輪紛爭埋下導(dǎo)火索。

圣人首要思考的有兩個。

一是諸侯。誠然，借助了他們的力量才得以初平朱亂。

李克用、拓跋黨項、趙匡凝數(shù)年來屢次支援，助自己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趙、魏在經(jīng)濟上的慷慨極大緩解了財政壓力。

魏博率先挑起反……扛起正道。給二朱輸血。勸橫海回頭。對朝廷物資。傳檄天下聲討朱溫。在滑州地區(qū)上眼藥，雖屢敗，但屢戰(zhàn)。牽制了朱溫相當(dāng)精力。成德在上洛一戰(zhàn)出了死力，并通過隔絕河內(nèi)的方式遏制了李克用。

淄青頑強抵抗，挫敗了朱溫全覆齊魯。

楊行密在淮上擺出架勢，迫使朱溫長期分兵防御，這次實攻徐州，使得該地汴軍無法移動。

馬殷派了七千人意思了一下，但意思也是意思。王重盈在皇室、李克用之間，讓王珂娶了廣德，私心且不論，變相為圣人站了臺。兩次保衛(wèi)戰(zhàn)，河中堅定立場，意義重大。

李仁美為了專心勤王，把汗位讓給弟弟，入朝以來謹(jǐn)小慎微，任勞任怨。雖然也有怕挨打、謀地盤的私心，但很正常。楊守亮率三萬余梁漢之師駐防關(guān)外，數(shù)攻陜、洛。

這些都是有大功的，也各有訴求。

論功，得根據(jù)他們的訴求來。

趙、魏可能沒想太多，維持默許河朔型割據(jù)的政策即可。但這會強化歷史遺留，可能會被后人批為不負(fù)責(zé)任的妥協(xié)，就像指責(zé)劉秀那樣。這還是次要。萬一談不攏，他倆從中作梗，會讓你恢復(fù)元和局面都困難。

元和以后，討非河朔型，河朔型是可以不干涉、支持朝廷的。現(xiàn)在你表現(xiàn)出改變國情的苗頭，那他們大概會明里暗里讓你討伐、移鎮(zhèn)、入朝非河朔型時不順利乃至失敗。有他們撐腰，非河朔型對抗你的膽量也會大得多。

這事，不好搞。

前山南節(jié)度使楊守亮的訴求是移鎮(zhèn)。圣人已經(jīng)許諾陜帥了，只待讓其入駐，加散官和其他頭銜扶正。

按本心，他不想給陜州。要給楊守亮換個地方，還得看看哪些人好拿捏。

這三家算是好的。

李克用一直想賢妃立為皇后。

事涉儲君和派系，圣人也得再三斟酌，問問后宮什么意見，朝廷什么看法。如果前朝后寢都不舒服，他也不想用威權(quán)強行通過，把人全得罪了。

趙匡凝沒表露任何欲望，似乎就是一腔忠心，但別人不說，你得琢磨，真覺得人家無欲無求啊？

李仁美要求生存，加上張承奉這個二逼，壓力更大——他不是穿越者，不知道自己最后能打敗張承奉。還有復(fù)國愿望。求生存，完全沒問題。

二者之間，圣人早已做出了選擇。回鶻來討叛了，歸義軍又做了什么？打著大漢主義、愛國主義旗號自行其是？

少扯什么幾把河西是我收復(fù)的，你就該全部封給我。你不給，你分為兩個藩鎮(zhèn)，那老子就不會來朝見！拜托，這是什么社會？封建社會。只要你還是唐臣，服從朝廷，不是最起碼的？

河西疆土，你既然還認(rèn)朝廷，朝廷出于安全考慮，分成兩鎮(zhèn)怎么了。能怨恨這么久，屬實沒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覺得朝廷對不起自己，忘了自己臣子的身份。

李仁美的復(fù)國愿望肯定不會答應(yīng)。李某考慮后續(xù)搶一塊吐蕃人的地盤，封給李仁美的兄弟，建個公國、侯國。李仁美，就在朝中出將入相好了，朝下一個金日磾奮斗。

其他人暫且按下不表。

反正論功行賞，還得妥善處理，晚上找天后深入溝通一下，聽聽大梁國師的想法。經(jīng)常幾句話就把朱溫說得“微卿言，幾誤大事！”應(yīng)該有點東西。

另外就是版圖、格局。

安史之亂是一道分水嶺，它使得國朝從外重內(nèi)輕轉(zhuǎn)為內(nèi)外皆重。

元和中興又是一次。在憲宗、李吉甫、李絳、杜黃裳等君臣的努力下，移帥三十六鎮(zhèn)，形成了防御、觀察、節(jié)度三級四十八方，關(guān)內(nèi)重、江淮輕，河朔強、中原小的格局。

巢亂又是一次。

這之后的十余年，四十八藩強弱相陵，大吃小，小吃蝦。算上新獨立、半獨立的一州、數(shù)州，增設(shè)的什么武勝軍、永平軍、武泰軍、武貞軍，得有上百勢力。額，關(guān)中、金商已被揚了，但也不少了。

局面如何調(diào)整，會直接影響今后百年乃至數(shù)百年的政治、格局。

圣人一時沒有很好的思路。

指導(dǎo)思想有：不是來復(fù)制宋、明的。

其次，不是不動武，盡可能少打，為這個國家保留幾分元氣。晚唐五代的歷史大量佚失，讓很多人以為，這只是一個藩鎮(zhèn)割據(jù)、武夫作亂但整體安定的時代。

李存勖那會——“歲大饑，多流亡，東都空竭，無以給軍。禁軍乏食，賣妻鬻子，老弱采蔬于野，百十為群，往往餓死。”

“是時雪，吏士有凍死于路者。伊汝之民，饑乏尤甚。縣吏畏恐，竄避山谷。”

李存勖外出，從駕官吏有人活活凍死。州縣官吏征不到稅，害怕被殺，和老百姓一起逃難。

“兩河大水，戶口流亡十之四五，京城大饑，軍乏食，乃有鬻子去妻，餓殍于行路。愁嘆之聲，盈于道路。”京城士民，在街上走著走著就餓死了。

百姓活不下去，是不想起義嗎？

武夫混成這個逼樣，是不會鼓噪、搶劫嗎？

當(dāng)然不是。因為沒有。社會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流動、儲備財富，生活生產(chǎn)已經(jīng)脆弱到一次水災(zāi)、幾天大雪就能讓官吏、殺材破產(chǎn)、斃命。還有沒有更多人餓死凍死？肯定有，史官不記而已。把京城、河南的表現(xiàn)記下來還不夠？老百姓在史書上從來只是數(shù)字，甚至數(shù)字都不是。

《舊書代宗本紀(jì)》：廣德元年，江東大疫，死者過半。

《新書五行志》：元和元年，浙東大疫，死者太半。

《舊書五行志》：京師大亂之后，國用罄竭。衣冠之家，多有餓死。

隨便一次災(zāi)難就讓幾個省戶口減半，公卿餓死，無法統(tǒng)計，只好用階級、地理位置形容災(zāi)難程度。

因此，還不能得意自大，日后方略也要審慎。減輕斗爭對生活生產(chǎn)的破壞，少死人。

對了，還要舉行大祭。

收復(fù)洛陽具有轉(zhuǎn)折性的重大意義，得祭天。和上次在橫水的那個寒酸儀式不同，這次得按正式規(guī)格。

鄭延昌這老梆子怎么還沒來？

寫的私信也沒答復(fù)。

也不知道哪些妃嬪會跟來。

嫂嫂會來么？

該死，現(xiàn)在在工作，我都在想什么！

“官家在焦慮什么？怎么不動了，要臣叫個侍女推官家么……”

“我憂國憂民，心亂如麻。”

“帷中不敢忘社稷，果真三興之君也。”身下源音的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往下一摟，額頭抵額頭，鼻尖貼鼻尖，親得他滿嘴都是口水：“官家好美，好香…好英武……認(rèn)真理事的樣子令人著魔……”

“唔……我…”

阿音，你亂我道心啊！

“官家和張賊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怎么不說這話？”

“我那是懲罰她！能一樣嗎。”

“那……”源音把他腦袋用力按在胸膛之間：“官家也狠狠懲罰臣吧。臣魏博女，有大罪呢。”

“……我早晚要被你們玩死。”

“臣對官家一見傾心，愛而求歡，思無邪罷了。”

放屁！

你那是喜歡嗎，你分明是饞圣人身子！

“疼…溫柔，溫柔。”源音雪白的手臂垂吊著對方的脊背，情迷魂銷之際，呢喃著詩章：“林…蒽…林有樸……樕…野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guī)溬狻瓱o……使尨也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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