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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斷尾
鳳姐兒悄然領了平兒入內,內中大老爺賈赦吐沫橫飛,鳳姐兒也不好打招呼,便悄然到了老太太身旁。
王夫人拙于言辭,賈赦幾句話一懟,王夫人頓時沒了言辭,只得拿目光不停地瞥向賈政。誰知賈政又是個迂腐方正的,心下竟也覺著大老爺說的有理,于是干脆一言不發。
那賈母起先還糟心不已,待瞥見鳳姐兒來了,心下一轉心思,暗忖這倒是剛好。正巧王夫人攀誣鳳姐兒又拿回了掌家差事,左右老太太又不靠那么點月例銀子過活,她如今榮養,這府中短了銀錢的事兒,自有王夫人這個掌家的去操心,她又何必牽腸掛肚。
因是聽了半晌,賈母便將拐杖連連拄地,蹙眉數落道:“這賑災施粥本是好事兒,誰知好事兒竟成了壞事兒!我如今也上了年歲,管不得你們了,這家中往后如何,你們自個兒商議著拿了主意便是。”
說罷徑直起身,任憑大丫鬟鴛鴦、琥珀扶著回了臥房里。
這能拿主意的一走,除去冷眼旁觀的鳳姐兒與賈政,賈赦自覺與王夫人這個女流之輩沒什么可計較的,于是干脆拂袖而去。
賈政、王夫人早已相敬如‘冰’,這會子老爺賈政只覺心下煩悶,干脆離府去尋那年輕懂事兒的傅秋芳了。
王夫人心下冰涼一片,起身之際冷眼瞧了鳳姐兒一眼,見其面上止不住的笑意,頓時心下越發著惱,臨到門口又扭身瞧了鳳姐兒一眼,這才快步回轉自個兒院兒。
旁人且不說,鳳姐兒領了平兒回轉自個兒小院兒,入得內中便忍不住嬌笑不已。
平兒在一旁抿著嘴不好說什么,心下到底記掛著公中銀錢,便道:“奶奶快收了聲兒,若讓人聽了去,說不得轉頭兒就落進太太耳朵里了呢。”
鳳姐兒翹著腳落座炕頭,冷笑著道:“她早就不當我是侄女兒了,我又何必敬著她?遠兄弟那番話真真兒沒說錯,福禍相依啊,若這會子還是我掌家,還不知怎么頭疼呢。”
又想起那會子陳斯遠建言其放下管家差事,鳳姐兒愈發覺著有理。且因著賈珍的關系,那軍中訂單眼看就有著落,鳳姐兒巴不得每日家都去工坊看顧了呢。
再者,掌家、管家一字之差,內中千差萬別。鳳姐兒就好比吃慣了大魚大肉,這會子讓她再去茹素,她又豈會甘心?
可要讓她徹底丟下差事,鳳姐兒又有些不大甘心。思量好一番,鳳姐兒有了主意,便與平兒吩咐道:“賴大媳婦這幾日忙什么呢?”
平兒道:“不過是管著后宅雜事。”
鳳姐兒便道:“明兒個你去尋了她,就說我有話與她說。”
鳳姐兒與王夫人斗法月余,這榮國府的門道自是知道了個通透。雖說因著賴尚榮一案惹得賴家失了寵,可管家房便是管家房,這府中的人事俱都得管家房經手。
鳳姐兒陪房不過四戶,比不得王夫人樹大根深,能指望的便只能是拉攏賈家的老家奴。此時尋了賴大媳婦不過是做個姿態,料想后頭自有聰明的朝著鳳姐兒靠攏。
雖說王夫人重得掌家之位,可管家房還在老太太手里,買辦房也能爭取,這往后府中到底誰說了算還猶未可知呢!
東跨院。
大老爺賈赦氣哼哼回轉,實則心下暗自舒了口氣。虧得老太太撂了挑子,兄弟賈政又是個方正的,不然這回三萬兩的虧空怎么也推脫不過去。
不過賈赦心下另有計較,若是老太太‘處事不公’,他便要問一嘴了,憑什么上一回賈政的虧空就要公中出銀子?他大老爺此番可是為了公中才不辭辛勞南下奔波的,再怎么說,沒功勞總有苦勞吧?出了事兒總不能讓他自個兒擔著。
公中銀錢如何填補且不說,真個兒讓賈赦心疼的是自個兒的銀子也盡數貼了進去。
東跨院自成一體,半數用度都要賈赦自個兒出,如今夏糧乃至體己銀子一遭虧了進去,年敬起碼要臘月才有,這往后幾個月如何過活?
一徑到得正房里,那生怕挨了罵的邢夫人趕忙來問:“老爺,如何了?”
賈赦愈發理直氣壯道:“還能如何?公中的事兒,總不能老夫自個兒擔著吧?”
邢夫人頓時舒了口氣。笑道:“說來也是鳳丫頭好運道,這前腳剛被二房奪了掌家差事,轉頭就躲過一劫。”
賈赦還不知內情,聞言便是一怔,趕忙詢問內情。邢夫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賈赦便道:“鳳丫頭有什么能為?便是沒有先前那一出,這會子也得退位讓賢。”
邢夫人憂心道:“這……老爺才是大房,這掌家的事兒……總不能一直落在二房手里吧?”
賈赦哼哼一聲兒沒言語,他這會子只慶幸不是自個兒掌家,如若不然,怕是只能發賣產業渡過難關了。
可就算發賣產業也不過是飲鴆止渴,今年能對付過去,來年呢?莫忘了榮國府如今本就有入不敷出的架勢,只怕往后年頭愈發艱難。
賈赦沒回邢夫人之問,眉頭緊皺半晌,這才問道:“你手里還有多少體己?”
邢夫人旁的事兒或許含糊,但凡涉及銀錢,立馬就精明起來。賈赦這一問,她心下便覺不好,趕忙叫屈道:“什么體己?前頭三姐兒出閣,都將我那體己銀子掏空了,如今全指望每月那么點兒月例銀子。”
賈赦道:“不是還有百草堂出息嗎?”
“那才幾個銀錢?哪個月我那兄弟不來打一回秋風?少的幾十兩,多的上百兩,我如今不過剩下幾百兩銀子體己罷了。”
恰此時外頭有婆子回道:“老爺,那位孫大人又來了!”
賈赦一愣,道:“什么孫大人?”旋即反應過來婆子說的是孫紹祖。
賈赦頓時頭疼不已,他前后從孫紹祖手里榨了五千兩銀子,差事卻一直拖著沒給孫紹祖辦,人家可不就要登門來討?
賈赦哪兒來的能為給人跑官?心下不過存著來日尋了北靜王疏通,好歹給那孫紹祖一個差事的心思罷了。
當下便煩悶道:“就說老夫舟車勞頓病了,今日不便見客。”
婆子應聲退下。
賈赦頭疼不已,捏著眉心嘟囔道:“這可如何是好?總要支應到年底才行啊。”頓了頓,忽而看向邢夫人道:“是了,遠哥兒手頭可是有不少銀子!”
小賊自是有錢的,可小賊的錢是要留給四哥兒的,怎能讓賈赦用了去?邢夫人立時遮掩道:“他哪兒來的銀錢?好不容易積攢了點兒出息,又被鳳丫頭攛掇著投了工坊。前兩日卻賞錢,還是我送了五十兩去呢。”
這話純純糊弄鬼呢,大老爺又如何肯信?
當下冷冷瞥了邢夫人一眼,邢夫人頓時訕訕止了話頭兒。
“我知你護著遠哥兒,可如今咱們不是實在沒法子了嗎?過了這當口兒,手頭寬裕還了他就是了,又不是不給。”
邢夫人哼哼一聲兒沒言語,心道誰不知你是個屬貔貅的,銀錢到了你手里還能討回來?鬼才信呢!
王夫人院兒。
王夫人繃著臉兒回轉,甫一入內便歪在炕上煩悶不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王夫人從來就不是巧婦?
那可是三萬兩銀子,王夫人從哪兒變來去?除非她將自個兒的嫁妝盡數發賣了!
只是老太太都不曾發賣嫁妝,她又怎會動用自個兒的體己?
思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打發玉釧兒去尋夏金桂,臨了想了想,又命玉釧兒叫了寶釵來。
少一時,夏金桂與寶釵一道兒而來。
眼見王夫人眉頭緊蹙,緊忙上前問詢。
王夫人后知后覺,此時才知尋這二人來只怕不大妥當。所謂家丑不可外揚,更遑論這二人還是小輩的?
當下王夫人便道:“你媽媽何時回來?”
寶姐姐道:“姨媽,我媽媽一直在老宅看顧著哥哥呢,也說不好何時回轉。”
王夫人道:“我如今遇見一樁為難事兒,正要尋你媽媽計較。你得空打發人往老宅送個信兒,讓你媽媽回來一趟。”
寶姐姐應下,眼見再無旁的事兒,便先行告退。
內中只余下夏金桂與王夫人。二人說了幾句尋常話兒,夏金桂廣布眼線,便是猜也猜到方才榮慶堂定是出了大事兒。
只是榮國府大事她不管,她這會子只盯著妙玉不放。
于是隨口說道:“太太真真兒是菩薩心腸,這外頭庵堂里若有女尼膽敢與男子不清不楚的,只怕住持便要攆了出去,偏太太不但留了她,還打發了太醫去看顧。”
王夫人立時心下一動,是了,府中沒錢,妙玉有啊!
王夫人便道:“這兩日一樁事兒接著一樁事兒,今兒個我倒是沒去問過,那妙玉如何了?”
夏金桂笑道:“虧得太太派了太醫去,我瞧櫳翠庵的小丫鬟喜滋滋的,想來是大好了。”
“大好了?”王夫人納罕不已,暗忖莫非胡太醫這回不曾領會自個兒的心思?
王夫人便是要問夏家拆借銀錢,也不好與夏金桂直說。當即心下存了納罕,略略說過幾句話便將夏金桂打發了。
轉頭兒便讓丫鬟將周瑞家的尋了來。
王夫人問道:“我怎么聽說,那妙玉如今大好了?”
周瑞家的幾番欲言又止,說道:“太太,那妙玉就是個養不熟的。虧得太太好心派了胡太醫去診治,誰知送了湯藥來,那妙玉竟一口不動。轉頭兒又打發小丫鬟去求了遠大爺,尋了一筐大蒜搗鼓了半日,也不知怎地,今兒個竟大好了!”
“遠哥兒?”王夫人頓時暗惱不已。只是她如今沒心思去對付陳斯遠,只一門心思想吞了妙玉的家產來填補公中虧空。
見王夫人沉吟不語,那周瑞家的又道:“太太,下頭婆子聽說,那妙玉好似不打算在府中多留了。我看啊,要不了幾日就要離府呢。”
王夫人頓時冷笑一聲兒。
周瑞家的抬眼觀量王夫人神色,又遞話兒道:“不是我多嘴,只是咱們家養了這般久,她又拿著咱們家的名頭多次往來宮中,旁的且不說,得的賞賜都是靠著娘娘的顏面,總不能讓她平白拿出府吧?”
王夫人暗忖,那妙玉當自個兒是孫猴子不成,既入了五指山,還想全須全尾的出去?天下哪兒有這般便宜的事兒?
留在府中,王夫人有的是法子對付她;便是出了府,那法子反倒更多了。
賈家人等不好動用,她自是要動用王家的關系。不過犯官之女,而今在京師舉目無親,小小手段便能將其如螞蟻一般捏死。
于是王夫人便道:“罷了,就當好聚好散,她要去,只管讓她去就是了。只有一樣,往后出去了,再不好拿賈家的名號行事。”
“這……”周瑞家的心有不甘,抬眼瞧了瞧,這才應承道:“是,聽太太吩咐。”
清堂茅舍。
小喇叭蕓香自正房里出來,便被紅玉堵了個正著。虧得她興致正濃,便巴巴兒將方才掃聽來的信兒說了一遭。
香菱這日還留在新宅,五兒、紅玉二人聽罷俱都蹙眉不已。這大宅門里的門道,聰慧如紅玉早已門兒清,便是不大關心的五兒也時常聽柳嫂子體己。
因是待蕓香顛顛兒而去,五兒便憂心道:“姐姐,我看大老爺八成是虧了銀錢……你說回頭兒會不會算計到大爺頭上來?”
紅玉氣悶道:“還好你說?我看十成十要尋咱們大爺來算計!”
五兒便道:“我看,莫不如勸大爺搬出府去呢,如此豈不免了許多煩擾?”
紅玉瞧著五兒沒言語,心下暗忖,就算要搬出去,也要大爺舍得才行啊?單是紅玉自個兒知道的,便有苗兒、條兒與司棋那三個小蹄子,余下的還不知有多少呢。以自家大爺那個性兒,只怕寧可多出些銀錢也要留在府中,也要恣意花叢。
再說,就算不考慮那些鶯鶯燕燕,單是為了林姑娘,大爺只怕也不好搬走。
于是紅玉便道:“大爺若是走了,林姑娘怎么辦?”
五兒到底差著年歲,納罕道:“又與林姑娘何干?那婚事不是早早定下了,莫非還能反悔不成?”
紅玉舒了口氣,心下實在忍不住,便低聲提點了一嘴:“婚事自然不會變,可人若是沒了呢?”
五兒愕然不解,紅玉也不解釋,正待入內服侍陳斯遠,便見寶釵領了鶯兒又來了。
紅玉不敢怠慢,緊忙迎了二人入內。
寶姐姐便問道:“你家大爺可回來了?”
紅玉道:“早回來了,這會子正在書房呢。”
寶釵點頭應下,任憑紅玉打了簾櫳,略略低頭便進了內中。那陳斯遠早已從書房迎了出來,二人對視一眼,陳斯遠便知寶姐姐私底下有話兒要說。
當下略略言說幾句,屏退左右,寶姐姐便道:“姨媽方才尋我,催著我這兩日要媽媽回來一趟。”
陳斯遠道:“太太此番算是得不償失啊。”
“你知道內情?”
“還能如何?不過是賑災虧了銀子,料想太太尋姨太太也是問計。”
寶姐姐若有所思,又問道:“這般說來,此番虧得不少?”
“何止?這回沒個兩三萬銀子只怕是過不去了。”
寶姐姐頓時暗自舒了一口氣。母女一體,薛姨媽所思所想又不曾瞞了寶釵,她自是知曉薛姨媽的心思。前一回王夫人拆借銀錢,薛姨媽便不曾同意,反倒引薦了夏家。此番再借,料想薛姨媽自然是不肯的。
那這般說來,豈不是還要問夏家拆借?
想到此節,寶姐姐便道:“看來夏金桂不日便要當寶二奶奶了。”
陳斯遠卻搖頭道:“哪里那般容易?這舊債未還,太太只怕不好再借新債。不過這法子也是現成的——”說話間陳斯遠朝著東、西兩個方向指了指。
寶釵早慧,細細思忖頓時悚然而驚,道:“姨媽她……”話到一半兒,寶姐姐自個兒都說不下去了。只看先前王夫人是如何對黛玉的,便知其是個心狠的,此番逼急了眼,做下什么事兒都不稀奇。
寶姐姐才不會去理會妙玉死活,只蹙眉道:“為防萬一,說不得咱們須得多往林丫頭的瀟湘館走動走動,免得生出不忍之事來。”
陳斯遠欣慰不已,笑著頷首道:“就知妹妹心下良善。”
寶姐姐嗔怪道:“與你何干?我只是沖著林丫頭便不能不管。”
陳斯遠頓時暗笑不已,心道莫看寶姐姐這會子大度、良善,可換做原文里二人爭寶二奶奶的位份,寶姐姐的手段可是層出不窮,又何曾顧念過姊妹情分?
眼見寶釵嬌俏可人,陳斯遠禁不住動了心思,便湊過來癡纏起來。寶姐姐眼看陳斯遠愈發過分,當下哪里還敢久留?推搡一番,到底撇下陳斯遠跑了出去。
只是任憑寶姐姐如何遮掩,那唇上的胭脂丟了個干凈,又豈能遮掩得住?莫說是紅玉、五兒,便是鶯兒都時不時偷笑著掃量寶姐姐一眼。
待這日用過晚飯,陳斯遠便往瀟湘館而來。
誰知聽聞賈母身子不適,黛玉這會子與三春一道兒去瞧老太太了,內中只王嬤嬤在。
本道尋了由頭與黛玉說會子話兒,奈何撲了個空,為了此事也不好再跑一趟,是以陳斯遠便細細與王嬤嬤交代了一番。
若是換做雪雁,她心思略粗,只怕還會不當回事兒;換做紫鵑,因其出身賈家,只怕也未必盡信。偏王嬤嬤是黛玉的乳母,兩入榮國府,明里暗里沒少受氣,這會子聽得陳斯遠所言,頓時唬了一張臉兒道:“虧得哥兒來提醒,不然只怕姑娘還蒙在鼓里呢。”
頓了頓,又低聲道:“都說太太吃齋念佛最是慈悲,我看卻是個狠心的。不信你只看金釧兒、彩霞,她自個兒身邊兒的大丫鬟都不曾落好,更何況是我們姑娘?”
陳斯遠笑道:“不過是以防萬一,嬤嬤心里有數就好。”
王嬤嬤頷首連連,道:“哥兒放心,往后吃食用度,我一準兒用心盯著,定不會讓人害了姑娘去!”
陳斯遠遞過話兒,也不多留,當下告辭而去。
那王嬤嬤獨守院兒門前,蹙著眉頭自是好一番提心吊膽。當初太太(賈敏)臨去前,因庶子早夭,老爺不得已之下才有了將姑娘送來京師的心思。太太放心不下姑娘,病重中自是叮囑了好一番。
那會子便曾提及,太太那嫂子本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前些年又因太太管家與之多有齟齬,便叮囑王嬤嬤仔細提防著。
王嬤嬤素日便小心謹慎,而今得了陳斯遠提醒,更是不敢怠慢。
待過得半晌,黛玉領了兩個丫鬟回轉,眼見王嬤嬤面色凝重,黛玉便納罕道:“嬤嬤這是怎地了?”
王嬤嬤掃量紫鵑一眼,心下一直拿其當了外人,當下便扯了黛玉往內中行去,道:“姑娘快來,我有些體己話兒要說。”
黛玉心下莫名,只得隨了王嬤嬤而去。余下兩婢雪雁、紫鵑彼此對視,心下不解之余,紫鵑自是暗自蹙眉不已。思量著那王嬤嬤一直拿自個兒當了外人,往后若想做姨娘,說不得便要朝遠大爺那邊廂多走動走動。
卻說王嬤嬤扯著黛玉到了內中,攏手附耳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通。黛玉聰敏,奈何這會子年紀太小,聞言便蹙眉道:“他……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我那家業盡數修了園子,如今不過剩下一屋子書,便是這些,舅母也要來算計?”
王嬤嬤瞪眼道:“姑娘可不敢輕忽!莫忘了太太當日叮囑。”
是了,若是外祖母、兩個舅舅還好說,即便不顧念親戚情分,總要顧念自個兒那老師。可母親說過,舅母是個心胸狹窄又鼠目寸光的,說不得便要為了眼巴前的一點蠅頭小利便動了歪心思呢?
黛玉頓時冷下臉兒來,扭身落座床頭,面上愁眉不展。
王嬤嬤又勸慰道:“姑娘往后加著小心就是了,到了外頭可不敢胡亂吃用東西。左右就這二三年,待遠哥兒過了春闈,不拘中沒中皇榜,這親事總要辦了。離了這是非之地,往后自然也就沒人來算計姑娘了。”
“嗯。”黛玉低聲應了,依舊不大高興。
王嬤嬤不知如何勸說,說過幾句便出去了。雪雁、紫鵑兩個入內,情知王嬤嬤那些話背著她們兩個,便不想讓二人得知,于是二人也不過問。
黛玉一直怔怔出神,自是動了思鄉之情。繼而又想起爹媽來,不覺便紅了眼圈兒。若是爹媽健在,她又何至于被人欺負成這樣兒?
臨近晚點時分,寶姐姐領了鶯兒來尋,雪雁頓時如釋重負,引了寶姐姐往內中行去,說道:“寶姑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不知怎么又紅了眼圈兒,怎么勸都不好,還得勞煩寶姑娘勸說一二。”
寶姐姐心思轉動,停步問道:“遠大哥下晌可來了?”
雪雁回道:“倒是來了一回,那會子姑娘在榮慶堂,倒不曾撞見。”
寶姐姐頓時心里有數,進得內中眼看黛玉果然紅了眼圈兒,便上前打趣道:“唷,這還沒到出閣的日子呢,容兒怎么就紅了眼圈兒?”
黛玉回過神頓時惱了:“你再胡吣,我定要給你個好兒。”
寶姐姐掩口笑著湊坐一旁,待幾個丫鬟退下,這才道:“這等事兒有何傷心的?他有句話說的不錯,這世間能傷自個兒心的多是要緊之人,那起子無關的就算做下天大的惡事,也不過引得人忌恨罷了。”
黛玉也不去問寶姐姐如何知曉的,權當寶姐姐與陳斯遠先前便計較過。當下癟了嘴道:“那是你姨媽,怎么你渾不在意?”
寶姐姐冷笑道:“姨媽又如何?她打的什么算盤,當我不知?”
黛玉聰敏,悶頭細細思忖了半晌。是了,先前只當舅母與母親有仇怨,這才恨屋及烏。如今仔細思忖,論品貌,她與寶姐姐各有千秋;論家世,只怕自個兒還要高上一頭;論家產……修了大觀園之后,自個兒便不如寶姐姐了。
也就是說,舅母一直撮合金玉良緣,奔著的也是薛家家產?
黛玉極擅移情,推己及人,眼看寶姐姐面上略帶了一絲譏諷,頓時同病相憐起來。一邊廂反握了寶姐姐的手兒,一邊廂靠在寶姐姐肩頭,低聲說道:“方才嬤嬤說,說……等他過了春闈,不拘如何,我總要搬了出去。”
寶釵不比黛玉孑然一身,便道:“只盼著他一舉高中。”
黛玉抬眼瞧瞧寶釵,笑道:“天下間的好事兒哪兒能全都讓他占了去?”
寶姐姐也笑了,道:“那就將你我的福分分潤給他一些好了。”
黛玉點了點頭,嘆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寶姐姐道:“且忍一忍,忍一忍總會好的。”
櫳翠庵。
“咳咳……”瞧著面前的食盒,妙玉蹙眉不已。那吃食糟爛,她又素來喜潔,當下哪里吃用得下去?
小丫鬟清梵道:“柳嫂子說食盒一早預備了,結果寶二爺的花點子哈巴狗鉆了進來,一不留神便讓它打翻了。姑娘……將就著吃用些吧。”
妙玉腹內饑饉,冷笑一聲,說道:“你那吃食呢?”
“我的?”清梵搖頭道:“不過兩個饅頭,兩樣素菜,姑娘怕是吃不下。”
妙玉道:“你只把饅頭拿來就是了,這吃食留給你了。”
清梵心下歡喜,那食盒里的菜色雖糟爛了,卻是好滋味的,可比她那清湯寡水的吃食強了百套。
一口應下,轉頭尋了兩個饅頭來,又倒了茶水,便眼看著妙玉一口饅頭一口茶水,不一刻將兩個饅頭一并吃了下去。
清梵扭頭自個兒吃起食盒來,起初并無異樣,誰知方才吃用罷,便覺腹內翻涌。忍不住與妙玉道了惱,緊忙去了茅廁。
因那大蒜素之功,妙玉今兒個果然好轉了許多,雖依舊咳嗽,卻不大發熱了。這會子她起身下地,到得食盒左近,抄起筷子來仔細扒拉。半晌,便從菜肴里尋見一片不曾挑揀干凈的茯苓來。
她會扶乩,又略通醫術,自是知風寒之時忌吃茯苓、五倍子等物,此二人易引得染了風寒之人脫水。
妙玉倒吸了口涼氣,頓時心下再無僥幸!
丟下筷子回轉床榻上,妙玉越想越怕,禁不住竟哆嗦起來。她性子孤高,卻是個主意少的,心下認定王夫人要害了自個兒,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脫身之法來。
待清梵解了手回轉,見妙玉哆哆嗦嗦的模樣頓時唬了一跳,趕忙問道:“姑娘可是又發熱了?虧得還有些大蒜膏,姑娘趕快再吃用一些!”
妙玉略略回神,聽聞清梵提及大蒜素,立時便想到了陳斯遠。妙玉雖與其相看兩厭,卻也知闔府再沒人比陳斯遠更有主意。心下暗忖,若是尋了陳斯遠出個主意,說不得便有破局之法?
奈何她也知前一回陳斯遠便厭嫌了自個兒,也是看在邢岫煙的情面上這才領著她戳破了那柳湘蓮的真面目。
思來想去,妙玉再是孤高,沖著自個兒小命也得低一回頭。便吩咐清梵道:“你去,快去尋了邢岫煙來,咱們能不能活過這一回,全看她了。”
清梵唬了一跳,妙玉又吩咐其不可聲張,只得悶頭快步往綴錦樓去尋邢岫煙。
此時業已入夜,妙玉心驚膽戰等著,生怕王夫人派人來將她斬殺了。
待聽見門扉響動,更是驚得她縮在了床頭。
須臾,清梵領著邢岫煙進了梢間里,那妙玉見了邢岫煙再也顧不得許多,搶下床來扯著邢岫煙哭求道:“好妹妹,快救我一命!”
邢岫煙愕然不已,道:“這話從何說起?”
妙玉不敢讓清梵聽去,打發了其去守著門兒,又扯了邢岫煙落座床頭,這才道:“我惡了府中太太,只怕她要拿了我的性命去。”見其不信,又道:“前一日方才打發了胡太醫來,今兒個飯食里又下了佐料,這是想我死啊!”
邢岫煙蹙眉道:“既如此,你又何必多留?不若立刻拾掇了包袱,另尋地方落腳。”
妙玉不住的搖頭,說道:“談何容易?”她不好說自家貪瀆的臟銀,只道:“我時常往來宮中,得了不少賞賜,想要帶出府去,只怕太太是不許的。”
邢岫煙道:“她既不許,你將那身外之物留下就是了。”
妙玉頓時一噎,她吃穿用度無一不雅致、講究,沒了錢財,難道讓她真個兒出了家吃糠咽菜去?
邢岫煙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妙玉求自己是假,求陳斯遠才是真?前兩回勞煩表弟,邢岫煙心里早就過不去了,如今又豈會又去叨擾?
當下便道:“我知你心思,只是這等事兒他便是幫了你,回頭兒又如何應對太太?你既受賈家庇護了年余,將那些賞賜留給賈家也是情理之中。”
妙玉不好說自個兒善財難舍,便道:“我身邊兒也有許多帶來的物件兒,總不能一并留下。”頓了頓,妙玉心生一計,道:“為今之計,那賞賜下來的,我自會留下。只是余下的物件兒,可否求妹妹代為保管?待我來日離了府,妹妹再打發人送來?”
邢岫煙盯著妙玉瞧了半晌,暗忖此事若是敗露了,只怕自個兒再不好留在府中。有心推拒,又于心不忍。思來想去,邢岫煙暗忖,大不了早一日去表弟新宅里,如此還省心了呢。
于是邢岫煙嘆息一聲兒,到底點了頭。
妙玉心下大喜,趕忙起身自個兒翻箱倒柜,拾掇了個小包袱,請邢岫煙先行帶回去。
邢岫煙提了包袱,臨行之際問道:“你……往后又有何打算?可是要回蘇州?”
妙玉慘笑一聲兒搖頭不迭。官府正嚴查其父貪污所得呢,她又哪里敢送上門去?又因柳湘蓮之故,當下她便道:“許是尋個庵堂,了此殘生吧。”
邢岫煙嘆息一聲兒再不多說,只叮囑了一句保重,便告辭而去。
不提妙玉如釋重負,卻說邢岫煙提了包袱出得櫳翠庵,咬著下唇思忖間便到了清堂茅舍前。
她與二姑娘迎春合住綴錦樓,使喚的婆子都是迎春的,這夜里提了包袱回去,哪里能瞞得住?
妙玉這般孤高性子,生生被嚇得抖若篩糠,可見那王夫人是個心思歹毒的。若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再給自個兒招惹了災禍,實在得不償失。
眼見清堂茅舍內中燈火通明,外間又并無閑雜人等觀量。邢岫煙咬咬牙,到底提了包袱上前叩門。
少一時門扉打開,紅玉見來的是邢岫煙,驚詫之余緊忙將其讓進了內中。
這會子晚點剛過,陳斯遠正在書房里讀書,見邢岫煙來了,手中還提了個包袱,頓時滿面不解。
邢岫煙便道:“我又給你尋了一樁麻煩事兒。”
陳斯遠道:“可是舅舅又去賭錢了?”
邢岫煙道:“若是還好了呢。”
眼見邢岫煙一個勁兒的使眼色,陳斯遠便打發了丫鬟退下,這才聽邢岫煙說起緣由來。
陳斯遠聽罷思量道:“她這是要斷尾求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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