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曉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發(fā)在即

柔荑幽香，陳斯遠探手擒下，牽在手中笑道：“這下不惱了？”

尤三姐赧然道：“前些時日聽媽媽說了一嘴，我自個兒不信，又親自去掃聽了一番……誰知連榮國府的門子都知此事。”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也不大信的，想著你……你總不會是那等涼性薄情之人?！?p/> 陳斯遠故作蹙眉道：“原來三姐兒竟是這般想我的？”

尤三姐兒慌亂搖頭：“不是不是，我心下可不曾這般想……”頓了頓，癟嘴又道：“我等了好些時日，也不見你來尋，心下越想越氣惱……實則即便你娶了旁人，與我好生說說，若果然為難，我便是……便是……”

陳斯遠面上笑將起來，雙手握住柔荑搖了搖，道：“三姐兒不必再說，我懂的?！?p/> 尤三姐這才松了口氣，又見手兒被其牽了去，面上禁不住泛起紅暈來。

正要再說什么，就聽后頭丫鬟道：“姑娘，安人往前頭來了！”

尤三姐‘呀’的一聲，緊忙抽了手，慌亂道：“你，你先走，這兩日我得空就去尋你。”

說罷抬眼盯了陳斯遠一眼，這才在丫鬟催促聲中進了門。關(guān)門時兀自留了門縫看了陳斯遠一眼，這才急匆匆往后而去。

陳斯遠笑吟吟停在門前，隱約聽得尤三姐與尤老安人拌嘴，這才施施然回返馬車之上。

所以有時候女子對你張牙舞爪，大抵是心下沒有你。不然且看尤三姐，百煉鋼生生成了繞指柔。

陳斯遠早前就拿定了心思，最好是能釵、黛同娶……眼下瞧著不大可能，次之娶了黛玉、尤三姐，至不濟好歹還有個尤三姐托底。

他到得此間，總不能白來一回。

馬車一路回返榮國府，此時天色已黑，陳斯遠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兒。柳五兒小日子到了，便歸家歇息去了，內(nèi)中只香菱、紅玉兩個。

略略用了晚點，待到就寢時，香菱便先行去了廂房安歇。紅玉留下來伺候著陳斯遠洗漱過，待再回返時，抿著嘴背著手神色猶豫不已。

陳斯遠借著燭火觀量書冊，抬眼掃量一眼，禁不住笑道：“背后藏了什么物什？可是給我的？”

上回紅玉為其納了鞋，前幾日又送了一方帕子，陳斯遠還道這回還是女紅等物。誰知紅玉囁嚅著竟從背后拿出個水囊來。

陳斯遠接在手里納罕不已：“水囊？”眨眨眼，恍然道：“熱水袋？夜里沒那么冷啊?！?p/> 紅玉紅著臉兒一個勁兒的搖頭，好半晌才道：“大爺……里頭，是鯨油?！?p/> 此時大順?biāo)畮熆芍^東亞霸主，有漁民干脆學(xué)了西夷，往扶桑左近捕殺鯨魚，其后熬制成鯨油回大順發(fā)賣。

這鯨油燈極明亮，又無煙氣傷眼，頗得此時世家大戶得意。

陳斯遠還是不解，道：“我夜里看書不多，你那點銀錢留著做體己就好，也不用買這種騰貴的物什來。”

紅玉干脆垂下了螓首，羞得不敢抬頭。又過了半晌才道：“大爺……璉二爺身邊兒的小廝都用此物呢?！?p/> 陳斯遠怔了下，這才明白紅玉之意……敢情這鯨油是用來走后門的！

紅玉湊過來低聲道：“這幾日大爺自個兒憋悶著，我瞧著也不爽利……剛好聽了一耳朵，便……便……”忽而又揚起頭來，大著膽子道：“我是大爺屋里人，連這都做不好還有何用？”

陳斯遠心下動容，探手將紅玉攬在懷里，安撫道：“我心下得意你，又不是只因著床笫之事?！?p/> 紅玉貼在他胸口，心下熨帖不已。過得須臾，又低聲道：“大爺……要不……試試？”

試試？那就試試！

當(dāng)下窸窸窣窣再無旁的話。結(jié)果……自然是沒成，這走后門哪兒有一蹴而就的？最后到底是紅玉累得腮幫子酸疼才算了事。

轉(zhuǎn)眼已是臘月二十三，俗稱北小年。

這日陳斯遠出外尋了菜農(nóng)定了正月里的洞子菜，又拿了名帖直奔燕平王府而去。

燕平王府位于內(nèi)城東北角，三路五進，后頭還有個比主宅還大的花園。陳斯遠遞了名帖、送了門包，便被領(lǐng)到倒座廳等候。

待過了一盞茶光景，便見一個一身朱袍、手捧拂塵的太監(jiān)笑吟吟尋了過來：“當(dāng)面可是陳相公？”

陳斯遠不敢怠慢，起身道：“晚生陳斯遠，不知這位公公如何稱呼？”

“好說，咱家是王府典膳正丁道隆?！?p/> “見過丁公公?！?p/> “好說好說。王爺如今在花園安樂堂，聽聞陳相公登門不勝歡喜，特遣咱家來給陳相公引路?！?p/> “勞煩公公了?！?p/> 當(dāng)下那丁道隆笑著點點頭，返身相邀，旋即引著陳斯遠往后頭行去。

沿著一側(cè)夾道一徑到得后門，進得后花園里，陳斯遠搭眼觀量，想那榮國府已然廣闊，如今與這郡王府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單單是這后花園，只怕占地就有寧榮二府加起來還大！

遠處皚皚白雪，依稀能瞧出湖心有島，其上有亭。曲徑蜿蜒，松柏蒼翠，又有亭臺樓閣錯落其間。

陳斯遠心下忐忑，捏了捏袖籠中的冊子，暗自深吸一口氣，又瞥見四下無人矚目，這才忽而與那丁道隆拉了手：“晚生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來日還要請公公多加照拂?！?p/> 說話間便有一張銀票遞了過去。那丁道隆略略詫異，旋即笑道：“好說，陳相公不知，這幾日王爺時常提起陳相公。怕是陳相公今日不來，過幾日王爺就要去尋陳相公了。”

陳斯遠笑著應(yīng)下，隨著丁道隆轉(zhuǎn)過前頭假山，經(jīng)過一片花木，便到得一處書齋，其上有額匾‘安樂堂’。

丁道隆讓陳斯遠稍待，入內(nèi)通稟了一聲，回身才將其引了進去。

順承明制，卻略有不同。百姓見官作揖就行，只有過堂時才用下跪。有功名的讀書人，見官員、勛貴，便是過堂也不用下跪。

陳斯遠悶頭進得內(nèi)中，猶豫了下，到底作揖道：“晚生見過王爺當(dāng)面！”

抬眼略略掃量，便見燕平王端坐書案之后，手里還擺弄著個蛐蛐罐子，此時正用嫩枝撥弄著，那罐子里時不時便發(fā)出蛐蛐叫聲。

燕平王頭也不抬，問道：“有法子了？”

陳斯遠道：“晚生沉思數(shù)日，反復(fù)考量，又實地查驗過……”

“哪兒那么多廢話，就說有沒有?！?p/> “有了?！碑?dāng)下陳斯遠自袖籠里將那薄薄的冊子拿出來。

燕平王來了精神，擺擺手，丁道隆便將冊子呈上。

燕平王掃量陳斯遠一眼，歪著身子翻閱起來。他起先看得極快，忽而又蹙眉長思，隨即又翻回前頭觀量。如此反復(fù)幾回，足足過了兩盞茶光景才看完。

陳斯遠這會子站得兩腿酸疼，卻不敢言語。

卻見燕平王忽而拍案道：“有門兒??！哈哈哈，陳樞……斯遠，你果然有幾分能為。來日過了鄉(xiāng)試，來內(nèi)府如何？先從主事做起，若做得好，三年內(nèi)保你升郎中?！?p/> “這——”陳斯遠訕笑一聲，沒敢回話。

內(nèi)府自成一體，與朝堂隔絕開來。若入了內(nèi)府，豈非絕了仕途，從此只能在內(nèi)府打混了？那內(nèi)府大臣不過是四品官，還由宗室兼任，陳斯遠了不起熬資歷升做協(xié)理大臣，從四品的官職連個知府都比不過。他又哪里甘心？

此時燕平王得了好主意，正是心緒極佳的時候，當(dāng)下也不與其計較。只起身負手雀躍著來回踱步，驟然停下指了指陳斯遠道：“你可知本王最賞識你哪一點？格局，格局，還是格局！哈哈哈，本王算是發(fā)現(xiàn)了，你做什么營生都想著鋪滿天下。

哈哈，換做旁家只怕還不敢，可內(nèi)府衙門遍布天下，正適合這等鋪滿天下的營生！”

返身抄起那冊子來，如獲至寶一般捧在手里，旋即合攏起來，雀躍道：“這主意不錯，待本王稟明圣上，轉(zhuǎn)過年來就照此辦理。”

燕平王心下得意啊，這營生以百貨為起點，以利相誘，以本傷人，其后錢莊、票號、開埠等事是連起來的，可謂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內(nèi)府本就是龐然大物，最喜歡這等本小利大的好營生。

略略估算，這頭一年怕就有幾十萬的出息，堪比一處鹽場了！

且這營生只怕越往后出息越多，用心經(jīng)營，待過上一二十年，說不得也能與鹽稅掰一掰手腕。

如今皇兄正苦于內(nèi)帑不足，這冊中內(nèi)容，可謂及時雨啊。

這等寶貝就只換了個舉人，燕平王覺著自個兒占了大便宜。他前一回被延康帝訓(xùn)斥一番，想來此番將冊子拍過去，皇兄定然無話可說！

越想越高興，不禁瞧著陳斯遠也愈發(fā)順眼。

當(dāng)下見陳斯遠還躬身站立，燕平王便道：“來呀，快給他搬個繡墩來?！?p/> 丁道隆躬身應(yīng)下，笑吟吟搬了個繡墩來。陳斯遠暗自松了口氣，心想這一關(guān)總算是過了。當(dāng)下矮身落座，燕平王又叫婢女點了香茗伺候。

燕平王又尋著冊子里不懂的問了幾嘴，眼見陳斯遠對答如流，心下愈發(fā)歡喜。只覺那科舉果然害人，能進翰林的都是書蟲、道德先生，偏陳斯遠這等有真本事的被拒之門外。

何其不公??？

眼見問無可問，燕平王思量一番，吩咐道：“你這幾日便在榮國府中，本王可能隨時派人去尋?！?p/> “是?！?p/> “依此冊行事，本王以為斷無不成之理……丁道隆，將前日圣上賜下的分一半出來，過會子給陳斯遠帶走。”

丁道隆略略訝然，趕忙應(yīng)了一聲。

燕平王轉(zhuǎn)頭又和善道：“本王即刻入宮面見圣人，今日就不留你了?！?p/> 陳斯遠緊忙起身拱手：“如此，晚生告退?！?p/> 燕平王點點頭，道：“丁道隆代本王送送。”

丁道隆當(dāng)下引著陳斯遠從安樂堂出來，一徑到得王府側(cè)門，又讓陳斯遠足足等了一盞茶光景，這才打發(fā)了兩輛馬車來。

丁道隆笑道：“陳相公，王爺待相公不薄啊。這其上有金錢一千枚、上用錦緞二十匹、上用絹紗二十匹、陜西進貢蜜瓜二十枚、文水葡萄二十斤、熏豬十口，晾羊二十只?！?p/> 陳斯遠心下歡喜，趕忙謝過丁道隆，這才乘坐馬車往回返。

這旁的也就罷了，此時金錢一枚大抵一錢重，一千枚就是一百金，將近一千兩銀子。上用的錦緞、絹紗更是不好估量，只怕不比金錢價值低。其后的且不算，單是這兩樣就值兩千兩！

燕平王如此豪氣，可見那冊子里的主意是對了其心思了。

待行出王府地界，前頭車夫忍不住道：“遠大爺……竟與燕平王相識？”

這等自抬身價的良機，陳斯遠又怎會放過？當(dāng)下笑道：“偶然結(jié)識，當(dāng)日我也不知當(dāng)面的貴人乃是燕平王。”

車夫嘖嘖兩聲，贊道：“遠大爺好運道，聽聞圣上最喜燕平王這個幼弟，只怕不出幾年就能封親王。得燕平王青睞，來日遠大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p/> 陳斯遠笑著謙遜道：“如今說這些還早……打鐵還須得自身硬。是了，此事不好傳揚?！?p/> 那車夫笑道：“懂，小的都懂。”

二人再無旁的話，三輛馬車過皇城到得榮國府，自角門進得榮國府里，待瞥見后頭馬車上王府印記，自是惹得一眾人等驚詫莫名！

素日里不見人影的賴大急吼吼過來查看，本要尋車夫問詢，奈何此時陳斯遠安安穩(wěn)穩(wěn)下了馬車，他便只得上前見禮：“遠大爺，您這是——”

陳斯遠笑道：“方才走了一趟燕平王府，臨行前得了一些賞賜。勞煩賴總管，這其上錦緞、絹紗留出六匹來，余下的給各處夫人、嫂子、姐姐、妹妹都送一送?！?p/> 賴大不迭應(yīng)下，陳斯遠拎著裝有一千金錢的袋子灑然而去。

賴大緊忙去尋車夫問詢，那車夫添油加醋說了好一番，直把賴大聽得驚愕不已。

心下不禁暗忖，這位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莫名便結(jié)識了燕平王，瞧賞賜定是得了賞識，只怕生發(fā)起來近在眼前??！

想起這位遠大爺年后便要去國子監(jiān)，賴大想起兒子賴尚榮早捐了生員，如今便在國子監(jiān)就讀，便暗忖：不若讓賴尚榮與這位親近親近，說不得也能一道兒入了燕平王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