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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大畫家 第九百一十三章 鴕鳥型安娜
安娜沉浸在因為極度的驚愕而造成的混沌之中。
她一動不動的躺在甲板上。
伊蓮娜小姐沒有被嚇傻,她沒有陷入歇斯底里崩潰的狂躁,她沒有尖叫,沒有大喊,沒有哭泣。
她僅僅只是呆在那里。
動也不動。
安娜腦子很清醒,思維稱得上活躍。
幾秒鐘的時間里,伊蓮娜小姐就意識到了這是什么情況,隨后考慮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是誰要殺她?
可能性蠻多的,她是非常富有的女繼承人。
財富往往會帶來巨大的利益。
而她又有不少的敵人。
布朗爵士么,不,不,不,這太可笑了。她要是就這么死了,對布朗爵士反倒是個大麻煩。
而且,沒什么理由,她就是相信這件事并非是布朗爵士干的。
克魯格先生?
沒準吧。
伊蓮娜小姐相信,只要利益足夠,這位笑起來很和藹的銀行家先生搞不好真的會干這件事。
那是個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結(jié)果的野心家。
只要能得到《油畫》雜志社,他可以想方設(shè)法的把自己踢出董事會,而若是能得到伊蓮娜家族,他大概也未必會多在乎她的性命。
問題是。
殺了她,對方就能夠因此得到《油畫》雜志社么?
哪里有這么簡單的事情呢?
整間《油畫》雜志社都會面臨著巨大的股權(quán)變動和不確定性。
不管怎么說。
她仍然是整間雜志社最大的私人持股股東,對于一個復(fù)雜的商業(yè)項目來說,隨著她的死亡,前景反而會變得愈發(fā)撲朔迷離,尤其是,剛剛隨著卡拉的故事的曝光,伊蓮娜家族的聲望正達到巔峰的時刻。
現(xiàn)在克魯格先生的“敵人”只有自己而已。
她與對方都明白。
比起一發(fā)子彈,讓她陷在雜志社的內(nèi)部部門體系里,進退維谷,猶豫不絕,才是更好的選擇。
銀行家覺得終有一天,她會成為他們的一員的。
有了她的《油畫》雜志,才是雜志社的完全體,才能更加清晰的證明,那個繆斯計劃的勢不可擋。
大概……
克魯格先生心中仍然還抱著一些,她能和奧勒走到一起的期待。銀行家可能是對的,畢竟,他們童年時代,一起度過了很多時光。
倘若她與奧勒訂婚,乃至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遇上這樣的事情。
伊蓮娜小姐生活中遇到了任何生命威脅,心中第一嫌疑人絕對是克魯格先生干的。
別說是在新加坡的一艘船碰上了殺手,一顆子彈在離她的額頭不到半米遠的地方旋轉(zhuǎn)。
走到馬路上,天上有個花瓶掉下來了,是克魯格先生偷偷推的。
被桌角的咖啡燙到了,是克魯格先生偷偷倒的。
走在大街上,輪椅被石頭絆到了,是克魯格先生昨天晚上連夜搬運的石頭。
就算是在北極上遇到了北極熊。
那也一定是克魯格先生和北極熊有不可告人的私下內(nèi)幕交易,試圖用一桶鱈魚收買北極熊,替他行兇殺人。
反正壞事全是克魯格先生干的。
克魯格先生最好祈禱她會順順利利的長命百歲,因為安娜·伊蓮娜會把一切的厄運全部都歸咎于對方的頭上,并找他算賬。
這話會是她的結(jié)婚誓詞的。
“我是個迷信的人。多么可笑。有句話得說在前頭。要是我的小兒子不小心被警察開槍打死,要是他在牢房里上吊,結(jié)論是自殺。要是有什么新證人冒出來證明他有罪。迷信就會讓我覺得,是在座的人對我心懷惡意——”
“再說一遍。”
“假設(shè)我的兒子被雷劈了,假設(shè)他的飛機忽然失事墜海,假設(shè)乘的船墜入波濤,得上致命的熱病,哪怕走在街上被火車給撞了,迷信也會讓我將其歸咎于各位的惡意。而我……永遠也不會原諒這樣的惡意?!?p/>
——(美)1969馬里奧·普佐《教父》
現(xiàn)在,就算殺了她,除了一地雞毛外,他也什么都得不到。
最后可能的。
竟然是卡拉。
不是卡拉·馮·伊蓮娜,而是她的那位遠房舅舅卡拉,血緣關(guān)系上的第二繼承人。盡管她為對方收拾爛攤子花了數(shù)以百萬計的金錢,可也許能繼承的整座伊蓮娜家族的財產(chǎn)相比。
它不過是九牛一毛。
她想告訴對方,別進行虛妄的幻想了。
在奧地利第一商業(yè)銀行總部地下金庫的某間加密的保險箱里,有她成年時便在私人律師見證下立下的隱秘遺囑。
她還活著。
有人替卡拉還部分的賭債。
安娜要是突然死了。
對方一個硬幣都得不到。
“也許,他不知道這一點。”
伊蓮娜小姐心中想著。
卡拉是唯一一個既有欲望,又有充足的動機和他所自以為的巨大利益去做這件事情的人。
伊蓮娜不懷疑對方的夠不夠壞。
她只懷疑對方會不會過于蠢了些,沒這個能力。
想了那么大的一圈。
女人才終于最后姍姍來遲的記起了,幾個月前寄到莊園里的那封死亡威脅信。
她無聲的眨了眨眼,盯著身側(cè)停止旋轉(zhuǎn)的彈頭,整個身體趨于靜止。
安娜如死了那樣。
對身邊的聲音,充耳不聞。
“納爾遜死的時候,會想到,他的結(jié)局是在一艘船上,被人射穿胸口么?”
伊蓮娜小姐想著。
多可笑啊。
面對這種情況。
她應(yīng)該去做的是戰(zhàn)斗,亦者是逃跑,而不是想什么納爾遜。
安娜就是控制不住。
她從小就讀過祖先們所留下的戰(zhàn)地手記,想象著他們抽出戰(zhàn)刀,在中歐的山谷之間,沖向英國的步兵團,沖向法軍老禁衛(wèi)營時的身影。
馬的鬃毛流著濕漉漉的汗水,龍騎兵團特有的帶著獅子浮雕和金屬導(dǎo)軌的鍍金頭盔,在搖晃之間,將太陽的光輝反射成了金色的晨霧。
她小時,就常常把玩著家族里那頂1756年戰(zhàn)爭期間的頭盔。
獅子張牙舞爪的凹凸圖騰,如拓印版畫一樣,拓印在了她的心中。
就是現(xiàn)在了。
屬于安娜的榮耀時刻來臨了。
要是對手把她當成手無拂雞之力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伊蓮娜小姐被顧為經(jīng)從輪椅上抱起來的時候,安娜茫然,驚愕,有些生氣,卻不害怕。
要是女人真的生氣了。
不說她上來就一個奪命剪刀腳。
反正。
顧為經(jīng)真的想要毛手毛腳的,他們兩個誰能打的過誰,那可不一定。
此時后甲板上就他們兩個人,打起來,安娜認為,兩個人里一定會有個人被揍得嗷嗷亂跑,而那個人是誰她不知道,反正不是她。
她接受過完整的VIP反綁架訓練。
做為“VIP”,她最需要做的事情是“聽話”,千萬別自己亂拿主意,要聽從安保負責人的安排。
其次是“談判”,安娜也擅長這個。
但對方第一發(fā)子彈就打在她的臉旁邊,估計是沒什么好談的了。
再次是“逃跑”。
能不直接激怒歹徒,就不直接激怒歹徒。
最次,要是沒有能選擇的情況下,才是“戰(zhàn)斗”。
她是真正的劍術(shù)高手,奧運級別的。
輪椅就傾覆在她的身旁稍微挪動一下身體,伸出手就能夠夠到的位置。
輪椅的下方有著一根經(jīng)過特殊設(shè)計的折疊式碳纖維手杖。
只要把最下面一節(jié)的腳托拔下來,便會露出金屬制的鋒利尖頭。
固然。
安娜清楚體育項目和實戰(zhàn)是完全兩碼事。手杖的實際用處不大,即使她此刻真的有一支寒光閃閃的迅捷劍。
真面對持槍劫匪大概率也是沒用的。
可一柄劍。
它的意義不在于殺傷力,它代表著戰(zhàn)斗之態(tài)度,高貴之精神。
握住了劍,她就是位不服輸?shù)膹娬摺?p/>
她就是個真正勇敢的人。
“不要跑,所有真正勇敢的普魯士人跟我向前!”
先代伯爵在日記中曾寫,他聽說軍中盛傳博爾山河谷之戰(zhàn)的亂軍里,有個普軍的高級將軍沒有逃跑,而是在潰軍之中抽出戰(zhàn)刀,高聲吶喊……
既使對方身為敵人。
那一幕還是很是有勇氣的。
“隨后,他就被一枚12磅野戰(zhàn)炮直接命中,撕成了血肉的碎片。”
伯爵寫道。
伊蓮娜小姐的學生歲月,這看上去稍顯詼諧的一幕記錄,常常被她拿來和列夫·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里的著名描寫放在一起。
她的先祖同樣參與了那次戰(zhàn)爭。
那是伊蓮娜家族史上最后一次的出現(xiàn)在了歐洲軍事史的舞臺中心。
這一次。
開始時潰敗的變成了奧地利和俄國的聯(lián)軍。
年輕的安德烈公爵則逆著人群跑去,帶著全營發(fā)起了向著法軍的炮火沖鋒,然后看著天空倒下。
安娜立志也要做這樣的人。
只要伸出手。
去抓住輪椅下的那只手杖就好了。
她不能這么柔弱的怯懦的死去。它既是她的劍,也是她的腿,萬一真抽冷的給對方一下,然后讓她溜走了。
這艘船非常的大。
想個辦法,躲貓貓,也可能能躲不短的時間。
事情也許就有了新的轉(zhuǎn)機。
最起碼,她可以告訴顧為經(jīng),讓他跑,讓他躲嘗試起來。
讓無關(guān)的人從這里躲開而不被牽連——這也不是她應(yīng)該有的品德么?
于是。
問題來了。
安娜·伊蓮娜應(yīng)該拿起手杖,應(yīng)該戰(zhàn)斗或者逃跑,應(yīng)該選擇憤怒的搏斗,應(yīng)該選擇優(yōu)雅的去面對死亡。
她認為自己應(yīng)該保護顧為經(jīng)。
她在僅僅兩分鐘前,才做過這樣的承諾。
她感受到了對方在自己身上的顫抖。
她有一百種更好的選擇,可她卻什么都沒做。
伊蓮娜小姐只是呆在這里,著魔似的盯著那枚子彈,腦海里可笑的胡思亂想著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七年戰(zhàn)爭,三十年戰(zhàn)爭,反法同盟,祖先的日記,列夫·托爾斯泰。
炮火中的普軍將領(lǐng),炮火中的安德烈公爵。
在大船的甲板上倒下,捂著胸口死去的納爾遜元帥。
幻想中的人物和真實的人物。
交錯閃過。
用來逃命的,用來做出抉擇的珍貴的時間每一秒鐘都在流逝。
她的思維如此活躍,整個幾百年歐洲史都要在這幾次呼吸的時間里,從她的腦海里盤旋一圈兒了。
她的身體如此的麻木。
如此的冰冷。
她能感受的到自己的身體,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在這個要命的場合,她換上了要命的拖延癥。
大腦和身體之間的聯(lián)系被切斷了。
安娜明明側(cè)躺在甲板上,又像是正從一個很高很好的視角的俯視著自己,目睹著自己的呆滯,無助與頹喪。
“這不是拖延癥?!?p/>
伊蓮娜小姐想著。
她真的是一個很博學的人。
她意識到,這是在巨大的情感沖擊下,她的身體出現(xiàn)了完全不受控制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因為外界刺激的強烈介入,交感神經(jīng)被過度的激活,導(dǎo)致的某種身體的僵直現(xiàn)象。
在強烈的精神沖擊下。
她正在出現(xiàn)瞬間的現(xiàn)實感喪失。
生物體內(nèi)有兩套不同的反應(yīng)機制,一套主動防御,一套被動防御。
主動防御分為戰(zhàn)斗或者逃跑,動物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的時候,肌肉會變得更靈敏,也更迅捷。
還有一套則是被動的防御機制。
往往在面對完全無法逃脫的困境,甚至突發(fā)的天災(zāi)的時候,有些人會出現(xiàn)“凍結(jié)反應(yīng)”。
心率變低。
肌肉張力下降。
大腦會讓人“不要動”,縮在那里,去降低吸引外界存在注意力存在的可能性。
“最典型的情況則是鴕鳥遇到危機的時候會把頭插在沙子里,或者面包蟲會僵硬在那里裝死。”
她現(xiàn)在正在把頭插在琳瑯滿目的幻想里,去逃避著現(xiàn)實。
噗嗤!
要不是伊蓮娜小姐渾身僵硬,她現(xiàn)在一定會露出她人生中所能露出的最具有諷刺感的刺人笑容。
她用自己的生命,講了一個有史以來最幽默的玩笑。
老天哪。
就在一周之前,她還在濱海藝術(shù)中心里和別人講什么好獅子,壞獅子。
講什么獅子就是要吃人的。
講什么人是不能沉浸在幻想里逃避現(xiàn)實的。
講什么是真正的勇氣。
就在今天,她還在給別人講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無意義的事情上,有些人就是灰塵,灰塵需要的是捂著鼻子躲開,而不是關(guān)注,你們一生不會有任何交集,多看灰塵一眼,就是浪費時間。
就在僅僅一分鐘多鐘之前。
伊蓮娜小姐還在那里跟別人說,“不要怕,你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而我,我會保護你的?!?p/>
安娜這一輩子。
她都沒輸過任何一場口頭上的辯論。
結(jié)果。
當她忽然沒有了財富,沒有了身邊的保鏢,沒有了自她出生起就環(huán)繞在她身邊的屏障。
一顆子彈射在她的身邊。
在她的額頭旁彈跳。
她的大腦想要告訴自己,“嘿,來吧,為伊蓮娜這個高貴的姓氏而戰(zhàn),來一場足夠優(yōu)雅的死亡。就是現(xiàn)在了,向獅子那樣兇猛撲上去,祖先龍騎兵頭盔上的金色獅子,正在你的身上閃爍?!?p/>
“去吧,握住你的劍。”
而她的身體則用冷冷的聲音嘲諷。
“嘿。”
“別逗了,我親愛的鴕鳥小姐,你什么都做不了?!?p/>
“瞧……你的手正在被嚇得發(fā)抖呢?!?p/>
“安娜·伊蓮娜,您真是說一套做一套的人?!?p/>
女人覺得自己在心底說出了人生有史以來最棒的一句銳評。
“伊蓮娜小姐——”
女人聽著顧為經(jīng)在輕聲叫著自己的名字。
“嘿,安靜,我現(xiàn)在正在思考嚴肅的哲學問題呢?!?p/>
安娜在心中想。
“記得之前我們談過的那個孩子么?!?p/>
年輕人很沒有眼力見兒。
好吧,好吧,好吧,我現(xiàn)在確實相信,你是一個超級能絮絮叨叨的人了。但是你馬上就要到天堂繼續(xù)找上帝絮叨去了,到時候你會有充足的時間的。嗯……盡管我做禮拜時從來不認真,但還是希望上帝能不記前嫌的……
“替我去看看他們,要是他們……告訴世界——”
他還在自己的耳邊繼續(xù)的說著些什么。
別逗了。
小畫家。
安娜真的是個超毒舌的吐槽專家。
“真傻,你現(xiàn)在還沒有明白面對什么樣的情況么,那些人是殺我來的,我們都要死了。也許我會死在你前面。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呢?!?p/>
伊蓮娜小姐想要告訴顧為經(jīng)。
別說了。
別說了。
你要還是有這精力,不如趕緊去逃吧,要是幸運的話,搞不好還有機會,自己去找那些人絮叨。想要告訴誰失望不失望的,自己去說。
安娜還是沒能張口。
她喉嚨干的厲害。
她其實有點害怕的,害怕死亡,也害怕顧為經(jīng)真的跑了,把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冷硬的甲板上。
算了。
估計你也跑不了。
還是呆在這里吧,躺在我身邊,要是能不這么絮叨就更好了。
只是——
安靜的閉上嘴。
然后抱我。
“要是能讓你感覺好一點的話,就抱我吧。要是你感覺到恐懼的話,也就抱我吧?!?p/>
伊蓮娜小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她想要告訴顧為經(jīng)。
諾,現(xiàn)在我允許你去抱我了,盡管你的手指硌的我肩膀很疼,抱起人來樸拙的要命,很沒有技術(shù)。
可我不介意。
愿意的話。
不妨抱的更用力一些。
小畫家。
就像鴕鳥身上被太陽曬得溫溫熱熱的沙灘。
沙灘不解決任何實際問題。
沒關(guān)系。
在這個冰冷的時候,能提供一些溫度也好。
伊蓮娜小姐想要笑一下,想要在這個冷硬寂寥的時刻,微微的注入一些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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