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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 0563 考題上的刀鋒
等到了那佛堂,裴元從敞開的殿門看去,就見那些舉子們正三五成群的看著那畫。
有些在隨意的點評著彼此的題詩;有些不感興趣的人,則興致勃勃的說著考試的事情;也有幾個若有所思的,臉上的神色,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裴元倒也沒太在意。
這些更早認識到自身處境的人,裴元不但不會對他們有什么別的想法,相反,還覺得這些人可能會更可靠一點。
至少,這些家伙已經在忌憚這件事的影響了。
不過無所謂,只要上了自己這條船,以后他們自然就會難以自拔。
回想當初的陳頭鐵,完全是因為受到裴元連累,被從東廠退貨丟了實缺,心有不甘之下才賴上了自己。
當初的程雷響,干脆就是被裴元騙上船的。
現在這兩人,都在兢兢業業的替裴元干著殺頭的勾當。
一個忠誠的守在天津衛,拱衛京畿;一個在山東搞羅教,蠶食著那不下鄉的皇權。
現在這兩個家伙都已經回不了頭,唯一的指望,就是那強大的裴千戶能夠贏到最后。
不然,一個個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裴元也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都將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這邊。
裴元剛出現,立刻就被霍韜注意到了。
霍韜連忙上前笑著相迎。
田賦和霍韜一樣,也屬于主從位分已定的,見霍韜起身,也撇開眾人上前行禮。
兩人這一動,立刻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接著也都注意到了裴元。
于是,眾人終于給裴元來了個,他心心念念的名場面。
——口稱哥哥,納頭便拜。
裴元歡喜的一個個把人扶起,邀著眾人一同入席,路過那畫卷時,還狀若無意的對眾人說道,“這是錦衣衛指揮使呂紀所繪,他的畫作堪稱當世一絕,配上各位賢弟的詩詞,可以傳世矣。”
眾人聽了大笑,也有人抬眼看去,但都沒太大反應。
裴元這才意識到。
能考上舉人的,哪有什么笨人?
或許有些人并不是沒意識到其中含義,而是,他們早就意識到了怎么回事,而且,這已經是做出決斷后的結果了。
所以他們才能這般談笑風生,毫不在意。
裴元被眾人擁簇著到了長桌前,有服侍的錦衣衛詢問要不要布菜,裴元說道,“不急,我還有客人未到。”
正說著,有人引來了換好新衣的唐皋等三人。
裴元下意識看了下身邊的舉子,果然見不少人都是洗沐過的。
一時間,對這些舉人來遲的事情,盡都釋然了。
也正是因為裴元對這些人賦予了太多的期待,才難免患得患失。
離門最近的何翰,一眼就看出唐皋三人身上的舉子氣息,笑著起身招呼道,“莫非三位賢兄,也是本次恩科的舉子?”
唐皋等人過來之前,本以為是和當初在驛船上那樣,是來赴裴元的小宴,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多的人在。
三人一時都有些無措。
接著,三人的視線在那些年輕舉子身上掃過。
蔡昂輕輕地扯了下唐皋的衣服,示意唐皋向一旁看。
唐皋這才注意到擺在一旁的那幅畫。
接著,唐皋有些恍然。
他們上次就留意到裴元書房中有這樣一幅畫,如今一瞧,分明畫中人俱在此地,分明就是這次一同參加恩科的十二位舉子。
唐皋稍一愣神,裴元已經將話接過,為眾人介紹道,“這三位都是本科俊秀,乃是本千戶親自用船載來京師的。”
何翰聽了好奇,連忙追問。
裴元一邊為這三人一一介紹身份、安排落座,一邊為眾人講述這三人路上遇雨耽擱,結果只能在驛站向自己求助的事情。
何翰等一眾山東、遼東舉子,聽說裴千戶為了素不相識的舉子,不惜動用各路關系特權,一路緊趕慢趕的進京,搶在最后時刻為他們去禮部登記。
眾人心中越發覺得這是好漢行徑,裴千戶真有鄆城故人的風范,這聲“哥哥”果然沒有白叫。
唐皋等三人回想當初,一樁樁事情更是歷歷在目。
其實就算沒有那場雨,讓他們就這么往京城趕路,也已經來不及了。
若不是裴元以山東鎮守太監的手令,讓官船毫無阻礙的在運河上通行,若不是他們用錦衣衛的名頭不停地輪番替換驛馬趕路,他們又怎么有機會卡著時間到禮部報到?
別的不說,光是一個無須在水閘等待,就不知道節省了多少時間。
想起裴元帶著他們一路風餐露宿,又把酒言歡的那些日子,三人都有些情緒上頭,忍不住嗟嘆道,“若非裴千戶這樣仗義,只怕我三人不知又要在科場蹉跎多久。”
這次他們考的都不錯,也正是因為發揮的很好,像是唐皋這種已經落榜了很多次的人,才覺出了這次恩科的機會難得。
若是今科沒趕上,那以后可真要碰運氣了。
裴元哈哈一笑,“你等遇到我,實乃天意也。旁的話也不必多說,等會兒多敬我一杯就是。”
裴元身旁空出一個位置,陳心堅也滿臉堆笑的敬陪末座。
眾人都知道陳心堅是裴元的心腹武官,對此也沒有在意。
倒是謝彬心細,看了眾人的位次,笑著向裴元問道,“莫非還有同科的舉子未到?”
裴元搖頭道,“并非同科的舉子,等人來了便知。”
眾人聽了好奇,卻也不好追問。
有錦衣衛上前依次奉茶,便有人交流切磋起這次的考題來。
或許是這次恩科截取了正德九年正科氣運的緣故,這次原班人馬搞出來的考題,也有兩道相同。
頭一道四書題為來自《論語》的,“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后一道四書題為來自《孟子》的,“取之而燕民悅。”
第一道題,鋒芒畢露的表達出了對官員尸位素餐、庸庸碌碌的不滿,可以說,充滿了劉瑾新政的惡臭味道。
不用說,必然是來自于天子的授意。
可想而知,名聲敗壞,已經淪為吉祥物的大學士梁儲,根本沒有對抗天子的意愿,自然為虎作倀的把這道題目擺上了。
第二道題,就有意思了。
這是孟子以“周武王伐紂”為例子闡述,說明民心的向背是最重要的,“民心歸之,則為天子;民心離之,則為獨夫。”
強調了“天命”也必須服從“民意”。
可以說,但凡有點思想覺悟的,都能看出這兩道題的割裂。
再但凡有點政治嗅覺的,也都能聯想到前段時間那轟轟烈烈的劉瑾新政,以及被千刀萬剮的劉瑾本人!
這兩道題可太上頭了。
可以說三言兩語之間,就針鋒相對,短兵相見。
裴元津津有味的聽著舉子們的分析,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四書題的前兩道,就是正德九年的原題。
裴元真的無法想象,在歷史上,這兩道題,會就這么水靈靈的出現在錄取進士的試卷上。
第一題。
朱厚照:我有什么錯?拿百姓的稅賦,就要好好干活,天經地義。
第二題。
來自不可名狀的意志:你想當紂王,削你昂。
原本這一科的第三道題,應該是出自《中庸》的,“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
這道題也很有意思。
如果按照朱熹《中庸章句》來看,“天地之道,至誠無息”似乎題眼在于“誠”字。
但是不然。
有時候問題不一定就是問題,答案也不一定就是答案。
這道題一定要結合前兩題來看。
如果結合前兩題的詭異情況,這可以“一言而盡的天地之道”,就在那書名“中庸”二字上。
第三題!
來自未被政治斗爭波及的吃瓜勢力:你們不要再打了!
只不過,正德九年這一科,轉為恩科提前舉行,還是出現了一點點的蝴蝶效應。
第三道四書題改成了,“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也。”
裴元這等心思重的,也不由琢磨起來。
這樣的蝴蝶效應,又代表著什么變化?
前兩道題相同,應該是博弈的雙方,仍舊保持了原本的態度。
那第三道題呢?
有能力干預第三道題的人,是僅僅因為一念間改變了想法,還是這支勢力的現在的態度,與歷史上出現了微小的不同?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
這句話乃是《孟子·離婁下》,按照朱熹在《集注》里強調的觀點“圣人之心,至公至切”來解讀。
聽著,似乎是勸說著前面的兩方,應該以一片公心來解決問題。而且還隱含勸誡,要是讓天下人泡在水里,恐怕大家都有責任的。
對比起正德九年,已經退居“中庸”的想法,似乎這能影響第三題的人,在正德七年的末尾,仍舊在試圖主動作為。
所以這又代表了哪些人,又代表了什么樣的背后利益呢?
不像是楊一清。
裴元來了點興趣,越發認真的聽著舉子們互相論述的破題,試圖從考題里那了了的幾個字里,挖出那個人來。
只是還沒等有什么思路,就有錦衣衛來報,“千戶,客人來了。”
裴元回過神來,連忙起身。
外面已經有錦衣衛,引了一人過來。
正是穿了常服,溜溜達達過來吃飯的李士實。
李士實看見佛堂里有這么多人,頓時愣了下,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那些舉子見裴元起身相迎,也知道來了重要客人,跟著紛紛起身。
李士實看到裴元,這才確定自己沒走錯地方,有些納悶的詢問道,“賢弟,你這是?”
裴元也不和李士實客套,扯著他就入席。
李士實目光一掃,以他的老辣,瞬間已經對這些人是什么身份了然于心。
李士實不知道裴元的意圖,倒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隨他坐下。
裴元擺擺手示意眾人都坐下,這才對眾人介紹道,“這位就是當朝大都憲。”
眾人聽了,看著那其貌不揚的小老頭,都大吃一驚。
當朝大都憲,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士實,那可是朝廷的七卿之一,幾乎是文官的頂峰了。
他們這些眼看就要摸到官場門檻的人,哪里敢冒犯?
不少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坐還是該站了。
好在裴元及時開口,又回頭對李士實道,“這些都是我的兄弟,你說句話,免得他們局促。”
李士實這會兒哪還不明白,這些都是裴元的人。
只不過李士實對裴元的認識很深刻。
他一點也不覺得裴元這個錦衣衛千戶,畜養一幫舉人有什么違和的。
這是裴元啊!
這是攪動朝廷風云易如反掌的裴元,這是一封書信把數十萬朝廷兵馬和霸州軍按在原地半月之久的裴元。
他收幾個舉人怎么了?
怎么了?!!
李士實沒好氣的道,“你們自己人吃飯,把我叫來干什么,這會兒又嫌局促了。”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裴元不好解釋的太細。
只能樸素道,“給個面子啊。”
李士實一想,覺得裴元也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說不定這次就有什么要商量的。
而且也說不定和這些舉人就有關系。
當即擠出笑臉,對眾人說道,“咱們兩家向來交好,你等也不必太過拘禮。”說著,注意到了陪座末席的陳心堅。
對了,這是那個誰來著?那個山東都指揮同知的弟弟。
值得拉攏啊。
于是李士實順手套著近乎,指了指陳心堅,對那些舉人道,“比如這位小弟,也曾去我家為座上客。各位隨意些便好。”
眾人聽裴元這么隨意的和李士實搭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文官之中最清貴的莫過翰林,其次便是都察院和禮部。
尤其是都察院,作為風憲官,他們不但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對滿朝文武指指點點,而且趕上升官的時候,還能憑借御史的快車道,直接火速飛升。
這等清貴的人物,在這個錦衣衛千戶面前,竟然這么接地氣嗎?
而且一個敬陪末席的人物,也有資格去當朝大七卿家為座上客嗎?
眾人原本還無知者無畏,這會兒忽然覺得,好漢哥哥有些看不懂了。
倒是霍韜和田賦對此比較淡定。
比起李士實這樣的冢中枯骨,他們視裴元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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