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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扶搖河山 第七百五十二章 茶靡花將逝
榮國府,榮慶堂。
堂中眾人聽門口丫鬟傳話,除賈母和王夫人一臉微笑,迎春、黛玉等姊妹已不太在意。
王熙鳳心中有些膈應,寶玉如今連聘禮都下了,老太太也不多些顧忌,由著他在內宅亂竄。
每日介姊妹們去那里,他聞著味兒就跟去那里,他已是養孩子的爺們,這等做派也不嫌寒磣。
只見門口大紅錦緞暖簾掀開,一個火紅敦實的人影,腳步咚咚的進入堂中。
眾人見寶玉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額勒二龍搶珠金抹額,穿百蝶穿花大紅圓領袍,腰纏鑲玉金絲革帶。
鬢發油光,眉如刀裁,面似胖桃,目含秋波,混身金紅燦爛,華麗貴氣逼人,不自覺便吸引眾人各種目光。
迎春、黛玉、探春等姊妹都正當花季,衣著已算鮮亮明麗,但比起寶玉卻有些失色。
看到姊妹們濟濟一堂,寶玉不自禁神情陶然,喜笑顏開,胸中不免意氣張揚。
他向賈母和王夫人問安后,目光不自由看向姊妹們,最后在黛玉身上停留。
笑道:“林妹妹許久未見,看著氣色不錯,最近可都好嗎?”
黛玉臉色有些發僵,說道:“我好著呢,有勞掛念。”
寶玉見黛玉話語生硬,帶著以往沒有的陌生,竟連名字都沒喊一句,心中泛起悲意。
好在他如今見黛玉一面,都是掐點趕趟,頗不容易的,也不敢露出半分不快。
笑道:“姊妹們在西府的住處,如今都還空閑著,林妹妹真該和姊妹們多來住住。
榮慶堂后堂花園剛修繕過,比以前可是更好了,小時候我們姊妹可常在那捉蝴蝶玩……”
寶玉敘述往事,神情陶醉,一雙眼睛在黛玉俏臉上打轉,似乎什么都沒發生,一切依舊如昨。
黛玉見寶玉言語神情,秀眉微皺,開始有些如坐針氈……
突聽王熙鳳咳嗽一聲,笑道:“寶玉,上回老太太傳話,讓公中每月勻出二兩燕窩,給彩霞滋補養胎。
昨兒已從姑媽家鋪里得了上好的,等會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叫個丫鬟來取。
彩霞正懷著你的孩子,你眼看也是當爹的人了,這事回去可別忘了。”
寶玉見到黛玉,心中泛起陶醉喜悅,正想絮叨姊妹當年兩小無猜。
王熙鳳不著調的當爹之言,讓寶玉宛如當頭雷劈,渾身酥麻,臉色漲紅,像被卡住脖子,一下斷了話語。
他心中泛起無窮悲憤,都說嫁人的女子,始終要變死魚眼睛,果然是半點沒錯。
姨媽是這樣,鳳姐姐也是這樣,但凡遇上便不離生養蠢話。
怪不得林妹妹寶姐姐都生分了,就被這些人生生拆散的,當真可恨可嘆,老天未免太會作弄人。
黛玉原本皺著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秀美的嘴角微抿,似乎壓著笑意,帶出一絲俏然動人。
迎春接話說道:“我倒忘了恭喜寶兄弟,東府公中也存一些上等燕子窩。
我們姊妹日常不太吃這東西,原本因林妹妹身體弱,琮弟特地從外頭自買的。
這一年林妹妹身子愈發好了,存的燕子窩也白閑在哪里,回頭我讓秀橘包上些給彩霞送去。”
王熙鳳聽了迎春這話,心中微微一動,二丫頭雖管家處事利落,但性子外在軟和,從不輕易得罪人。
這會子跟在我的后頭,忙不迭出來護短,送東西便送東西,干嘛非要提琮老三給林妹妹買燕子窩。
她這是有意說給寶玉聽的,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
難道他們姊妹在東府,已生出什么事情,自己原先瞎猜竟是對的?
賈母聽了迎春的話,卻沒王熙鳳想的復雜,笑道:“二丫頭愈發像個當家人,心思就是比別人周到。
寶玉,你還愣在那里干嘛,還不謝謝你二姐姐。”
寶玉萬萬沒有想到,迎春這樣清雅出眾的閨閣千金,竟也被王熙鳳這等婦人熏染,也說起生養話題。
你要送燕子窩去送便是,何必當著姊妹們跟前去說,讓我在林妹妹跟前如何做人。
他雖悲憤羞愧,恨不得立刻去死,但心中也清楚的,眼下不管是癲狂還是昏厥,只怕都難以挽回。
上回自己便鬧過一次,原本希望能換取黛玉垂憐,沒想兩人還越發生分了,自然也沒勇氣再鬧。
寶玉知道迎春今時不同往日,一向頗受姊妹們愛戴,要是開罪了她,自己和家中姊妹愈發疏遠。
只是口中謝謝兩字,無論如何也難以說出口。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王夫人見寶玉這等言語神情,心里哪里還不清楚的。
心中不禁埋怨兒子沒出息,身上長了這等毛病,自己好不容易才扭轉乾坤。
這都到了什么時候了,寶玉竟心中還惦記林丫頭,真是一點都不知輕重。
迎春見寶玉神情呆滯,言語木訥,自然也不在意他這句謝謝。
她方才這一番話,歸根到底,是給自己兄弟護短,自己兄弟喜歡的,別人就不該惦記著!
她起身說道:“老太太,方才二太太正說送聘禮的事,想來你們長輩有事商量。
我和姊妹們不好耽擱你們說事,我們去新修的后園逛逛去。”
賈母笑道:“你們只管去,等我和二太太說好事情,便去找你們一起逛,大家伙一起熱鬧。”
等到迎春等姊妹去了后堂,寶玉目光還跟著那群窈窕身影,頗有些傷春悲秋之恨。
王熙鳳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寶玉,你瞧著這兩盒禮物,是夏家收了聘禮,夏姑娘孝敬老太太的回禮。
這夏姑娘不僅樣貌出眾,性情也是大度知禮,以后進門必是個招人疼的,你也是個有福氣的。”
寶玉一聽這話,一顆心如墜入冰窟,像被人扒光衣服一般,渾身冷颼颼一片。
豈不是方才自己沒來,林妹妹她們早知此事,怪不得林妹妹如此冷淡,連名字都懶得叫自己。
又想到迎春方才說起,賈琮給林妹妹買燕子窩的事,心中針扎般悲痛嫉恨。
卻聽王熙鳳繼續笑道:“昨兒胡同口五嫂來走動,說起彩霞有喜之事。
如今寧榮街上的老親戚,幾乎都聽說了這事,都說寶玉本就是出色,將來養的孩子必也是出色的。”
賈母聽了有些意外,問道:“這事竟傳的這么快,族里的親戚也都知道了?”
王熙鳳笑道:“老太太,上回大夫二次搭脈,也過去好幾天時間。
俗話說好事傳千里,被人知道有什么稀奇。”
賈母聽了笑笑也不當回事,王夫人臉帶微笑,手中的佛珠輕緩轉動。
寶玉聽了這話,自己養孩子已滿大街知曉,如同被人奪去魂魄,恨不得立刻死去。
至于彩霞有喜,讓他房闈不舉的羞恥,得以洗刷的歡欣,也開始變得淡漠起來……
榮國府,寶玉院。
寶玉神情沮喪無比,一個人孤零零回了院中。
方才榮慶堂中,賈母和王夫人又說些閑話,便讓鴛鴦扶著去新修后園,找自己孫女們說話散悶。
賈母還拉王夫人同去,寶玉和夏家的親事,賈母如今也覺的不錯,兼帶對二媳婦也多幾分順眼。
王夫人自然不好駁賈母面子,原本這等場合寶玉必要跟的,也好和姊妹們親近說話。
但剛才榮慶堂上,黛玉親見夏姑娘接聘回禮,王熙鳳來回嘮叨彩霞的肚子,讓寶玉顏面掃盡。
哪里還能淡定自若,在姊妹面前裝清白卓絕之人,即便很想跟去,也只能忍痛回來躲臊。
他趕進了院子,趕巧彩霞從廂房出來,見到寶玉不由展顏一笑,說道:“二爺回來啦。”
自她入寶玉房內第一晚,原本心中羞憤欲死,但等到寶玉沾身之后,她便立刻覺得不對。
她畢竟是幾度云雨之人,很快明白寶玉竟是個銀樣镴槍頭。
那一刻她內心的震驚,難以言表,慶幸、愕然、絕望、疑惑,各種心思糾結交纏。
被大夫確診有喜之后,心中的恐懼無助,更讓她惶惶不可終日。
每次王夫人過來看望,彩霞都如墜魔域,被無窮的黑暗壓制,根本不敢和王夫人對視。
她只是個卑微奴婢,窈窕長成的欲望和沖動,被人引誘深陷,幽暗恐懼的無盡末路,被人左右擺布。
可沒想到寶玉似乎毫無察覺,像是認定自己懷了他的孩子,這幾天還對她好言好語,頗為體貼。
這讓彩霞心中生出遐思,不自覺將寶玉視作唯一依靠,就像瀕臨溺水抓住的救命稻草。
甚至這幾日見到寶玉,她心中都會生出歡欣,就像方才她看到寶玉回來,內心的歡喜也是真切的。
只是寶玉看到彩霞笑嫣燦爛,想起榮慶堂中遭遇,心中再無半分波瀾,冷哼一聲,毫不理睬進了正房。
彩霞見寶玉滿臉冷色,似乎對自己嫌棄不已,俏臉頓時蒼白,就像虛幻絢麗的氣泡,被人瞬間戳破。
寶二爺前幾日還對自己軟聲細語,舉止皆有溫情,還時時要占些便宜,今日怎突然就變了臉色。
那邊麝月正端一碗銀耳蓮子羹過來,剛巧將這一幕看在眼里。
她見到彩霞臉色蒼白,又見寶玉頭也不回的進房,哪里不知緣故,微微有些嘆息,
上前說道:“彩霞,你怎么站在風口里,現在入冬風寒,你正懷著身子,事事都要謹慎,生病可怎么得了。”
彩霞神情有些失措,問道:“麝月姐姐,寶二爺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好了嗎?”
麝月說道:“寶二爺還有些孩子氣,從來都是這個性子,一時陰一時晴,今天別扭發火,明日甜言蜜語。
平常我們都不理的,他自己過去就好了,你呆久了就清楚了,可千萬別為這個多心。”
彩霞神情忐忑,說道:“我雖早聽說過,卻從沒遇到過,以前我是太太身邊的,他過來說話時都是好的。
只是前幾日二爺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了,不會是方才出門遇到不順心事情?”
麝月勸道:“老太太這么寵二爺,哪個會給他不順心,二爺心思和常人不同,你就別費心琢磨了。
如果真是外頭不順心,豈不是更好些,那便是和你沒有關系。
我勸你不要瞎想,你如今懷著身子,老太太和太太都瞧著你金貴,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照我的意思把身子養好,將來順順當當生下孩子,一輩子也就有依靠了,多好的事情。
這銀耳蓮子羹是老太太那邊吩咐的,廚房不敢怠慢,每天都滾熱送來,你趁熱吃了。”
彩霞被麝月言語寬慰,總算放下心思,被麝月陪著進了廂房。
稍許麝月端著空碗出來,又順手帶上房門,忍不住嘆了口氣。
麝月正要離開,剛巧襲人從廊上走過,問道:“你這是嘆什么氣,是彩霞有什么事嗎?”
麝月回道:“并沒什么事情,我娘說過有身子的人,最愛胡思亂想,方才我勸了彩霞幾句。”
襲人聽到有身子的話,臉色頓時有些黯然,神情很不自在。
麝月問道:“襲人姐姐,這些日子你有些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襲人說道:“這幾日身子有些不自在,也沒什么心事,你別瞎猜。”
她說著話語,眼睛卻不由自主看向身后廂房,麝月是鬼精之人,哪里猜不出意思。
她忍不住一笑,拉著襲人到院邊樹底下,笑道:“不會是姐姐見彩霞有喜,你卻沒有,心里不自在吧。”
襲人雖外表柔順,但內里頗有城府,她出身貧寒之家,因母兄實在活不下去,才將她死契買給賈家。
她因不愿再挨窮受罪,一門心思要做寶玉的姨娘,寶玉房里的秋紋、碧痕也有同樣心思,她自然不會深交。
唯獨麝月從未有這種心思,只想著將來到了年齡,能出去和老子娘一起。
又因麝月心思機敏,口齒厲害,里外是個助力,襲人一向都與她交好。
兩人時常說話也比旁人少些顧忌,襲人聽了麝月調侃,也不太在意。
說道:“我既進了二爺房里,總想有個結果,卻沒想到會像如今這樣……”
襲人話語過半便說不下去,因有些事她絕不敢對麝月說。
她怎么都沒想到,寶玉起先得了那種毛病,吃了一陣子藥湯,都毫不見起色。
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個彩霞一上床,二爺毛病居然就好了,還讓那小蹄子有了喜。
麝月看到襲人欲言又止,嘆道:“姐姐是個明白人,生養之事哪說得就得,左右也是個運氣。
該來的就會來,沒到的就要等,再說姐姐從小伺候二爺長大,情分可與旁人不同,不要多想才好。”
襲人聽麝月說的真心,忍不住說道:“妹妹你不懂,二爺對我不像以前那樣了。”
麝月隨口問道:“我看二爺倒是沒變,怎么就和以前不同?”
襲人心中苦笑,有些話即便是麝月,她也說不出口的。
總不能說寶玉以前雖不行,兩人同房的時候,依舊要廝磨糾纏,必定要占夠便宜才罷休。
這些日子兩人同床,寶玉竟不再糾纏,連碰都沒多碰自己,草草了事,一覺就到天亮。
兩人正在樹下竊竊私語,突然聽有人冷聲問道:“你們在說什么閑話,寶玉又怎么了?”
麝月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王夫人,一副冰冷的臉色,正用陰郁目光瞪著自己。
麝月心頭一沉,忍不住一陣恐慌,自己也是活見鬼了,為何每次和襲人說悄悄話,都會被太太撞上。
上回她和襲人說月例緩發之事,勸襲人別將事捅到太太跟前,以免多生枝節。
沒想這話剛巧被王夫人聽見,將她狠狠訓斥了一頓,麝月如今想起,依舊心有余悸。
沒想這會又被遇上,她下意識心里害怕,低頭不敢多說話。
襲人連忙說道:“回太太的話,我和麝月正閑聊,并沒有說二爺的不是。”
王夫人冷哼一聲,看了麝月一眼,說道:“襲人,你和我回房,我有話要說。”
寶玉院中偏房,王夫人讓襲人關好門窗,問道:“襲人,我瞧你一向是個穩妥的,今天竟也和我撒起謊。
我可是聽的真真的,你和麝月說寶玉如今對你不好,要不是我攔得快,還不知你會說出什么話!”
襲人心里一慌,跪倒王夫人身前,說道:“太太,我知道輕重,絕不敢和麝月胡說,她也不知半點根底。”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不由一松,說道:“你知道輕重便好,要是露出口風,寶玉便毀了,你也沒了好下場!
我問你,寶玉又怎么對你不好了?”
襲人對著王夫人陰沉的目光,心中恐懼,恍如有千萬只鼓錘在擂動。
雖然話題有些羞澀,卻不敢欺瞞王夫人,戰戰兢兢將房闈之情,對王夫人說了清楚。
王夫人聽了眼神閃爍,放緩語氣說道:“我以為什么事情,真是個傻孩子,也太少見多怪。
夫婦房闈之中,有冷有熱,尋常之事,如今彩霞有喜,寶玉自然熱絡些,多少就冷落了別人。
只怕不是你是這樣,他對彩云多半也是如此,只要過去這一陣也就好了,不值當什么事。”
襲人見王夫人神情和緩,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說道:“是我沒有見識,以后不敢亂說話。”
王夫人說道:“你我是放心的,但麝月這丫頭嘴巴太刁,心思不純,日常又是在你們跟前走動。
我擔心時間一久,被她察覺出不對,她要出去胡亂說話,寶玉就被她毀了!”
襲人心中泛起古怪,說道:“太太,麝月雖然嘴巴厲害,但并沒有壞心思。
她在二爺房里多年,是個重舊情的人,即便看出什么端倪,也不會出去亂說的。
再說二爺的毛病也好了,彩霞都已有喜,兩府都已傳開,即便有人察覺以前的事,眼下也沒關系了。”
王夫人目光陰郁不定,說道:“你還是年輕,又見過多少事情,寶玉的毛病眼下雖好了。
但這種病十分棘手,誰也說不準是否會復發,所以寶玉的病依舊要掩的死死,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襲人聽了王夫人的陰森話語,心中不由一沉。
二爺的病還會復發,該不會讓彩霞懷了孩子,后面又不中用了,那我以后該怎么辦……
王夫人繼續說道:“至于麝月這丫頭,你可不要大意。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你怎知她不會害寶玉,我看人從來就沒走眼。
麝月能說會道,自然能哄你相信,可她休想哄騙我,我最厭煩這種不安分的丫頭!
原本我就想清理寶玉房里人口,以免人多嘴雜惹出是非,只是想放到年后。
如今彩霞已有喜,這件事也不用再拖著,抓緊辦了大家安心。”
王夫人說完話,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襲人心中涌起不安,卻不敢多說一句。
王夫人停下腳步,冷冷說道:“你去叫碧痕和麝月進來,我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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