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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63章 天子七逃
“放!”
“嘭嘭嘭——”
十一月初十,隨著蔡州守將趙德諲獻出蔡州,王重任兵不血刃的占據了蔡州,并趁勢率軍北上。
面對后方岌岌可危,秦宗權只能率領大軍,鐵了心的死磕洛陽。
臨汝、伊闕縣相繼陷落,秦宗權最終將戰場推進到了伊闕關。
此時的伊闕關外,披甲不過四分的三萬忠武軍在秦宗權率領下奴役著數萬民夫,以二百架投石機開始猛攻伊闕關。
伊闕關內僅有三千神武軍和兩千河陽軍,負責守關的是張淮鼎、張淮銓兩兄弟,負責監軍的則是楊復光。
二百投石機不斷投來石塊,將伊闕關守軍打得抬不起頭來。
張淮鼎與張淮銓、楊復光三人聚在關內,關外的喊殺聲,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豬狗的秦賊,看樣子是盯緊了阿耶不放!”
張淮鼎破口罵著秦宗權,同時咬牙看向楊復光:“朝廷的援軍何時抵達?!”
若是放在十幾年前,尚在河西馳騁的張淮鼎,自然不會如此慌張。
然而十幾年的承平生活,早就讓他從河西馳騁的健兒,成了大腹便便的色令內荏之徒。
五千兵馬堅守伊闕關,以此抵抗城外近十萬軍民,他并無把握。
對此,楊復光則是佯裝沉穩:“朝廷在洛陽還有五千神策軍,陜虢更有一萬五千兵馬,何必慌張?!?p/>
“某會再去催促,這伊闕關高大,城內又有五千兵馬,怎么說也能堅守一個多月?!?p/>
他話音落下,不給張淮鼎反駁的機會便起身向外走去,等張淮鼎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出了牙帳。
“豬犬的閹狗!”
張淮鼎咬牙暗罵,張淮銓見狀也開口道:“河陽軍只有一千二百人披甲,我們的人倒是披甲了,不過四千多人,恐怕難以堅守一個月?!?p/>
“更為關鍵之處在于,這閹狗早就將神武軍的將領換成了他們的人,那群人某看過,都是酒囊飯袋之徒,根本沒有什么調度兵馬的才能。”
“某看北司那群閹狗就是準備讓我們把兵馬都消耗此處,從而加強他們對洛陽的掌控?!?p/>
朝廷返回洛陽后,洛陽城內防務主要由三千東畿軍和五千神策軍負責。
原本的局勢隱隱有神策軍壓過東畿軍的勢頭,但左右神武軍南下后,局勢就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張淮鼎與張淮銓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拉攏,他們也想著借助這些人脈來強壯自己。
只可惜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北司和南衙那群人派出了洛陽,趕到了伊闕關。
如今的洛陽,氣氛早已不對,誰都知道皇帝的身體出了問題,因此留在洛陽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尤其是擁有兵權的這些人。
只是張淮鼎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神武軍的將領都被楊復光換了個遍。
如今他再想要調度神武軍,便沒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想到此處,張淮鼎咬牙道:“暫且等著,洛陽若有變化,你我召集軍中張氏子弟及其麾下兵卒,定要去洛陽分杯羹!”
“那這伊闕關呢?”張淮銓錯愕開口,張淮鼎卻兇惡道:
“都這種時候了,管他作甚,反正有這群閹狗在,我們帶走幾百人,他們一樣能守住伊闕?!?p/>
見他這么說,張淮銓也不好反駁,而此時離開衙門的楊復光也來到了伊闕關內的一處宅邸。
宅邸內,楊復恭及五名都將端坐其中,見到楊復光到來,眾人紛紛起身朝他作揖。
“不必拘泥禮數,且說說這神武軍被控制如何了?”
楊復光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掃視五名都將。
五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先后開口解釋起來。
“張淮鼎、張淮銓兩人把軍中要職都交給了跟隨他們的張氏子弟,如今雖然列校及以上將領都被我們的人更換,但還有二十多名張氏子弟在軍中擔任要職。”
“他們麾下起碼有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關系密切者?!?p/>
“我們雖然拉攏了不少隊長,但他們仍舊有不小的實力?!?p/>
“監軍,要不要想個辦法,把這些人也都取締了,以免張淮鼎兩人壞了大計。”
眾人將神武軍內部情況說出,楊復光聽后卻搖頭道:“不必?!?p/>
“張淮鼎與張淮銓不過色令內荏之徒,若是他們真的有才能,也不會被如此輕易的奪去兵權?!?p/>
“眼下只需要守好伊闕關,等待高千里與康敬辭二人夾擊秦賊,便可解開洛陽之困。”
“只要能解決洛陽之困,接下來便要看看那位還能撐多久了。”
話音落下,他緩緩端起茶杯,低著頭吹了一口后輕輕抿了口茶,貌似心不在焉。
“此事若能成,諸位便可盡皆得到朝廷拔擢,還往日后得到拔擢后,不要忘記某家……”
面對他的這句話,五名都將神色各異,但無一例外都隱隱藏著份激動。
五人異口同聲,動作整齊劃一的抬手作揖:“定不敢忘監軍拔擢之恩!”
眾人聲音傳出正堂,使得楊復光十分滿意,嘴角上揚。
在他拿捏都將們的同時,遠在長安城的劉繼隆,則是剛剛才獲得了斛斯光派快馬送抵的消息。
唐州全境已經被拿下,但唐州也被秦宗權禍害不淺。
“唐州兩經蝗災,草木及牛馬皆盡,百姓為秦賊所殺而食;今喪亂雖止,然其境內田疇多蕪,人煙幾絕?!?p/>
“八縣之地,口不過萬,請令徙鄧、均二州百姓至唐州復墾荒田,修建糧倉……”
漢王府內,當張延暉讀完這份奏表時,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繼而抬頭看向了主位的劉繼隆。
劉繼隆眉頭微皺,而堂內左右坐著二十余名官員,其中右首位以高進達為首。
張延暉話音落下后不久,高進達便主動開口道:“唐州本是山南東道人口大州,也將是我軍日后東出南下之要地?!?p/>
“臣以為,當令斛斯都督徙鄧、均二州百姓回唐州開墾,應該能趕上來年春耕?!?p/>
“此外,應令大軍就地修擴八縣糧倉,將商州糧草轉運均州,將均州糧草轉運唐州?!?p/>
“除此之外,唐鄧二州諸多水渠也該派工部水司官員前去探查,諸如六門堰、馬仁陂、趙渠、楚堰、安眾港等水利河渠,皆應修浚清淤。”
高進達的話,贏得了不少熟悉南陽盆地水利工程的官員認可,其中也包括了王式和鄭畋。
“殿下,高相所言甚是?!?p/>
王式主動開口諫言,這讓不少人將目光挪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解釋道:
“唐鄧二州雖處南陽盆地,然其地自安史之亂以來,四次遭受兵災,水利多破壞,耕田多荒蕪。”
“然其地畢竟得天獨厚,不僅有鹽鐵之利,更有可開墾土地數百萬之多,東漢時期便有百姓二百余萬?!?p/>
“臣看過鄧、均二州圖籍,二州如今有百姓二十萬口,可遷徙五萬口往唐州而去,明歲開春前便可復耕至少三十萬畝,為朝廷供糧三十萬石。”
王式對山南東道的情況還算熟悉,所以他自然知道唐鄧二州的潛力。
唐州雖然被黃巢、秦宗權禍害不輕,但當地耕地拋荒也不過一年,想要復耕還是非常容易的。
只需要放火焚燒野草,在正月翻地,二三月育苗播種即可。
王式之所以諫言,主要還是因為被秦宗權的行為給刺激到了。
他知道朝廷無力庇護百姓,但秦宗權如此惡果,本就應該在其被劉繼隆驅逐向東時剿滅,卻不想朝廷竟然只是招撫。
如今秦宗權復叛,在他看來也是朝廷自食惡果。
他雖然惋惜大唐,但如今的朝廷著實讓他看不到半點希望。
“鄭尚書以為如何?”
忽的,劉繼隆驀然開口詢問鄭畋,鄭畋則是下意識抬手作揖,接著才反應過來。
他本不想諫言,因為劉繼隆在唐州站穩腳跟后,必然會謀求繼續向東。
只是聽到奏表中百姓的慘狀后,鄭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若只是遷徙鄧、均二州百姓,恐怕無法徹底解決唐州所面對的局面?!?p/>
“臣以為,如今河淮動蕩,躲入伏牛山、桐柏山、大別山的百姓定然不少?!?p/>
“殿下可令斛斯都督派遣熟悉當地的百姓上山,宣揚蠲免賦稅,裁汰租庸兩稅、以及均田到口的政令,使四方野民來投?!?p/>
“此外,可令兵馬四處,若是發現有抓捕百姓為民的口馬牙商,均可論罪處死,妥善安置百姓?!?p/>
亂世百姓逃入山中,這是很常見的手段。
當初劉繼隆與朝廷在秦隴交戰時,唐軍就在隴山中搜捕到了不少百姓,將其貶為奴隸販賣。
而今天下局勢更為動蕩,許多做奴隸生意的商人更是肆無忌憚。
如果能將他們嚴懲,再將山中野民齊民編戶,那唐州人口必然增加。
“三位所言甚是有理,此事便由三位操辦吧?!?p/>
劉繼隆滿意頷首,但并非是滿意三人的諫言,而是滿意王式和鄭畋終于放下芥蒂,老老實實為他獻策了。
“殿下,唐州地界的降軍應該如何處置?”
眼見三人被夸贊,崔恕不甘寂寞的開口詢問,劉繼隆聽后則是不假思索道:“盡數遣散為民,按照政令平均分田,每人發兩千錢,五斗糧作為遣散?!?p/>
知道秦宗權麾下兵馬吃過人后,劉繼隆自然是不愿再招募這些有可能吃過人的兵卒為漢軍。
諸如鹿晏弘、韓建及其麾下許多列校,劉繼隆也準備安排些含權量不高的閑散衙門來打發他們。
散階加上實職,保障他們富貴還是沒有問題的,再往后就需要看他們的表現了。
對于關東的降將降卒,劉繼隆個人還是有些忌憚的。
這群人跋扈慣了,貿然讓他們進入漢軍,很有可能會敗壞漢軍風氣。
雖說武人跋扈的風氣還沒發展到五代十國那種無下限的程度,但能將這種風氣扼殺搖籃中,自然最好不過。
這般想著,劉繼隆沉著說道:“如今山南東道大半均已落入我軍手中,吾意再募兵二萬,調往山南東道駐守操練。”
本就東調十萬兵馬,如今又要增募二萬兵馬東調。
若是算上山南東道本就存在的三萬兵馬,那漢軍在山南東道各州所駐兵馬便不低于十五萬了。
屆時二十八萬兵馬,十五萬駐蹕東境,很快便能東出占據河淮大半。
面對劉繼隆的這條政令,鄭畋心里不免升起幾分悔意,但他又想到關中享受太平的百姓,內心不免糾結起來。
他自然知道劉繼隆東境能為百姓帶來太平,但那樣的后果便是大唐徹底勢衰,國祚將終。
他一邊想要百姓太平,一邊想要大唐永存,兩種想法不斷碰撞,使得他內心無比矛盾。
只是不等他過多矛盾,劉繼隆便解散了此次常議,他只能懷揣著無比復雜的心情走出了漢王府。
懷有這種心情的官員不止是他一個人,但他們都不希望大唐傾覆,但他們也都知道劉繼隆東進能讓天下安定。
面對這種局面,他們只能惆悵的批復政令,將劉繼隆的政令層層執行下去。
好在漢軍兵馬調動的速度并沒有那么快,許多兵馬如今尚在趕路,而糧草轉運的速度就更慢了。
正因如此,此時關東的亂象,卻與漢軍沒有半點關系。
秦宗權的敗退速度遠遠超過高駢和康承訓的預估,高駢剛剛抵達黃州,集結二萬援兵開始走大別山北上,便得知了王重任已經收復許州,而康承訓也出兵收復了陳州。
此刻他們開始北上進攻汝州,而高駢也加快了行軍速度,向汝州疾馳而去。
同時,秦宗權只能領孫儒率軍南下,在梁縣設防阻擋,同時自己親率大軍猛攻伊闕關。
在他猛攻伊闕關的同時,朱溫得到了謝瞳派出的快馬軍碟,沒有半點猶豫的帶軍二萬,強征民夫六萬開始北上。
黃巢如蝗蟲般過境宋州,北上進入了曹州地界。
他曾經的家鄉,此刻早已破敗不堪,大軍根本搶不到什么糧食,只能繼續向東攻入鄆州。
天平軍節度使張思泰早已集結兵馬于鄆州,當即便率領八千天平軍開始在鄆州與黃巢交戰。
雙方在鄆州拉鋸,一晃便是半個月的時間,而朱溫也趁此機會進入兗海鎮內,持圣旨將兗海沂密四州控制起來。
兗海軍不過一萬七千人,披甲率僅有六分,但甲庫內尚有兩千多套甲胄。
朱溫留謝瞳、朱存為他治理兗海鎮,自己則是帶領兩萬淮南軍往兗州趕去,準備救援鄆州。
不過半個月時間,河南道東西兩面開花,西邊秦宗權,東面黃巢,兩人均鬧得不亦樂乎。
只是隨著時間走入十一月下旬,最先撐不住的地方,便是洛陽南大門的伊闕關。
“給某殺??!”
“嗚吼……”
明明已經快要走入臘月,可老天絲毫沒有下雪的意思。
沒有大雪阻礙,秦宗權便發了瘋般的指揮著忠武軍攻向伊闕關城頭。
此時的伊闕關下,早已積累了不知多少具尸體。
云車在尸堆中,穩穩的卡在原地,云梯則是牢牢鉤住了伊闕關的垛口。
無數忠武軍沿著數十架云車殺向城頭,而城頭卻升騰著炊煙。
陶罐里,石脂燃燒的焦臭味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唐軍之中的隊長開始帶著本隊士兵死守起來。
“殺!”
“先登者,賞錢十萬!”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秦宗權將數萬民夫都消耗殆盡,只剩下了三萬忠武軍。
沒了民夫,斷了糧食,他們便以軍中羸弱者為食,整個軍中都縈繞在一種瘋狂、恐懼的氣氛中。
沒有人敢逃,因為秦宗權親率五千披甲士兵督戰,任何敢于逃亡的兵卒都會被斬殺分食。
民夫沒了,但更多的兵卒成了民夫。
他們甲胄不全,但在被人吃和吃人的選擇下,他們只能選擇硬著頭皮發起沖鋒。
秦宗權也自然不會讓他們白白送死,所以秦宗權派出馬殷、劉建鋒二人,令二人率領五千甲兵,率領剩余兩萬普通兵卒強攻城墻。
披甲兵為隊頭,其余兵卒只需要緊隨沖鋒即可。
在這種局面下,伊闕關下的忠武軍,此刻仿佛浪濤,正在順著云梯向上翻涌。
他們的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唐軍的兵卒忍不住恐懼,下意識松開了箭矢。
剎那間,無數箭矢射出,但有披甲兵在前,大部分箭矢都撞在甲胄與兜鍪上,迸出點點火星。
眼看著忠武軍快沖了上來,唐軍各隊的隊長立馬用嘶啞的吼聲下達軍令:“倒??!”
無數兵卒肩扛檑木滾石,應聲投下,將試圖沖上來的忠武軍兵卒砸翻跌落云車底部尸堆。
雖說關隘很高,但架不住下方堆了太多尸體,這些被砸中的兵卒,大半休息過后,都能繼續參戰,也有少量被直接砸出內傷,嘔血而死。
縱使如此,忠武軍的沖鋒卻依舊在繼續,已經染紅的伊闕關上,唐軍各隊隊長只能咬牙繼續:“倒?。 ?p/>
霎時間,三指粗的麻繩在絞盤上繃得吱呀作響,沸騰的陶罐被緩緩拽起,被人吊起后推到垛口外,隨后被人用鐵錘猛然砸碎。
“滋滋滋……”
“額?。?!”
霎那間,血肉被沸騰的石脂灼燒融化,與甲片融為一體,忠武軍的兵卒不斷發出慘叫聲,恐怖非凡。
“放箭??!”
沒給忠武軍半點休息的機會,唐軍很快射出火箭,而火箭在瞬間點燃了忠武軍的尸體,以及城下那滿滿的尸堆。
大火沖天而起,無數忠武軍兵卒只能恐懼退下云梯,迅速后退。
城外的“秦”字大纛下,秦宗權臉色鐵青的看著前方戰場,他忍不住罵道:“不過幾千人,竟然擋住我軍大半個月!”
他此刻十分著急,只因為王重任與康承訓,距他不過百里。
如果梁縣和告成縣被攻破,那他就真的完了。
想到這里,秦宗權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都將,下令道:“傳令,繼續射出奏表,只要朝廷冊封某為忠武軍節度使,某立馬撤軍!”
“是……”
都將聞言,連忙退下操辦。
這半個月來,秦宗權已經好幾次遞出奏表,只希望朝廷能答應他的條件。
不過他的奏表,并未得到朝廷的回應,顯然朝廷認為他只是困獸猶斗,根本不值得招撫。
想到這里,秦宗權咬緊牙關,而此時的伊闕關內,張淮銓著甲走入衙門,隨后便見到了楊復光與張淮鼎。
“關頭只有不到三千弟兄,而城外的賊軍不下兩萬。”
“若是再沒有援軍調來,那我們最多堅持三日……”
張淮銓實話實說,張淮鼎也下意識看向了楊復光。
對此,楊復光對二人安撫道:“不必擔心,三千陜虢兵馬,最遲明日便能抵達此處?!?p/>
“更何況康使君與高渤海的兵馬,均距此處不足百里,只要攻破梁縣與告成,數萬援兵便紛迭而至?!?p/>
得到他的承諾,二人這才松了口氣。
只是在他們松了口氣的同時,隨著火勢的不斷燃燒,城關之上很快就有都將發現了不對勁。
“直娘賊,這城墻是誰修葺的?!”
“是楊樞密使……”
城關之上,當有都將發現城墻正在被大火炙烤開裂的時候,都將下意識破口大罵,而左右列校的話,立馬讓他將剩下的話憋到了肚子里。
“速速滅火!”
眼見城墻被焚燒得出現裂痕,都將只能急忙下令滅火,同時走下馬道,朝衙門快速走去。
不多時,他出現在了衙門之中,三人目光瞬間看向他,而他也驚慌道:
“監軍,城墻被石脂引燃的大火焚燒,已經不堪重負,出現裂紋了!”
“你說什么?!”
楊復光及張淮鼎兩人都忍不住失聲反問起來,隨后不顧他回答,火急火燎的往城關趕去。
當他們趕到城關的時候,只見無數兵卒正在挑水滅火,但石脂燃起的火焰,并不是那么輕易就能熄滅的。
大火還在燃燒,其中有一段城墻已經出現了大面積的迸裂。
“混賬!”楊復光雙目赤紅,忍不住看向身后之人:“這是誰修葺的城墻?!”
“是、是楊樞密使……”
身后列校的話,宛若冷水將楊復光的怒火澆滅。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楊玄冀做事不靠譜,這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沒想到楊玄冀竟然這么不靠譜。
這可是伊闕關,不是什么小城小關,而是關乎洛陽生死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偷工減料,是嫌朝廷命太長了嗎?!
“快滅火!”
楊復光不可能罵自家阿耶的兄弟,只能憋屈的下令滅火。
只是問題擺在這里,他們肩挑手扛的水,根本就不夠澆滅城外的大火。
眼見局面逐漸走向失控,楊復光連忙對身后黑著臉的張淮鼎、張淮銓吩咐道:
“派出快馬,催促陜虢援兵,再派出快馬前往朝廷,讓朝廷準備撤往孟津?!?p/>
“崩——”
楊復光的話還沒說完,他們腳下的城墻便發出了崩響聲,所有人心里一涼,紛紛拔腿向左右跑去。
果然在他們跑開不久后,女墻及馬道裂開了一道兩指寬的裂縫,且裂縫還在隨著時間推移而向外擴張。
“直娘賊,準備塞門刀車!”
楊復光厲聲下令,左右都將連忙前去操辦,而張淮鼎二人也按照楊復光的軍令前去派出快馬。
與此同時,正在等待大火熄滅的馬殷也發現了城頭唐軍的不對勁。
“他們在干嘛?”
“澆水滅火?”
劉建鋒回答了馬殷的問題,但他下意識便看向了馬殷,馬殷也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間,二人腦中均閃過了這個念頭:“不會吧?”
夯土城墻,通常來說是很難通過大火燒塌的,但也不排除城墻偷工減料,亦或者城墻修建太薄。
伊闕關作為洛陽南大門,理應是不可能出現偷工減料和城墻修建太薄這種事情的,但是架不住此時朝廷腐敗的官員著實太多。
正如當下,馬殷和劉建鋒雖然根本無法相信,但他們還是派出了塘兵前去觀察城墻。
對此,城頭的唐軍根本沒有在意他們,而是在不斷的澆水滅火。
很快,塘兵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回來,聲音難掩激動:“都將,城墻被燒出裂痕,看樣子快塌了!!”
塘兵激動回稟,而馬殷與劉建鋒卻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
“直娘賊,這群人還真是什么錢糧都敢吃!”
“準備沖車,準備進攻!!”
劉建鋒破口大罵,而馬殷則果斷下令。
很快,十余輛沖車被推到了伊闕關下,而楊復光也發現了這些沖車,他急忙下令:“放箭,不可讓沖車沖撞城墻!!”
他的軍令下達了,但如今的唐軍分身乏術,又要滅火,又要放箭,根本無法對忠武軍造成太大威脅。
忠武軍的兵卒頂著箭雨將尸體挪出好幾條路,以沖車開始沖撞城墻。
剎那間,數百斤沉重的攻城錘便砸在了滿是裂紋的城墻上,而城墻果然沒能堅持下來,僅僅一擊便徹底垮塌。
四丈寬的城墻,僅僅被沖車撞擊一下,便驟然垮塌了三分之一的寬度,形成了可供攀爬沖鋒的陡坡。
“殺!!”
四周的忠武軍瘋狂了,原本低落的士氣驟然高漲,紛紛沖向了陡坡。
與此同時,其它沖車也接連發力,霎時間伊闕關的城墻上出現了多道垮塌的陡坡,忠武軍的士兵發了瘋般的一擁而上。
后方的秦宗權得知消息,原本不敢相信,但看到前方真的有兵卒不斷攀爬上城墻后,他立馬激動拔刀,振臂高呼:“沖!先登者賞錢二十萬??!”
剎那間,五千多作為督戰隊的甲兵開始沖向伊闕關,而此時伊闕關的快馬也朝著洛陽城疾馳而去。
當快馬狼狽沖入洛陽時,哪怕再遲鈍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尤其是當快馬來到南衙,將伊闕關送回的軍碟呈上時,作為宰相的蕭溝立馬就厲聲吩咐了起來:
“準備車門于紫薇城,派出舟船清開雒水河道,不得有誤!”
一句話落下,南衙內當差的官員們臉色驟變,因為這副場景實在令人太熟悉了。
原本還只是憂心忡忡的眾人,此刻連忙行動起來,同時派人告知家中族人,準備乘船逃亡。
蕭溝、路巖、劉瞻三人得到消息,連忙沖向了紫薇城,沖向了貞觀殿。
不顧貞觀殿內濃重的藥味,也顧不得通傳,三人沖入其中后,連忙來到屏風前跪下。
“陛下,臣等有愧陛下,伊闕關告危,請陛下北狩孟津!”
“什么……咳咳??!”
屏風背后的李漼劇烈咳嗽起來,咳嗽到最后,甚至開始了嘔吐。
剛剛喝下不久的湯藥被他吐了個干凈,而正在偏殿理政的李佾也急匆匆趕了過來。
他聽到了劉瞻三人的話,臉色慘白,隨后才反應過來,與田允沖上前去,為李漼清理嘴角污穢。
“朕……朕……”
李漼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表情痛苦非常。
劉瞻見狀,連忙看向李佾:“殿下,如今必須立馬前往孟津,還請殿下決斷!”
“吾、吾……”
李佾支支吾吾,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自家阿耶,一時間難以決斷。
最終還是李漼忍著頭疼,咬牙道:“走……”
“是!”李佾連忙應下,隨后開始吩咐田允準備步輿,試圖乘坐雒水游船前往孟津。
由于消息還沒有徹底傳開,李漼被人扶上步輿,隨后帶著近千人的隊伍向雒水走去。
不多時,上百艘雒水游船出現在前方,李漼他們開始登船。
正是因為他們登船的舉動,使得洛陽即將再度失陷的消息徹底傳開,整個洛陽城亂成一團。
劉瞻、蕭溝安排了東畿兵馬拱衛紫薇城,防止歹人趁勢放火。
路巖則是消失不見,恐怕是安排自己的家眷撤離去了。
皮日休、韋莊等人也在奔走的行列中,但他們這些官員沒有游船,只能騎驢騎馬的前往上東門,準備沿著雒水,跟隨龍船前往孟津。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當時間來到午后,李漼等人乘坐的龍船便開始起航,而洛陽城內的官吏百姓也開始了瘋狂向外逃去。
危局之下,天子已經逃出了洛陽,而洛陽南邊十余里外的伊闕關卻還在死守。
夯土墻沒有徹底崩塌,攻城對于忠武軍來說,還是很有難度的。
雙方廝殺兩個時辰,忠武軍遲遲無法攻上城墻。
張淮鼎和張淮銓雖然變得大腹便便,但用歸義軍手段操訓的神武軍卻不是那么容易被擊敗的。
河陽軍已經潰逃,只剩下兩千多神武軍仍舊還在堅守。
馬殷、劉建鋒幾次率軍攻上城墻,幾次都被擊退。
縱使如此,卻架不住忠武軍數量太多,神武軍最終丟失了馬道,被趕下了關城內。
城門被打開,忠武軍涌入伊闕關內,雙方在街巷開始廝殺。
從清晨廝殺到黃昏,楊復光倒是果毅,始終站在前線,逼得張淮鼎、張淮銓也不敢離開。
神武軍的兵卒眼見主將都沒有離開,士氣雖不高漲,卻也不至于低落潰敗。
只是他們雖然算得上驍勇,但面對忠武軍不斷推進,他們還是只能不斷后退。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當天色漸漸變暗,伊闕關內的街巷即將失守,楊復光眼底也閃過了不甘。
這時,伊闕關北部突然響起了號角聲,這讓楊復光眼底重燃希望,張淮鼎及張淮銓乃至神武軍殘余兵馬也不由紛紛向北邊看去。
“殺!!”
忽的,剛剛打開的城門外涌入大批兵卒,陜虢的三千援軍,竟然提前一夜抵達了伊闕關。
李昌言率軍殺來,看到楊復光后,連忙朝他作揖:“楊監軍!”
“不必多禮,眼下當務之急是奪回伊闕關,高渤海及康使君所率數萬大軍,距離此地不過百里,賊軍已然困乏!”
楊復光急忙說著,而李昌言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摘桃子的機會。
他驟然拔出鄣刀,振臂高呼道:“殺退賊軍??!”
“殺——”
陜虢的兵馬開始喊殺,而夜幕下的忠武軍,根本分不清唐軍來了多少援軍,只看到他們不斷沖殺而來,不免慌亂了陣腳。
忠武軍開始不斷后退,消息傳到秦宗權處,秦宗權也不敢賭唐軍援兵不多,但讓他后撤,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攻下的伊闕。
在他猶豫時,卻突然聽到了令他眼前一黑的消息。
“節帥,劉建鋒、馬殷率軍投降了官軍……”
“混賬??!”
秦宗權眼前一黑,他沒想到繼鹿晏弘、韓建、趙德諲三人后,自己麾下又有兩名大將投降了朝廷。
“撤!”
自知大勢已去,秦宗權連忙開始撤軍,李昌言也繼續率軍追殺而去。
與此同時,劉建鋒與馬殷也因為率部投降,被人帶到了楊復光面前。
“你二人臨陣倒戈,意欲為何?!”
楊復光并未因為對方投降導致秦宗權撤退而寬宏大量,反而咄咄逼人。
對此,劉建鋒不知怎么回答,反倒是馬殷沉穩道:
“某等本不愿意叛亂,皆受秦宗權裹挾而不得已叛亂?!?p/>
“如今天軍到來,宗權勢弱,哪有不降之理?”
馬殷的話,并未說動楊復光,但他也并不只是要說這幾句話。
“若是監軍信任某二人,某二人可為監軍說降梁縣、成全縣兩處兵馬,將宗權逼入絕境!”
“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楊復光立馬上前扶起二人,承諾道:
“若是你二人能勸降建功,前番所犯之事,某便可奏表朝廷,不再追究,繼續令汝二人擔任忠武軍都將?!?p/>
“謝監軍隆恩……”馬殷二人松了口氣。
對此,楊復光則是有著自己的盤算。
忠武軍崩壞,后續肯定要重建,而自己需要外援,扶持馬殷等人便是為日后引援做準備。
想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了洛陽那邊的事情,連忙看向張淮鼎:
“派出快馬,稟告朝廷,說賊軍已經被我軍擊潰,伊闕關被我軍收復?!?p/>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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