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來時不納糧 第八百九十九章 流血之日(上)

在昂貴的水銀鏡子前整理了一下儀表，利波羅勒在清晨耀眼的陽光中將頭發(fā)梳成代表模樣。

敞開的門口，忽然響起了叩叩的敲門聲。

利波羅勒轉(zhuǎn)頭，卻看到了身穿破舊禮服的讓邦，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光鮮亮麗的自己。

“站著干什么？隨便坐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崩_勒和過去一樣對讓邦道。

“是你向咨政院發(fā)起了請?jiān)竼?？?p/> “是！”

“今天去參加公開表決，也是你來擔(dān)當(dāng)發(fā)言人嗎？”

“是?！?p/> “你知道請?jiān)妇唧w是什么內(nèi)容嗎？”

“……是?！?p/> 讓邦捏緊了門板：“是你告訴了我什么是憲政與自由啊，為什么你放棄了呢？”

“不是我放棄了憲政，是憲政放棄了我。”

利波羅勒仍舊站在鏡子前整理服飾，聲音沉著如水：“我失去了代表席位，在牢里關(guān)了那么些天。

我本來心灰意冷，想要回家繼承染坊，可還沒多久，就接到消息。

那教皇宮名下圣錘修道院，在鄉(xiāng)間野外開辦了染坊，根本沒在行會報(bào)備。

他們開了一間又一間，肆意挖走我們的家的幫工，胡亂傳播染料配方，逼迫我們和他們進(jìn)行價格戰(zhàn)?！?p/> 讓邦作為新興的農(nóng)械產(chǎn)業(yè)主，在圣錘修道院的熏陶下，對行會并無好感。

他的播種機(jī)和輪犁工坊，就因?yàn)槭褂昧藝泄錾a(chǎn)的鉸鏈，被行會騷擾了好幾次。

至于失去代表席位，圣聯(lián)是明罰暗獎。

不僅傳授了讓邦工藝，讓他從代理商變成生產(chǎn)商，還授意他去夜校學(xué)習(xí)，爭取明年競選代表。

至于利波羅勒，他雖然被處罰，但建立染料工場時，可是司鐸長親自上門去他家邀請他擔(dān)任工場長。

只是利波羅勒拿著晾染布的桿子，把司鐸長從家里打了出去。

站在好友面前，他的千言萬語卻是一句說不出來。

讓邦知道，利波羅勒不會聽的。

“你還記得我的小妹嗎？”

“貝婭特麗克絲，很可愛的小姑娘……”

利波羅勒搶白道：“在過去，她會嫁給某位小吏或者律師、公證人，一位身份合適的中產(chǎn)。

在憲政的時代，我覺得，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嫁給一個她愛的人，哪怕那人是農(nóng)夫。

我希望她能夠幸福。

但你知道嗎？就為了打價格戰(zhàn)，我們家用光了她的嫁妝。

你知道，失去行會師傅這層身份支持，我們就是普通工匠，連嫁給律師都不可得。

但可惜的是，我們家被擠兌破產(chǎn)了，一家六口人擠在鄉(xiāng)下小屋內(nèi)，不得不把小貝婭特送去新開的修女院?！?p/> 讓邦第一次打斷了利波羅勒：“現(xiàn)在還有修女院？不是早就取締了嗎？她又不是孤兒或軍屬。”

“當(dāng)然有，只不過換了個名字而已，叫女子學(xué)校。

我早就打聽清楚了，里面都是政治犯、舊貴族的女兒寡婦，學(xué)的不是女工禮儀，而是馬術(shù)哲學(xué)。

你說誰喜歡這些？不就是那位教皇嗎？女子學(xué)校，就是那位冕下的選妃場！

如果沒有選上，就要一輩子待在里面，甚至要供圣聯(lián)高級僧侶們游樂。

我為了憲政，冒著生命危險，舍棄了清白，忍受了白眼，最終呢？

貝婭特麗克絲不僅沒能嫁一個好人家，還要變成，變成……”

說到這，利波羅勒話語居然有一絲哽咽。

“不就是錢的問題嗎？”讓邦第一次聽到利波羅勒哽咽，甚至有些慌亂，“你來幫我管理我的農(nóng)械工坊，我分你一半股份，再把小貝婭特贖出來……”

“不是錢的問題！”利波羅勒猛地轉(zhuǎn)過身，揪著自己的領(lǐng)子大吼起來，“我們家族根植于行會快百年了，有著優(yōu)良的傳統(tǒng)與傳承。

百年的基業(yè)，就要?dú)в谝坏┝?，行會沒了，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

“你是利波羅勒·德薩爾！行會沒了，你也是利波羅勒·德薩爾！”讓邦不自覺跟著加重了語氣。

“我的爺爺是印染大師，我的父親是印染大師，我還有我的孩子都該是印染大師。

他們會按部就班，七歲學(xué)字，十二歲當(dāng)學(xué)徒，二十歲當(dāng)幫工，三十歲當(dāng)師傅，四十歲當(dāng)大師?！崩_勒幾步走到了讓邦對面，“失去行會，就失去了德薩爾，失去德薩爾，我就和你沒什么區(qū)別了?！?p/> “什么區(qū)別？”讓邦愣住了。

原先爭吵的兩人突然都安靜下來，仿佛陽光下的塵埃都凝固在空氣中。

最先行動的是讓邦，他面對著利波羅勒，緩緩后退。

直到，他退到了門外：“我曾經(jīng)以為我們是朋友，但其實(shí)你和奧維德沒有區(qū)別?！?p/> “你支持憲政，何嘗不是想當(dāng)人上人呢？教皇難道與平民平等嗎？”

讓邦沒有回話，而是自顧自說著：“……當(dāng)初，我去參加咨政院的會議，租了一件禮服，你幫我買了下來，送給了我。

這件禮服，夠臟夠破了，可我還穿著，今天我也穿著。

因?yàn)槲艺J(rèn)為這是我們友誼的象征，我和你一樣都是平等的人，我們是平等的交流。

這種友誼，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獲得，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什么是平等。

可今日看來，我眼中的友誼，只是大人物對小人物的施舍?！?p/> 利波羅勒緊盯著讓邦，向來能說會道的他，此刻竟有大腦一片空白的感覺。

讓邦緩緩脫掉了這層外套，掛在了一旁的掛衣鉤上。

“我支持憲政，我支持平等，我支持自由，我支持冕下，我支持工場?！?p/> 這個曾經(jīng)的小武裝農(nóng)，對面騎士膽怯的武裝農(nóng)，卻是挺胸站在曾經(jīng)他最尊敬甚至是崇拜的朋友面前：

“我們不再是朋友！”

門重重合上，震得房梁上的塵灰都落下來幾堆。

可利波羅勒還呆立在原地。

他看著掛衣鉤上的破舊禮服，看了快一分鐘，才后知后覺地罵道：“誰稀罕……誰稀罕！”

重新在鏡子前整理好衣服，利波羅勒知道，他將開始他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天。

推開房門，在無數(shù)人的簇?fù)硐拢叩今R車邊。

從懷里掏出請?jiān)笗?，利波羅勒向著人群揮動：“我即將給千河谷帶來和平！”

“好樣的?！?p/> “就該如此！”

在歡呼聲中，馬車緩緩駛到了碼頭區(qū)的環(huán)形廣場，這里已然被選作公開表決的地點(diǎn)。

在早就搭好的木臺上，代表們與急流市市政廳等各級神甫都是肅立。

在此刻，還有外地的代表，正在騎著馬風(fēng)塵仆仆的趕來。

彩帶飄飛，人群歡呼，利波羅勒走下馬車，一時間有些頭暈。

掏出懷中的銀制水壺，他喝了一口咖啡。

只是當(dāng)他低頭之際，卻能看到水壺上刻著一行字“致我最好的朋友，利波羅勒?！?p/> 直到鼓點(diǎn)響起，利波羅勒才反應(yīng)過來，他已然看了水壺許久。

“市民利波羅勒，請持請?jiān)笗锨??！?p/> 典儀官拉長了嗓音，趁著鼓點(diǎn)停歇的安靜瞬間，讓大多數(shù)的人都能聽見。

利波羅勒抬起頭，環(huán)視四周，雖然都是鼓勵的眼神，可他的心臟卻在砰砰直跳。

直到他看到了一雙幽黑的眼睛，那是德諾索夫的眼睛。

利波羅勒想起了那間鄉(xiāng)下的小房子，想起了他試圖與司鐸長講和卻被拒之門外。

只要回到從前，便好了。

利波羅勒走上臺前：“我，是利波羅勒·德薩爾，印染行會德薩爾家族。

我代表5172名來自千河谷各地的信民，向咨政院發(fā)起請?jiān)浮?p/> 第一，我們請?jiān)钢剡x專制公。

第二，我們請?jiān)赶蛉Ш庸裙嫒R亞人的條件。

我們相信只要重選專制公，將王權(quán)的歸國王，教權(quán)的歸教皇，我們就能迎來和平，至少一代人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