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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大唐 第一百一十四章三顧茅廬、天師添衣
邊棺歷第三十日,立冬。
在這草木凋零、蟄蟲休眠的時刻,五莊觀內正有一人折扇輕搖,扇著涼風。
“周兄,我這份禮物如何?”
侯希白把美人扇“歘”一聲合攏,用腳踢了踢地上躺著的人。
那人頭發齊整,下巴上的胡子也左右對稱,不知被誰剪過。
四十歲許,刻下昏迷不醒。
多情公子口中的禮物,便是他了。
周奕本在思考江淮老杜,這會兒被他斷了節奏。
“從哪抓來的?”
“還有.”
周奕朝那人身上一探,“為何要送給我?”
如果不是知曉這侯公子除了喜歡當舔狗,人還不錯,這時多半會疑神疑鬼。
“上次和你說過,我是追人至此才與你偶遇?!?p/>
“追的便是他。”
“不是?!?p/>
侯希白搖頭:“但他與我追的那人差不多,最終都去了冠軍城。前不久,我也才從冠軍城出來,發現了一樁事,還瞧見一場大戰?!?p/>
陰后去尋邪極宗麻煩,婠婠說過。
周奕不覺驚奇,只是打量著侯希白:“侯兄也想尋那位周宗主論道?”
“邪極宗之事荒誕詭異,侯某不敢深陷。”
他將扇子左右搖了搖:“所以,為了滿足好奇,我只是盯著那幾位宗主的手下人。”
“這一個,便是從所謂的冠軍棺宮中逃出來的。”
難道又是一個裘千博?
周奕目色稍變:“此人神志清醒嗎?”
“兇蠻、暴戾,他已經瘋了?!?p/>
侯希白蹲下身,將其衣衫解開,見他胸口紋著一只老虎頭:
“此人名叫常愷,綽號戍山虎,是四大寇手下坐一把交椅的頭目?!?p/>
“我抓到他其實有些時日。”
“他體內的魔煞頗為玄妙,本想趁機探查一下幾位棺宮宗主的武學,可惜眼界有限,沒瞧出什么?!?p/>
周奕思考片刻:“你是想與我一道參詳他的秘密?”
“非也。”
侯希白以折扇敲手,臉上泛著笑意:“聽說圣女出了慈航靜齋,我去東都湊湊熱鬧?!?p/>
“這瘋亂之人我本打算直接埋掉,念及你與冠軍城很近,或許正打探他們的消息,便作個順水人情?!?p/>
周奕一臉嫌棄:“這也算人情?分明是個麻煩,我還要費事挖坑將他埋掉?!?p/>
侯希白似乎早料到他會這樣說。
畢竟來五莊觀不是第一趟了,稍微摸到一點某天師的性格。
讓這家伙欠一點東西,那可難得很。
“這次來與周兄告別,順便還有一樁事?!?p/>
“什么事?”
侯希白流連在美人扇中:“等我先去結識師妃暄,到時邀周兄再來作畫,叫圣女來評判,看誰善畫美人?!?p/>
“侯大俠又想送我五百金?”
“周兄,不可信口開河啊。”
侯希白目光一斜,瞥了一眼在大殿中捧卷而讀的紫衣少女,知道自己輸得一點也不冤。
不過,作為花間傳人。
雖然周旋于眾美之間,卻絕非好色風流之徒。
輸在最拿手的美人畫上,總叫人耿耿于懷。
“好吧,看在同為畫友的份上,這樁事我便應下了。”
“侯兄先去東都獻殷勤,等我得暇,再請師妃暄點評,慈航圣女在侯兄心中,想必是一等一的公允?!?p/>
“不過.”
侯希白用扇子輕敲周奕胳膊,不必他往下說:
“江湖人皆知侯某多金,我亦欣賞周兄山水畫作。”
“如果我輸了,定要再買畫作,學學周兄的魏晉桃源山水技藝?!?p/>
周奕笑著說好,一路送侯希白出觀。
在山道上拱手告別。
回轉觀內,周奕注視著那昏倒的大寇手下,先試試他還有沒有救。
先將侯希白的真氣化去。
端來一碗涼水,朝他臉上一灑。
那水帶著天霜寒氣,這叫常愷的頭目受冷刺激,睜開渾濁雙目。
霎時間!
他體內像是傳來水流拍打巖石之聲,粗壯的手臂張脈僨興,魔煞洶涌流動。
眼中才浮現周奕面孔,左臂撐地,右手舉拳錘來!
這一拳勁力不足,卻帶著奇異煞氣,把阿茹依娜也吸引過來。
“是娑布羅干。”
她輕念一聲,周奕伸手把拳頭握住,左手朝前一按,點在他膻中穴上。
很奇特,煞根不在這里。
想到松隱子的情況,周奕的真氣直沖其百會穴,在天頂竅中,果然把握到一絲精純真氣。
這道真氣,已與周老嘆的魔煞不同。
“怎么回事?”
阿茹依娜露出鄭重之色,急忙詢問。
“他能把魔氣隱藏于天頂竅,氣息迥異,可一觸發,仍是那股魔煞,不知是怎么做到的?!?p/>
周奕的真氣入了大寇體內,叫這瘋魔一動不能動。
“那是根源二轉?!?p/>
“化實為虛,化虛為實?!?p/>
“這是娑布羅干最高深的一卷《御盡萬法根源智經》。”
阿茹依娜面色一暗,沉沉道:“大尊來了?!?p/>
“大尊出漠北,善母一定會跟隨,還有其他的明子、五類魔。”
“尊教折損人手,我料到他們一定會來探查,卻沒想到會這么快?!?p/>
周奕默默感受大寇體內的真氣,并沒有說話。
幾番試探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將這縷奇特真氣納入體內。
婠婠的天魔真氣,他只能入竅,沒法吸收。
這一道真氣,卻又入了他的天頂竅。
看來智經虛實二轉,也沒有改變它的本質。
追根溯源,源頭依然是周老嘆。
周老嘆的魔功有進,周奕更是練成了丹田四重。
故而這道以老嘆為根底的奇妙真氣,依然老老實實等待煉化。
阿茹依娜望了望在后院練功的兩小道童,環視著五莊觀,最后看向周奕。
她眼中的眷念憂傷一閃而逝。
“大尊一定會找來,你會被我連累,我不能再待在這里?!?p/>
立冬寒風吹到她的臉上,叫她面色愈發冰冷:
“表哥,我要走了?!?p/>
事發突然,但阿茹依娜也找回了在漠北時的習慣,很快適應這份突然。
寫生作畫,寧靜的歲月,終將打破。
她轉過身,說走便要走。
忽然,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傳入耳中。
“回來?!?p/>
轉過頭時,少女眼中的白衣青年已安然坐下,并且用手指向他身邊茶桌旁的靠椅。
也就是她方才捧卷而讀,聽他與多金公子說話的地方。
以她的性格,一旦做出決定,旁人絕難改變。
可瞧見青年皺眉又朝身邊一指,只覺向前的步子千斤沉重,踟躕后,坐了回去。
周奕朝她面龐一瞧,紅顏禍水啊:
“你跑到江湖上,準要與人動手。
那時就算你勝了,也會叫消息流傳出去,大明尊教的人,只會更快將你找到?!?p/>
她毫無畏懼:“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不行。”
聽了這話,少女抬起頭,見他露出一絲煩悶之色:
“你上次死便死了,我沒感覺。但這次你死我會心痛,以后練功不痛快,就是殺了大尊善母也不痛快?!?p/>
阿茹依娜靜靜看著他。
冰冷的臉逐漸融化,幽藍色的眼睛,將白衣青年深深烙印下去。
“表哥.”
她輕念一聲,做出某種決定,站了起來:
“如果我能活著,一定回來找你?!?p/>
這一刻,她的堅定,誰也不可能挽留得住。
她轉身便走,周奕一腳把四大寇手下頭目的尸體踢開。
他走到觀門口,望著那道頭也不回,徑自下山的紫衣人影,一臉深沉.
立冬后三日。
淮安郡,紫衣少女過了桐柏山,直去桐柏渡口。
大尊從漠北南下,必然涉足中原。
背叛大明尊教的下場,那就只有死。
看透了善母蠱惑人心的教義,她注定不會再回漠北。
因曾在南陽露過行藏,善母必然會去找尋。
只有在更南邊露面,才能把人引走。
黃昏時分,阿茹依娜踏著冬日寒氣,聽到淮水之聲,不由回望臥龍山方向。
她眼中的不舍,此際毫無保留的展現在臉上。
只惜亂世江湖,天下形勢每日皆變,沒有安心練功的機會。
除非拋棄凡俗,遠遁深山,不顧大勢。
但以他的身份,享受不了這份安逸。
若給他個十年八年,以他的才情,定然是另外一番光景。
表哥,這是我能為你做的。
她的武功很高,可當大尊善母到來時,只會帶來難以預料的負面效果。
干脆地轉過頭去,直往淮水之畔。
接近桐柏渡口時,暮色漸合,天已昏黑。
大多數船家,夜晚會泊在岸邊。
尤其是險灘暗礁多的地方。
桐柏渡口這邊,到了晚間,只要是船尾亮著漁火,那就代表泊舟,行道之人無需去問。
若瞧見船頭船尾皆有漁火,那便是路熟膽大的船家,要掙個夜渡錢。
“姑娘,要乘夜船嗎?”
一位平頂木舟上的船家朝岸邊喊道:“直接到汝陰郡,去潁上,這條路老朽熟得很,船錢只加日間三成?!?p/>
他喊了一聲,卻沒等那姑娘答話。
等了一會,又催促一聲:
“走不走,馬上就解纜了?!”
可是,那姑娘還是不回話。
甚至都沒朝他這個方向看。
這時,桐柏渡口邊上,幾名來自弋陽郡盧府的大漢走了過去,直接把船家的纜繩解了,然后跳上船去。
“快走,快走!”
霎時間,渡口停著七八條要走的船,全都入了淮水。
水浪翻動,打在棧橋上。
阿茹依娜望著船帆遠去,目光移向一道白衣人影。
他坐在棧橋末端,正在喝酒,渡口雖有不少人,卻沒人朝他這個方向靠。
這背影,她可熟悉得很。
見他頭也不回地朝她招手,少女猶豫一下,還是乖乖走了過去。
她坐了下來。
“知道我怎么追上你的嗎?”
沒等阿茹依娜說話,周奕繼續道:
“從南陽到新野、上馬、平氏、桐柏,甚至是汝南,都是我的人。”
他朝遠去的帆船一指:
“如果我愿意,這些船今晚到不了潁上,他們只能停在谷水渡口,或者黃水北岸。”
“壽春八公山之前,可以叫他們停在任何地方?!?p/>
“你走到哪里,我都能知道?!?p/>
“再有,若論及輕功趕路,天下間能與我相比的人,屈指可數?!?p/>
阿茹依娜望著淮水,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才道:
“我離開一段時間,你會更安全,這時與大尊善母相斗,太勉強,也不理智?!?p/>
她盯著淮水說話,已不敢朝身旁之人看。
“這里不是漠北,大尊的馬跑不起來,他在我眼皮底下辦事,哪有那么容易。”
“陰癸派占據襄陽,又曾到郡城經營。但那又怎樣?”
“在南陽,陰后說了不算,周老嘆說了也不算。我的話,卻能傳到周圍幾郡。”
“在這待著,不用擔心連累我。”
“你跑遠了,到時候大明尊教的人找到你,我一點辦法沒有。那時候,只能給你出黑了?!?p/>
阿茹依娜沉默良久。
忽然拿起擱在他身旁粗糙的砂陶酒壇,周奕配合舉起右手上的小酒盅。
他舉盅,一口而盡。
而一旁的表妹,則是單手提酒壇,滿飲。
她不是一個會喝酒的人。
因為一滴也沒有灑,喝得太實誠。
這一次,她再沒有與以往一樣運功蒸出酒氣,任憑雪白的臉上出現酒紅。
昏黑的夜色下,那一抹紅帶著異域風情,非常動人。
天底下,這般驚艷之美,只被一個人瞧見過。
她帶著酒氣道:
“表哥,我不走了,如果善母來,我會擋住她,你用屈指可數的輕功跑路,等你大成,再幫我報仇。”
“好?!?p/>
周奕點頭,朝遠方一指。
那是爬上天空不久的月亮。
“接下來一段時間,大概率沒有機會寫生了,妙的是,今晚的月色佳?!?p/>
“要畫什么?”
“不要畫月光下的清泉了,就這個.”
周奕朝浪花搖擺的桐柏渡口一指:“淮水,月光下的淮水,這一次,不要靜,要波瀾起伏。”
“好?!?p/>
阿茹依娜答應一聲,又低聲道:“表哥.”
“嗯?”
“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嗎?”
“可以?!?p/>
少女很自然地貼臉靠了過來。
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但看著月亮,心中極度安寧。
想到從漠北到大隋,忽然又要面對大明尊教,想到好多好多。
這時身旁的人一動不動,她又很好奇:“表哥,你現在在想什么?”
周奕實話實說:“在想.在想小鳳凰.”
“抱歉,幾位朋友,我家觀主不在家?!?p/>
五莊觀前,正有三人。
一位氣質不俗的中年人、一名身量極高的長須漢子,還有一漢子與長須漢子一樣,也不及四十歲,長得胡子拉碴。
胡子拉碴的漢子往前一步,抱拳道:“我”
他正要自報身份,被中年人攔住了。
“觀主幾時回家?”
五莊觀前的大漢拱手回應:
“觀主說過,不出五日必回,現在已過去三日?!?p/>
“只需等兩天,必然回觀?!?p/>
“好?!?p/>
那中年人應道:“我們兩日后再來?!?p/>
三人話罷,下山去了。
只在他們下山第二天,周奕與表妹一道歸來。
夏姝與晏秋迎了上去。
兩小不曉得其中撲朔,只以為他們和往常一樣,又寫生去了。
“師兄,昨日觀外來了三名拜客?!?p/>
晏秋說完,夏姝就大概描述三人的外貌。
“可報留名姓?”
二人一齊搖頭:“不曾?!?p/>
想到三人說要再來,周奕也就沒多問。
當天回觀之后,他思考良久,準備做一些安排。
翌日一早,便直奔南陽城內尋楊大龍頭。
準備早點把事情說完,再來迎這幾名客人。
沒想到.
三位拜山之客,也是一大早趕來。
“觀主已去郡城,三位稍待,午時前必還。”
得知觀主不在家后,那中年人竟擺了擺手,又一次下山去了。
“老爹?”
長須漢子很是不解。
“觀主知曉我們要拜山,叫人留了話,您怎么過門不入?”
中年男人嘆道:
“真是個神奇的地方?!?p/>
“聽說觀主許久不下山,偏偏我們來見兩次,他都恰好不在。”
“難道是冥冥之中,叫我求而不得?”
他仰頭望天,一路走到白河之畔。
身后兩名漢子互相對視,卻不敢多話。
自江淮生變,老爹被刺,性格就與之前大為不同。
白河之畔,正有人垂綸而釣。
那老伯見三人往前,稍稍擺手。
原來他身邊還有一桿,這一桿沒有人執,只搭在一塊石頭上。
魚線扯動,顯有魚獲。
那魚勁力極大,就要把魚竿拖入水中,老伯反應不及,中年男人目光一凝,箭步而上,他抓桿一提,灌注勁力。
“噗!”
魚尾掃水,打出浪來。
謝老伯吃了一驚:“好大一尾!”
原來是一條大青魚,少說有四十斤重。
中年漢子朗聲一笑,大袖一擺,帶著勁氣用出袖里乾坤,將大青魚拿在手中。
“老丈,是何人放桿于此?”
謝老伯見他不凡,又是從山上下來,于是道:“這是易觀主之桿?!?p/>
“他早間與我一道下山,沒時間與我垂釣,便置一桿相陪?!?p/>
謝老伯拈須,聲音不疾不徐:
“易觀主乃是慈心善和之人,手上沒什么殺氣,故而久釣不中,他常置桿于此,白水河伯也不管不問?!?p/>
“所以方才有魚咬鉤,我才怕你們驚擾?!?p/>
“準備釣上來,晚上拿回去,讓他高興一番?!?p/>
“卻不想,是這樣大的一尾魚?!?p/>
謝老伯對中年人微微一笑:“看來,觀主是有貴客到了。”
“上次有客登門,河伯也有相贈,真是奇妙非常。”
三人一聽,各都驚訝。
不僅驚訝于這條魚,還有這釣魚老翁談吐。
只言片語之間,已見不凡。
中年人把大青魚朝旁一丟,長須漢子接過。
他抱拳問:“不知老丈是何方高士?”
“誒”
謝季攸連連擺手:“足下說笑了,老朽只是一個釣魚翁,哪談得上什么高士,不過是祖上有點薄名?!?p/>
“敢問是哪一大家?”
謝老伯想起了周奕的話:“是舊時王謝,曾經陳郡謝氏后人?!?p/>
一提王謝,三人豈能不懂。
中年人忽然問:“謝老兄,你如何看待這位易觀主呢?”
“老朽一偏之見,不足為道?!?p/>
謝季攸又道:“但是,有些不會說話的東西,更能表達?!?p/>
“還請謝老兄教我。”
中年人帶著誠懇之色。
“一乃河伯之贈,二乃仁道之劍?!?p/>
三人望向白水,又看到這條奇怪大魚,河伯之贈,近乎神道,此刻已不必再說。
“仁道之劍,又作何說法?”
謝老伯道:“歐冶子所鑄五大神劍之首湛盧,就在五莊觀,觀主若非天下仁者英杰,豈得神劍認主?”
兩名年輕些的漢子震驚時,中年人卻表現得平靜。
“原來如此。”
他話罷,將長須漢子手中的大青魚抱了起來。
撫摸著它的鱗片,嘖嘖稱奇。
撲通一聲,丟入河中。
“老爹,這又是為何?”
“是啊,老爹怎辜負河伯美意?”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有些霸氣地說道:“無需河伯相贈,本人便代替這條魚,引大都督入江淮?!?p/>
“這一桿.”
他指了指那放在大石上的魚竿:
“這一桿不釣白河之水,可釣九州萬方。”
二人沒有反應過來,中年男人與謝老伯告別后,便邁步走開。
他沒有上山,而是去山下白河村。
可能因為出身的關系,作為一方霸主,行走村落田壟之間,卻能快速融入。
減賦稅、廢殉葬、懲貪污等措施,都是他一稱霸就搞的。
可是,他的想法好,手段卻差了許多。
底下的人,過得并不是太好。
至少,白河村的繁盛,他就沒有搞出來。
在村中逛了逛,又問了一些人。
這些樸實的老農,會用樸實的話語,告訴他樸實的真相。
在南陽,他們最喜歡兩個人。
易觀主,楊大龍頭。
去江淮問一問,沒有一個統一的答案。
三人又去南陽逛了一天。
此地的繁盛,更是動人。
尤其是地處魔窟之畔,還能如此安寧,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冠軍城的恐怖,三人豈能不知。
一晃眼,又過去一日。
這一次,三人還沒有登山,才一露面,就被數名大漢遠遠迎上。
登到半山腰,便見一名氣質出眾的白衣青年,笑著走來。
“杜老兄?!?p/>
“周兄弟。”
古柏林中,斑駁的樹影下,二人互拍臂膀,伴著一陣歡笑步入五莊觀。
“昨日我叫人留客,杜老哥怎么又下山去了。”
“我可是在城內買了好酒好菜?!?p/>
杜伏威道:
“當年玄德公三顧茅廬,請出諸葛先生。杜某沒有玄德公的命,可一見臥龍崗,在江淮受氣正憋悶,忽然來了興致,便想瞧瞧,幾次登山能見到你。”
杜伏威掃了掃黃老大殿,又贊一句:“真是個好地方?!?p/>
“對了.”
周奕沒說話,杜伏威又搶話道:“給你看一樣東西。”
雖是冬日,杜伏威僅穿一件外衣。
他將外衣脫下,露出一道猙獰刀傷。
給周奕看完后,又把衣服穿上。
“是李子通留下的?”
“正拜他所賜。”
杜伏威整理衣襟:“我征戰廝殺無數,背后從不帶傷,這一次,乃是被李子通這小人偷襲。若非闌芳救急,我已死在李子通刀下。”
他口中的王闌芳,乃是軍中女將,也是義子西門君儀之妻。
周奕微微一嘆。
“周兄弟一定在想,為何杜某不聽你的勸告。”
“不錯?!?p/>
周奕一臉坦誠:“李子通才與孟讓鬧掰,杜老哥為何信他?”
“當時來整大軍襲來,我與李子通聯手一戰,他勇猛沖鋒,掩殺在我左右,自己右臂被長槍刺破,卻不聲張喊叫,我當他是一條豪邁好漢。
卻想不到,竟是搖尾巴的狼?!?p/>
杜伏威面色一沉:“這狗賊,我必要殺之!”
“他殺了你,江淮軍必然大亂,江淮殘部又可吸引來整、尉遲勝的注意,他便能趁這個空隙,大肆發展。
等北方一亂,隋軍上擊,江淮一地,再無人是他對手?!?p/>
周奕又寬慰一聲:“事已至此,杜老哥不必介懷,只等尋個機會,朝此獠討債?!?p/>
杜伏威喝了一口茶,面色稍緩。
他思慮一番,拿出了一個極為尖銳的問題。
“孟讓被張須陀手下大軍猛攻,估計撐不了太久,屆時,我江淮軍的壓力就大了,也許會被逼回淮南。”
“再有.”
“我聽到江都消息,近來有許多大族遷入,外邊多有議論,說那楊廣,是生了南下江都之心。”
“那時,驍果軍十萬大軍到來,又該如何抵擋?”
杜伏威望著周奕,他這個問題非常突然,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挑戰。
李靖本是寂寂無名之輩,是周奕提拔的。
李子通也被他看穿。
初見時,也看透自己要攻六合的心算。
那么,他又該怎么思考這一問題。
當真是算無遺策嗎?
周奕聽罷,只思考了幾息。
他開口的速度,讓杜伏威、西門君儀、闞棱三人吃了一驚。
因為他們一路商討,此刻也無對策。
“杜老兄,楊廣與驍果軍一到,江淮軍立時多出十萬人馬。”
“哦?!”
杜伏威實難平靜:“何以見得?”
“楊廣與大軍一到,他們的豪奢,便要壓在百姓身上”
周奕的聲音有一絲沉重:
“揭竿而起者,如云而聚,聲威赫赫的驍果軍,也鎮壓不過來。”
這樣的角度,屬實打開了三人思路。
杜伏威只覺云開霧散,大喘一口氣。
少頃,眼中又有一股失落之色。
這份見識,不是他能有的。
“周兄弟,能教我一睹仁道之劍嗎?”
“有何不可?!?p/>
周奕并無動作,卻有兩小道童漫步走來,他們的靈秀,怎能逃過三位高手的眼睛。
晏秋手執拂塵,夏姝執一劍匣。
他們分列周奕左右,劍匣打開,露出了一柄帶著古樸紋路的長劍,它有山間清泉般清冽,又透著千載沉厚。
歐冶一去幾春秋,湛盧之劍亦悠悠。
這便是五大神劍之首。
杜伏威忽然肅穆:“請拔劍?!?p/>
周奕取劍在手,金屬摩挲的低吟不斷傳出,長劍露出一半,劍脊流水紋便自然流淌。
神劍全部出鞘,一道深湛幽光耀人眼目!
就連杜伏威也微微瞇眼擋光。
那幽光一閃而逝,可手持神劍的周奕,卻散發出一股震撼人心的威勢。
黃老大殿上的太平神劍賦無風而動。
這一刻,三人都有種感覺。
只要他拔劍一斬,三人項上人頭不保。
起先不查,這時才回想起對方的武學境界。
杜伏威回想起自己征服苗海潮時說的話,那時,他有信心全面壓制苗海潮。
可此時,卻感覺自己在任一方面,都已經敗服。
他站起身來,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天師,這次讓杜某人來做苗海潮吧。”
西門君儀與闞棱聞言大吃一驚,各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三人一道入南陽,一路上多有商議。
眼下全是老爹臨時變卦。
不過,江淮軍中無人能反對老爹做下的決定。
于是也一道拱手見禮。
兩小道童收起神劍,周奕扶杜伏威坐下。
“杜老兄怎得知我的身份?”
杜伏威道:“昨日我們在郡城吃鴨,偶遇一位虛先生,是他告訴我的,也說起很多江淮南陽之事。”
“他叫虛行之,是一位喜歡亂出主意的軍師?!?p/>
“虛先生確有識人之能,杜某眼拙一些?!?p/>
二人對視一眼,已明心意。
“天師,隨杜某去六合一趟吧。”
“我的身份不好暴露?!?p/>
杜伏威會意,抱拳道:“那就請江淮水軍周大都督!”
周奕微笑抱拳:“見過杜大將軍!”
杜伏威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開闊,李子通之變帶來的陰云,仿佛被出鞘神劍所斬。
他神采漸復,不由朗笑一聲。
五莊觀的午宴不算奢侈,
卻有陳瑞陽送來的高郵湖之鴨、陳瑞陽送來洞庭湖的魚、還有從巴蜀轉來的鮮果.
虛行之與陳老謀也來用飯。
菜很多,唯有他倆喝得爛醉。
杜伏威拜山時不疾不徐,等把大事落下,他反倒急著要下江淮。
孟讓與隋軍之戰,還在繼續。
六合局勢隨時會變。
當晚他便出聲告辭,爛醉的虛行之一下醒了。
“天師,南陽之事交由陳老,我先隨杜將軍入淮水。”
“好”
杜伏威有虛行之相陪,心下更加安穩。
天師帳下能人不少,這位軍師乃是其中翹楚.
他們從南陽離開,入到淮水上游桐柏,更深刻感受到五莊觀的底蘊。
自桐柏渡口而下,每一個渡口,全都有人打點。
涉及淮安、義陽、汝南、弋陽,四郡之地。
杜伏威抵達淮南壽春時,不由回望一眼,他既心驚,又有種踏實感。
“將軍可是在想那些渡口人手?”
“不錯。”
杜伏威道:“天下義軍眾多,不少人的聲名傳播四方?!?p/>
“但是,卻有一股這般大的勢力,不為人所知?!?p/>
他又笑著指了指壽春:“現在還要加上杜某,整個淮水中上,只需一句話,誰的船也走不掉。”
“這就是天師的智慧與手段了?!?p/>
虛行之又笑道:“我拜天師為主公不久,無有寸功,杜將軍有沒有能提攜的?”
“哈哈哈,就怕你忙不過來?!?p/>
“眼下正有一事,要勞軍師與李校尉一同奔波.”
邊棺歷第四十九日,冬日寒意愈冽。
當陽馬幫正出南陽往北而行。
“老單,此行要留意北馬幫的動向,但切記不可與之正面碰撞,這伙人極度危險?!?p/>
“也提醒婁幫主一聲。”
單雄信立刻點頭:
“北馬幫的事觀主請放心,只是這次我不能下江淮,深感可惜?!?p/>
“機會多得很,我也不會在江淮久留?!?p/>
老單辦事還是靠譜的,周奕拍了拍肩膀,又說起南陽的重要性。
見到馬幫的人在等待,便叫單雄信隨婁幫主而去。
負責留守南陽的陳瑞陽又湊了上來,周奕曉得他八卦之火旺盛,又要問東問西。
沒等他開腔,直接朝南陽幫而去。
在南陽幫東側,另有一間小院。
夏姝晏秋與阿茹依娜三人作伴,就待在小院中。
周奕經歷過一次火燒夫子山的憋屈,若非形勢所迫,不愿離開五莊觀。
但這一次大明尊教來勢洶洶,不避一避都不行。
考慮過帶三人下江南。
一來容易暴露行藏,二來江南也是一灘渾水。
顯然還是城內更安全。
畢竟,這南陽城內有眾多人馬,處處都有他們的眼線。
還有冠軍城那些打手,大明尊教也不敢太放肆。
不過,這筆賬要記在大尊和善母這兩個混賬身上。
晏秋瞧出周奕面色不對,安慰道:
“師兄,我們在曹府就是這么過的,早就習慣了?!?p/>
“是啊,這次還多了依娜姐姐呢。”
夏姝大大的眼睛中飽含笑意,晃了晃阿茹依娜的手臂。
“好好做功課。”
周奕揉了揉兩人的頭發。
“是!”他們答應的響亮。
周奕轉頭又準備叮囑,紫衣少女嫌他啰嗦,直接走入畫室。
“這里很好,不用擔心,我會順便督促他們倆的。”
她的神態,已和在觀內時沒什么兩樣。
三人眼中倒是瞧不見委屈,只是周奕心里不爽。
他推門出去時,里面又響起一道聲音:
“表哥,你多加小心?!?p/>
周奕稍一回眸,便去了南陽幫內
“天師此行要去多久?”
楊鎮問道。
“不會太久,年關前應該能回來?!?p/>
蘇運、孟得功一道站起來:“我們也一道去江淮。”
“不必不必?!?p/>
周奕笑了笑,“那邊不需要太多高手,我也只是去感受一下局勢。”
楊鎮招了招手,范乃堂從外邊領來二十人。
這二十人全是內功精湛之輩。
“有六人來自天魁派,其余全是我南陽幫幫眾,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兄弟?!?p/>
“人多好辦事?!?p/>
楊鎮自信一笑:
“天師關心則亂,一直考慮最壞的情況,就算那樣的情況發生,又如何?”
“這可是南陽郡城?!?p/>
“我們幾大幫派數萬人手,全都是會武功的,與冠軍城的兵士可不一樣?!?p/>
周奕一想,確有道理。
大尊不是自己,他入南陽,只能兩眼一抹黑。
唯一發光的地方,就是冠軍城。
周老方這個叛教之人,大明尊教不能不管。
老嘆,給我加把勁,最好把他們都弄死。
什么許開山、莎芳,統統入棺。
楊鎮帶來的二十名內家高手,周奕應承下來,準備帶去江淮。
在南陽幫用午飯之后,去陳老謀那邊坐坐。
讓他安排人照看道觀、謝老伯,還有注意山下流寇。
“天師,這些小事豈用你操心。”
陳老謀聽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話。
“我只是多說一遍。”
“已經很多遍了。”
陳老謀笑道:“天師紅塵牽掛太甚,只要是有所關心之事,便情義深重?!?p/>
“隋失之鹿,正該由天師得之,也必須得之?!?p/>
“我有一個最新消息,你聽了一定歡喜.”
“哦?”周奕眼閃異色。
作為情報部門的負責人,陳老謀的消息自然比他快。
陳老謀朝北方一指:“東都有消息傳回來,不僅有人從宮中得到楊廣欲要南下的情報,還有一樁武林大事!”
“兩大武林圣地的人動了,他們的目標正是南陽,這一次,天師遁走江南的時機正好!”
“我與楊大龍頭在南陽,會與他們虛與委蛇?!?p/>
“屆時,陰癸派、邪極宗、大明尊教,還有那些武功驚人的大和尚,讓他們斗去吧?!?p/>
陳老謀看向周奕,目光堅定:
“老朽行走江湖數十載,沒有見過天師練功這般快的,三大宗師也難以企及?!?p/>
“大丈夫志在四方,胸懷天下,這么一點小小委屈,天師何必掛懷?!”
聽得咔一聲響,他手中的怪鎖打開。
陳老謀忽然帶著一種傷感語氣:
“等再過一些年,或許天師會懷念此時的日子,那時孤高天下,再無敵手,放眼宇內,都將是無盡的寂寞”
周奕聽到一大陣腳步聲。
他并不在意,走到了“吳越鷹爪”那塊牌匾之下,仰望蒼穹。
“亂我心者眾,解我憂者,陳老謀也?!?p/>
“哈哈哈,誰叫老朽是個天生的開鎖匠。”
他大笑間,忽然從一面屏風拿出一件衣服。
“天冷了,天師請添衣!”
他將這件衣服朝周奕背后一披,叫他整個人的氣質驟然一變。
那是一身精致白袍,毛色雪白,與周奕頎長的身量相配,叫他原本略顯清瘦的身形,多了一份難以言表的霸氣。
甚至那張俊逸不凡的臉,都跟著硬朗起來。
加上武學宗師的氣度,叫人不敢直視。
方才凌亂的腳步聲在四下齊聚,南陽幫天魁派的內家高手,巨鯤幫精英,太平道的十三位太保,齊齊出現在梅塢巷。
眾人被其氣質所染,全都參拜,一齊喊道:
“大都督!”
白袍翻動,卷起凜冬霜寒之氣。
“走,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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