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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小時工作制的朝廷鷹犬 第171章 扶棺
心象之中的爭斗,除去李淼之外再無人知曉。
現實之中,晨光熹微。
安梓揚與梅青禾躲避著初升的日光,沿著爆炸造成的廢墟殘垣,緩步前進。
現在的京城之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東廠、江湖、瀛洲乃至仍舊隱藏在幕后的籍天蕊,每一方都有可能趁火打劫。
爆炸將附近的密道盡數摧毀,兩人不得不從地上穿越整個西城區、進入皇宮。這段路,其實才是今日最為兇險的部分。
最理想的情況,是在李淼與安期生的爭斗剛剛結束、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這段時間,迅速趕到皇宮。
但事情的發展,顯然不會以兩人的意志為轉移。
方過了兩條街道,梅青禾便伸手一攔,抽劍出鞘,將安梓揚擋在身后。與此同時,前方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
兩人對視一眼,背負著李淼和老道躍上屋頂,屏氣凝神望去。
前方坍塌的街道上,有十幾個江湖人小心翼翼地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兵器都已出鞘,同時壓低了嗓子交談。
“沒動靜了。”
“看來是結束了……恁大動靜,恐怕只有那位李大人能弄得出來,也不知道與他爭斗的是哪位高人。”
“管他呢,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咱們且過去,不管是誰贏了,咱們都正好表表忠心。但若是兩敗俱傷……”
話未說盡,但未盡之意顯而易見。
安梓揚冷笑。
這天下不怕死的蠢貨,永遠殺不干凈。
今夜之事發生的太過倉促,王恭廠之內死掉的江湖人只有四五成,還有無數江湖人在城內各處,正不斷朝著這邊聚集過來。這些只是排頭兵,越是遠離王恭廠,這種人就會越來越多。
安梓揚先是皺了皺眉,而后卻是一喜。
“正好!”
他左右看了看,便朝著一間房屋跳下。
這是一間棺材鋪。
安梓揚四下掃過一眼,視線就定在一處堆積的廢墟上面。他抬手一甩,透明絲線就如一張大網覆蓋了過去,再一扯,嘩啦啦一陣響,就露出了廢墟最下面的一塊木質棱角。
邊上的梅青禾也上前推出一掌,協助他將廢墟清了出來。
露出一具棺材。
通體深色硬木,輪廓棱角分明,表面以黑漆細細涂抹過一遍,泛著油光。四面都以黃銅鑄件鑲嵌、勾連,在正面以白漆寫了半個“壽”字。
也不知是哪個富貴人家定做的棺材,用的料子極為堅實。屋子都塌了,這具棺材卻只是略微磕去了一角,其他部分完好無損。
安梓揚小心翼翼的推開棺蓋,將李淼放了進去。
“指揮使,委屈您了。”
他低聲說了一句,合上了棺蓋。
梅青禾則是沉默著,上前一劍將半個“壽”字刮去。
兩人都沒有多話,快速地在身上抹了些黑灰。有安梓揚在,兩人只花了幾十息的功夫,就將自己改頭換面,打扮成了尋常江湖人的模樣。
安梓揚扯了些布料,將棺材綁縛在自己肩上。梅青禾背著老道,兩人轉頭朝外走去。
外面也傳來腳步聲。
十幾個江湖人魚貫而入,見到兩人之后先是一驚,目光在他倆身上逡巡了一下,愣住了。
什么章程這是?
一個拖著口棺材、一個背著個不知道死沒死的老頭兒,灰頭土臉、滿身是血的,干什么呢這是?
“呃,二位請了……”
領頭的斟酌了一下用詞。
“嗯,不知二位這是?”
他一指棺材。
安梓揚沙啞著嗓子,從垂下的頭發下面,用一雙猩紅的眼睛木然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三個字。
“我師父。”
梅青禾也掂了掂背上的老道。
“師叔。”
“哦——唐突了。”
領頭的江湖人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也是一副兔死狐悲之色。也不再多問,伸手朝著外面一引。
“請……可需要搭把手?”
“不必。”
安梓揚沙啞著回了一句。
沙——沙——
拖著棺材,一步一步,踉蹌著朝外走去。
梅青禾也是低著頭,同手同腳的跟上。
她在演戲騙人這方面的悟性,跟李淼在武功上的悟性也差不多少,眼下裝的是怎么看怎么別扭。可在這些江湖人眼中,卻正是大悲之下的局促之舉。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領頭的江湖人一聲長嘆。
“唉……也不知道我若是死在這里,我門內那幾個崽子,會不會有這般傷心。”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同伴也是應和道。
“拖棺歸鄉,真是仁義……卻是忘了問一下他們的門派、姓名。這等人若是平日里交好,日后碰上劫難便可以放心托付的……唉,卻是不好再追上去問了。”
“是啊是啊。”
而在前方,安梓揚眨了眨眼,把淚花擠掉。
逢場作戲的功夫,他早就在青樓里練出來了。論起騙人,天下沒有再比那里更適合修行的場所。
兩人一路前行,碰上的江湖人就越來越多。
他們這幅姿態,引來了無數敬佩、同情的目光。
今夜死的人實在太多,不止是王恭廠,還有瀛洲天人四處屠殺死掉的,也不知凡幾。今夜的京城可說是哀鴻遍野,這些江湖人就算沒有相熟的人死掉,現下心情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再去看安梓揚這拖棺歸鄉的架勢,都被觸動。
就有一女子提劍過來,關切問道。
“二位,可需要搭把手?我……也要出城。”
安梓揚說了句“不必”。
那女子卻是沒走,繼續說道。
“二位,一起走吧……我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她話未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師父昨夜前往王恭廠,就昨晚那動靜,估計已經是兇多吉少。我本想過去為他老人家收尸,但越是往前走,就越是沒了力氣……”
她哭著搖了搖頭,自顧自上前扶住了棺材。
“我不敢去看,就當是我的師父也在這棺材里吧……將你們送下,我就退隱江湖,這些事情我實在是扛不住了……”
她這番話,情真意切。
勾的周邊無數江湖人都是戚戚然垂頭不語。
安梓揚猶豫了一下。
“也好,只有我們兩人也是顯眼,多上幾個人正好做個遮掩。”
于是他點點頭,繼續邁步向前。
卻不想,往前走了一陣,又有一個青年咬牙跑了過來,伸手就扶住了棺材。
“我也來……狗屁秘籍、狗屁玄覽,誰愛要誰要去吧!當年下山行走江湖,為的可不是什么秘籍、什么榮華富貴!”
他這番話,可一點兒都沒收音。
就見不少江湖人面色一變。
是啊,今夜死了那么多人,已經有不少江湖人心生退意。眼下來到此處一是從眾,二是險死還生卻一無所獲,不甘心罷了。
可被這青年一喊,許多人都清醒了過來。
有什么意義呢?
那么多人都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玄覽”秘籍死了,憑什么就能輪到自己呢?
死了之后,會有人將自己的尸體帶回故鄉嗎,還是就此爛在地里,甚至被錦衣衛查明身份、禍及家人?
嘩啦啦人潮涌動。
無數雙手伸到了棺材下方,將其抬了起來。
“我來!”
“秘籍我也不要了!走!送二位義士歸鄉!”
“我也來!”
安梓揚只覺得肩膀一松。
裝著李淼的那具棺材,就這么被數十雙手抬了起來,高高舉起。
數十雙眼睛盯著安梓揚。
“兄臺,咱們走!”
“哪怕是千里之外,我們也一定給你們送到,讓尊師入土為安!”
“正是!你發話,無論天南海北,我們跟定你們了!”
安梓揚眼角抽了一下。
“不是,你們感動什么呢!”
“把我家指揮使放下來!”
他本想著用這幅模樣混入人群中,借著江湖人的遮掩,騙過可能會前來的瀛洲天人、東廠太監,但卻不想演變成了現在的局面。
生生給他架住了。
他可不是要出城,更不是要去什么天南海北,而是要去皇宮!
再走一段,可就是岔路了。
到時候一定露餡!
可安梓揚環視四周,那數十雙激動、敬佩、感動的眼神,愣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搪塞過去。
邊上的梅青禾都愣了半天了。
要不是她閃了一下,甚至連武當老道都要被這些江湖人搶走。
半晌,安梓揚才平復了情緒。
他沙啞著說道。
“諸位好意,我與師妹心領了,只是此次事情牽扯錦衣衛……我們實在不敢讓太多人知曉我們的師門。”
“送我家師尊歸鄉之事,還是由我和師妹來吧。”
他這話,合理的很。
是啊,今晚來這里的江湖人,都是沖著玄覽秘籍來的,本質上就是跟朝廷作對、跟錦衣衛作對。若是太過惹眼,日后被錦衣衛找后賬怎么辦?
可他這話,無疑是對抬棺的江湖人們的侮辱。
怕錦衣衛找上門,不就是怕他們走漏消息嗎?
就有不少人臉一紅,張口就要分辯。
可話未出口,看著手中的棺材,又把話強行咽了回去。
尬住了。
沒人愿意放開棺材,承認自己可能會走漏消息,但也沒人愿意去斥責安梓揚這位“拖棺歸鄉的義士”。
這一停,周圍的人就越聚越多。
更有好事的,把前因后果一說,引得本來趕著去王恭廠的江湖人都留了下來,想要看看這事兒要如何收場。
一時間,前往王恭廠的人流都被截留了三分之一,逐漸將整條街道都堵了起來。
安梓揚直咬牙。
他跟梅青禾的易容只是倉促做的,并沒有多么完善,若是熟悉二人的人還是能看出端倪的。現下更不該引人注意才是。
可若是強行離開,反而更加惹眼。
半晌,他肩膀一垮。
“算了,先走,到了前面人少的地方,把這些傻子迷暈了,直接帶著指揮使疾馳回宮內。”
他沉默著轉身,拉動棺材。
帶著江湖人們朝前走去。
人潮分開,為他讓開了道路。
在無數敬佩的目光中,安梓揚磨著牙、緩步前行。
走出了人群。
就在這時,左前方不遠處的屋頂上,一道身影忽然閃過。
安梓揚抬頭望去,眼睛一瞇。
玄黑大氅、飛魚服。
瀛洲天人假扮的李淼踩著屋頂,無比迅捷的竄過,路過這邊的時候掃了一眼,一聲冷笑。
“呵,螻蟻。”
笑罷,閃身而去。
安梓揚心下一定。
他這計策,果然騙過了瀛洲的天人。
眼下只要走過這片街道,遠離人群,就算渡過了這一劫。
他重新低下了頭,拉著棺材朝前走去。
眼見著就要走出街道盡頭,卻聽得身后忽然一聲驚叫。
“李淼!”
“又一個!”
第二個假李淼竄過,引得江湖人們一陣慌亂。
“什么情況,到底有幾個李淼!”
“見了鬼了,我就知道那個人不對勁,他那武功高的跟鬼一樣,我就知道有蹊蹺!”
“說起來,今夜好像到處都是李淼在殺人……到底什么情況!”
江湖人們徹底混亂了。
安梓揚一聲冷笑,佯作無事,繼續前行。
轉過街道。
忽然間,身后傳來梅青禾的低語。
“安兄。”
安梓揚汗毛倒豎。
在他的“設定”里,兩人是師兄妹,可梅青禾現在卻是如常稱呼他。
這就代表,偽裝已經沒意義了。
他陡然轉過頭。
果然,梅青禾已經拔劍出鞘,將武當老道扔到了地上,凝神看向一側。
那里有兩個人。
一個假李淼。
另一個,兩人都很熟悉,今晚剛剛見過。
了性。
水盡禪院的天人,今晚追殺他們的江湖人之一。
他沒死。
而且還在笑著看向兩人。
“二位千戶大人,莫裝了。”
他笑著,轉頭對著假李淼一拱手。
“前輩,這兩人,就是李淼手下的親信。至于棺內的人是誰……前輩不妨看上一看。”
假李淼點了點頭,伸手將一本書扔給了了性。
“玄覽功法給你了,修不修得成,看你造化吧。”
了性笑著將秘籍揣入懷中,雙手合十,對著安梓揚與梅青禾施了一禮。
假李淼看著安梓揚和梅青禾,一聲冷笑。
“棺材里是誰?”
“算了,我自己來看。”
說罷,抬手一掌隔空拍出!
直接將棺蓋掀飛!
他掃過一眼,面色大喜。
“果然,果然!兩敗俱傷!”
“哈哈哈哈——殺了你,再殺了那個老不死的,我就徹底自由了!”
話音未落,他閃身沖來!
抬手一掌,就要將眼前眾人,連同棺材中的李淼一并轟殺!
安梓揚目眥欲裂,怒吼出聲。
梅青禾咬牙催動“劍二十三”,渾身上下血花迸濺,擋在棺材面前,全力一劍朝著假李淼刺去!
“螳臂當車!”
假李淼狂笑著,伸手朝著長劍攥去。
了性在他身后,摸著懷中的秘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欣喜、猖狂。
絕望、哀傷。
所有的情緒都被危機逼到了極限,仿佛將時間都凍結了起來——就在這一瞬!
了性,炸開了。
月白色僧袍包裹著的肉體,仿佛一顆熟透了的葡萄,被人猛地踩了上去、炸開,汁液潑灑、四濺而出。
在他的尸身上,一襲龍袍緩緩直起身。
皇帝閃身來到假李淼身后,抬手抓住了假李淼的頭顱。假李淼還想掙扎,卻被他拖入幻境,瞬間沒了聲息。
皇帝站在原地,沉默著看著棺材里面的李淼。
“大李……”
他本該去試探李淼的真氣的,以他的境界可以輕易察覺出李淼的狀態,但他不敢……他怕會察覺到一片死寂。
皇帝眼眶漸漸紅了。
都放到棺材里了,還能如何呢?
以李淼的境界,斷肢重生只是尋常,可他現在卻是傷痕累累地躺著,連胸口都不見起伏。
只是三日的相處,甚至都沒有說上幾句話,就這么……白發人送黑發人。
皇帝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
安梓揚長出了一口氣,就要說話。
“陛下,您——”
皇帝一擺手。
“不必說了。”
他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除去給李淼扶棺的,其余的都被他凜然的殺意鎮住。
“朕要你們所有人——都給大李陪葬!!!”
假李淼的頭顱瞬間炸開,紅白之物撒了一地。
安梓揚一愣。
不是,陛下!
指揮使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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