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來見白玉京 第九十章 讓【陸吾鑒】染上一些血,才好震懾天下

太淵殿中，這位劍客仍然佩劍，她腰間甚至配了兩把劍，一把漆黑，一把雪白，俱沉寂，似乎是因?yàn)檫@煌煌皇閣的威嚴(yán)而暫且收斂鋒芒。

宋洗渠已然年老，年歲七十有八，再加上他貧寒出身，自小不曾修行，此時的精氣神已然有些委頓，歲月的痕跡深刻在他布滿皺紋的額頭，唯獨(dú)一雙眼眸卻并不渾濁，深邃無比，似乎有如幽潭，經(jīng)歷了歲月磨礪，卻依然澄澈明亮，熠熠生輝，仿佛能夠洞悉世間萬象。

此時這位老人正在親自為眼前這位年輕劍客煮茶。

沸水傾倒入紫砂壺中，蜷縮的茶葉瞬間被激活了，在水中翻騰舒展，剎那之間，就有清新淡雅之氣撲鼻而來，令人精神一振。

這茶是極好的茶。

哪怕是這位劍客曾經(jīng)身居玄門高位，也曾游走天下，見識非凡，卻也從來不曾見識過這般茶香。

宋洗渠煮了茶，又為劍客倒茶：“這茶葉乃是我親自在院中所植，也算是跟隨我顛沛流離，我幼年時與父親種下了一株茶樹，后來大息流寇逃竄，逃來了我的故鄉(xiāng)。

我父親不得不帶著我與這茶樹遷移到了北云州，后來我讀書有所成，又曾經(jīng)在北地鹿鳴縣當(dāng)縣令，這茶樹便跟著我到了鹿鳴。

再后來，我一路輾轉(zhuǎn)，升任天山知府，又來了京城，又被貶謫出京，遠(yuǎn)去九斛州，繼而再歸京城，如此七十余載，這茶樹也跟隨我七十余載。”

“按照道理，這茶樹屢次牽根，早該死了，可是卻偏偏不死，偏偏又扎根于這懸天京中，也算是一件奇事。”

年輕劍客飲茶，插入喉中，清甜香氣緩緩散開，讓她不由精神一震，繼而又有醇厚悠長的茶香，緩緩回味出來，馥郁的香氣蘊(yùn)含著淡淡的香，似有若無縈繞在口鼻之間，可謂是回味無窮。

與此同時，年輕劍客竟然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久已不改的真元似乎聞到這茶香，似乎變得雀躍許多，開始自發(fā)流淌。

年輕劍客大為驚奇。

眼前這老人身居高位卻不通修行，偏偏養(yǎng)了一株茶樹，采出的茶葉竟然有如此奇效。

宋洗渠仍然在低頭洗茶，道：“只可惜這一株茶樹遭了操勞，已然長不大了，七八十載光陰，不過只有半人高大，每年出產(chǎn)的茶葉更是少而又少。

今年不過二斤一兩，聞人宗主來的正是時候，回去時你便帶上三兩，平日里也可以解渴。”

年輕劍客本想拒絕，可回味了這茶葉醇香，心中竟然有些動搖，只躬身道：“宋相客氣了，這茶樹乃是宋相手植，茶葉珍貴，給織弦三兩，實(shí)在太多，禮重難收……我只帶去一兩，平日里用作修行。”

宋洗渠放下手中的紫砂壺，抬起頭看向著年輕劍客。

“聞人宗主，若無天人觀觀主，若無大乾太子、大禪寺今世天王等寥寥五六人，你應(yīng)當(dāng)是當(dāng)今年輕一輩中，修為最為高深的人物。”

聞人宗主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兩把長劍，搖頭道：“我與天人觀主年齡相仿，可他卻十九歲登臨造化，如今已然在造化境界中一騎絕塵，甚至在第九碑上刻字，我不如他甚遠(yuǎn)。

大乾太子、大禪寺今世天王也都是蓋世的人物，大乾太子執(zhí)掌天符神通，乃是道下神通第一，今世天王帶著宿慧臨世，天生通曉大禪寺十二天功，三十六神通。

而我不過有劍六柄，遠(yuǎn)不如他。

除此之外，尚且還有數(shù)位年輕人我不能及也。

大虞魁星與我同齡的時候，也要比我更強(qiáng)，宋相謬贊了。”

“聞人宗主過謙了。”宋洗渠輕拂衣袍，道：“天下廣大，生靈不知凡幾，其中除了百余萬萬人屬之外，尚且有妖魔鬼怪。

可這般多的生靈妖鬼中，能夠以二十幾歲的年齡登臨造化者，又有幾人？”

聞人宗主沉默，見宋洗渠又為她倒茶，便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宋洗渠卻嘆了一口氣，道：“你曾是我大虞人，如今天下紛亂，北國大軍帶著鐵馬云雕，意圖吞去我南國七州。

大乾兵戈已動，滅去十二小國之后，必將驅(qū)使大乾萬千玄門修士，驅(qū)使殺麟軍風(fēng)吹鼉鼓動山河，我大虞已然危在旦夕。”

“只可惜，朝野之間腐朽之輩太多，他們高高坐在功勛之上，已然忘了憂患，他們早些在天下網(wǎng)羅而來的修行資源，俱都被他們壓在庫底，寧可亡去，也不愿互通有無，等到大乾軍伍既來，也將伴隨著他們的家族門楣，在烈火中化為黃土。

他們壓了大虞百姓五百年，躺在天下百姓身上吸血抽髓，養(yǎng)出了一個個龐然大物，如今到了他們站在天下百姓之前的時候，這些人物卻連自己的性命如何保全都不知。”

“大虞到了剔除病骨的時候。”

宋洗渠緩緩低語，聲音不大，但卻如同洪鐘大呂，如同宣戰(zhàn)的戰(zhàn)鼓。

聞人宗主仔細(xì)聽著，又摸了摸腰間的寶劍。

宋洗渠咳嗽幾聲，目光卻尤為堅定，望向聞人宗主：“只可惜這些腐肉與大虞長到了一處，當(dāng)今局勢，難以重典治之。

所以我便想著請聞人宗主執(zhí)印，手持我大虞朝廷的鞭子，見一見這些天下腐肉，同時揮舞鞭子，讓他們收斂一些，莫要那般放肆。

聞人宗主……以為如何？”

聞人宗主詢問說道：“大虞自有許多強(qiáng)者，莫說那些世家門閥，便是三山二宗，便是皇族中也強(qiáng)者無數(shù)。

除此之外，上前還有大虞魁星高高懸空，照遍整座大虞。

他們持鞭，豈不是更好？”

宋洗渠搖頭，語氣中也有些感慨：“大虞強(qiáng)者確實(shí)不在少數(shù)，可是這些強(qiáng)者大多出自世家門閥，皇族強(qiáng)者出手卻又國將不穩(wěn)，三山二宗俱都求取逍遙，不愿樹敵，同樣不可。

正因如此，我才特意請宗主前來……如今宗主孤身一人，若想要登到最高處還需要蓋世的機(jī)緣。

這等機(jī)緣，我來給你。

甚至可以讓你成為天下第二個大虞魁星，冉冉升起，高照天上地下。”

“聞人宗主……你以為如何？”

聞人宗主低頭思索。

恰在此時，遠(yuǎn)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吸引了她，只見他抬頭，看向太淵殿以外，直望向玉芙宮方向。

眼神中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宋洗渠有些不解，同樣循著聞人宗主的眼神看去。

也是在此時，太淵殿前有腳步聲傳來，幾位英武的持刀侍衛(wèi)率先入殿，又有一位身穿明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冕旒的君王踏步而來。

他冕旒上的玉珠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發(fā)出細(xì)微的碰撞聲，龍袍上繡著的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隨著他的走動，是在云海中翻騰游走。

當(dāng)朝昭伏皇便如此走入太淵殿。

他已年過六旬，然身姿卻依舊挺拔，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似乎帶著千鈞之重，身后的龍袍拖尾在地上輕輕拂過，如同金色的波濤不斷翻涌。

宋洗渠與聞人宗主俱都站起身來，恭敬行禮。

昭伏皇走上臺階，坐于高位，輕輕抬手。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眼角的魚尾紋如歲月的河流蜿蜒，可他依然威嚴(yán)無上。

鐘磬之聲悠悠傳來，余音裊裊，伴隨著大虞這一座足有四百八十年國祚的古老王朝一同呼吸，也與昭伏皇一同呼吸。

“聞人宗主。”昭伏皇忽然開口，他看向太淵殿以外：“你看向玉芙宮，可是對那一幅字有興趣？”

聞人宗主躬身行禮，道：“恕罪，我入宮之時見了故人，便多留了一道神蘊(yùn)……是織弦唐突。”

“無妨。”昭伏皇隨口一句，又吩咐一句：“將那一幅字取來，能令聞人宗主感興趣，恰巧我與宋相也仔細(xì)看上一看。”

殿宇中有風(fēng)吹過，似乎是在回應(yīng)昭伏皇的話語。

旋即不過二十幾息時間，門外又有清風(fēng)吹拂，一位身著深紫色蟒袍，頭頂冠飾上且有一段貂尾的年輕公公，雙手持玉盤，盤中擺放著一張洛河紙。

他躬下身子，邁著細(xì)碎的步伐，將那玉盤送到了昭伏皇身側(cè)。

昭伏皇拿過那張紙，隨意瞥了一眼，旋即臉上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首詩上，繼后又看到筆墨中的劍勢，如此一掃而過……直至最終落在“陳執(zhí)安”三個字上。

那三個字中刀勢重重，又有意氣風(fēng)發(fā)，稱得上頗為難得。

他不由輕輕點(diǎn)頭，繼而將那張紙隨意遞給年輕太監(jiān)，年輕太監(jiān)將紙放入玉盤，繼而送到了那位劍客面前。

那位劍客拿過洛河紙，目光落于其上。

宋洗渠似乎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張紙。

于是這位劍客探出手指，輕輕一彈。

剎那間。

在那之中，有一道劍勢飛揚(yáng)而出，游走如龍蛇蜿蜒，收發(fā)自如，毫無凝滯之感，又劍勢連綿，行云流水，就有如文人持筆，寫就一篇輝煌文章。

可與此同時，又有一道刀勢更加不凡！

那刀勢甫一抬頭，便已經(jīng)壓過那劍勢太多，恰如大河源頭初破冰凌，寒意與鋒芒并顯，緊接著又如黃龍河河水奔騰，洶涌澎湃，一路摧枯拉朽。

其勢如同黃河之水天上來，滾滾滔滔，似乎要將一切卷入這刀勢的洪流中。

那王座上的昭伏皇忽然開口詢問，道：“聞人宗主，你看這刀勢有幾重？”

“九重。”聞人宗主道：“九重刀勢太過難得……甚至融入筆墨之中，精細(xì)到了極致，刀道天賦令人嘖舌。”

此時，那張紙已經(jīng)被宋洗渠接過，他先是看到那一句“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繼而又看到筆墨落名，看到陳執(zhí)安那洪峰過境一般的三個大字，老朽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來。

此時，昭伏皇忽然發(fā)問：“陳執(zhí)安……這是誰家的子弟？”

宋洗渠悄無聲息的將這張紙收入袖中，笑道：“這陳執(zhí)安并非是世家門閥出身，不過只是蘇南府一位教書先生之子。”

“咦？”昭伏皇有些疑惑：“什么樣的教書先生，能夠教出這等的少年？”

“其父……圣人應(yīng)該有些印象，那時我還在中極殿擔(dān)任學(xué)士，你命我自中極殿中拿出名劍黃雀風(fēng)，秘密賜與此人。”

昭伏皇眉心蹙了蹙：“是那陳水君？”

宋洗渠頷首。

“他可曾捉到了蟬？”

“上一次他前來懸天京，已然捉到了兩只，乃是東皇、白藏二蟬，如今他已到了大慈觀，大約已然捉到了元英蟬，如今只差槐序，便可四時蟬圓滿。”

一旁的聞人宗主忽然色變。

這天下……真有人能捉來四時蟬？

昭伏皇忽然撫掌，笑道：“讓陳水君執(zhí)陸吾鑒可好？”

宋洗渠搖頭：“陳水君年歲已然四十，但殺氣不足，他來執(zhí)印，反而落了下乘。”

“尋一些年輕人執(zhí)印，可養(yǎng)一些血腥氣，讓陸吾鑒染上一些血，才好震懾天下。”

“我看陳水君之子，倒是頗為適合。”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玲瓏公主站在檀木桌前，幾縷碎發(fā)垂落卻渾然不覺。

她低頭看著桌案上的詩句，似乎有些驚異于陳執(zhí)安竟然還會做這等俠氣四溢的詩句。

云想衣裳想容的美人詩、要召出滿天明月，更以百川奔涌來比喻自己的豪放詩詞、再加上今日這盡掃陰霾的俠客詩。

玲瓏公主自以為聰穎，卻發(fā)覺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陳執(zhí)安了。

少年人物，詩畫兩絕，都已經(jīng)攀登到了旁人無法觸及的山高處，令她有些恍然。

“而且……這陳執(zhí)安還在修行，上一次見他，他尚且還在真元境界，如今他身上卻云山霧罩，令人看不清楚……”

“這樣的少年人物，修行天賦倒是差了些，十八歲的真元境界，哪怕已經(jīng)真元結(jié)樹，也已然有些慢了。”

玲瓏公主這般想著，旋即又忽然失笑搖頭：“這天下，哪有處處能登高峰者？陳執(zhí)安已然詩畫兩絕，若是在修行上也越過同齡之輩，豈不是……太過妖孽了。”

她嘴角含著笑容。

得了這么一首俠客詩，已然令她十分滿意。

“只可惜原稿我尚且不曾見到，就被太淵殿取走了……

父皇見了此詩，對陳執(zhí)安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