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眼紅名開始 第307章 迷霧陰霾,艱難轉(zhuǎn)向

一夜縱情歡愉，才剛從脂粉堆中醒來，巨大的驚喜就撲面而至。

盤坐在那里的董觀，仿佛一顆圓滾滾的肉球。

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忽閃不停，仿佛有許多困惑，又仿佛是對面前這分別來自“白鶴灘”，“金葉崖”，以及“激流洞”的信使，一致匯報的信息，有著太多理解上的障礙。

本是南下之前，順手而為的“采摘”行動，結(jié)果毛都沒有撈到一根？

本該有數(shù)萬沙匪聚集之地，除了一些死人，一個活人都沒有？

可在今日之前，自詡對玄幽二州了若指掌，掌控得固若金湯的他，沒有察覺任何異常的跡象。

數(shù)萬嗜血的殺胚，有著巨大破壞力的沙匪，就這么消失不見了？

就在董觀為這個消息懵神之際，在他左右兩側(cè)，還過坐著一個個低頭斂目的身影。

場中氣氛，沉默而壓抑。

好一陣之后，董觀本人終于從恍惚走神的狀態(tài)中走出，豁然站起，一腳踢翻身前矮幾，怒吼質(zhì)問之聲，如同爆炸一般，在屋內(nèi)瞬間激蕩開來。

“人呢？”

“長翅膀飛了不成？”

“鐵羽衛(wèi)干什么吃的，這么緊要之事，為何不第一時間呈報于孤，拖延至今？！”

“還有暗夜司，那么多的耳目，全都是廢物不成？怎么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面對他接連不斷的忿怒質(zhì)問，跪坐在地的所有人都是低頭俯首，擺出領(lǐng)罪受罰的姿態(tài)。

就連同樣有值夜高層列席，被他點名批評的鐵羽衛(wèi)代表，面對董觀的單獨點名，也沒有任何辯解。

直到董觀的情緒發(fā)泄得差不多之后，跪坐在他左邊第一位，也是此刻距離他最近的獨臂、單腿、眇目男子，這才開口，鄭重道：

“軍主，請務(wù)必慎重對待此事。

我懷疑，這種異常，很可能并不只局限于這‘白鶴灘’，‘金葉崖’，‘激流洞’這三處。

他們只是距離最近，最先將消息傳遞過來，若我所料不錯，其余五處，也會陸續(xù)有同樣的消息傳來！”

董觀圓溜溜的雙眼，在屋中眾人身上掃過，心中涌動著澎湃的殺意。

在他看來，如此異常，在今日之前，居然沒有一點風(fēng)聲吹到他這里來。

暗中做下此事的勢力，行動隱蔽固然是一個原因。

可更重要的原因，必然是自己這邊的問題。

而且，還不是某個人，某個部門的問題，而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一個組織安逸了數(shù)十年之后，從銳意進取，開始一點點從根部腐爛，反應(yīng)遲鈍，相互推諉等一系列問題。

若非如此，他絕不相信，如此巨大的行動，會一點馬腳都不露！

這也是董觀決意要在今年南下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已經(jīng)敏銳的感覺到，這支由他一手創(chuàng)建出來的力量，已經(jīng)到了盛極而衰的拐點。

董觀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火氣，悶聲道：

“這也是孤最擔(dān)心的！”

說著，他頓了頓，看向這獨臂、單腿、眇目男子，問道：

“如果情況果真如此，咱們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

此人沉默了片刻，這才低聲道：“暫停南下的計劃，全力解決此事?！?p/> 聽了這話，董觀眉頭忍不住一陣狂跳。

好一陣之后，他才緩緩道：

“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對方的目的？阻止我們渡河南下？”

“……很可能就是如此?！?p/> “那咱們現(xiàn)在若是撤兵回師，一意解決此事，豈不是恰好著了對方的道？”董觀聲音有些艱澀的道。

從他的回答就可以看出，他絕不愿如此行事。

被人牽著鼻子走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從兵員調(diào)動，到物資籌集，為了這個寄托了他所有野心、豪情、以及種種復(fù)雜考量的計劃，方方面面，所有能做的準(zhǔn)備，都已經(jīng)做到了極致。

別看他們還都在沆河北岸，可已相當(dāng)于有一只腳邁進了沆河南岸。

現(xiàn)在，忽然將邁出的一只腳收回，給大家說一句“其實就是開個玩笑”。

這副作用有多大，他簡直不敢想。

在玄幽二州內(nèi)部，這對他用數(shù)十年的兇名鑄就的赫赫威勢，將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這是精神層面的副作用。

而撇開這一切因素，即便他還能依樣畫葫蘆，將這“南下計劃”再來一次，從物資的籌集，到人力的調(diào)度，都很難再夠到現(xiàn)在這個高度。

這對他聲威的打擊，同樣是極其恐怖的。

這是物質(zhì)層面的副作用。

這還是玄幽二州之內(nèi)。

錯過了這一次，對他來說，所有外州的局面，都將變得比現(xiàn)在更加艱難。

別的不說，單是元州……

董觀忽然想起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從元州傳來的各種不順。

一個忽然崛起的幫派，將他對元、皓二州的謀劃，都攪得一團糟。

連帶著，整個元州的局勢，都變得微妙起來。

若是放任不管，給其更多的發(fā)育時間，元州局面，必然會變得更加不利。

還有陽州那已漸成氣候的“小霸王”……

想到這些，董觀就很難做出“暫停”南下的決定。

他心中有個連他自己都不敢完全正視的隱憂，那就是一旦“暫停”，這個計劃就很難再度重啟。

獨臂、單腿、眇目男子，顯然也領(lǐng)會到了他這未曾宣之于口的顧慮。

于是，他選擇了沉默，不再多說什么。

董觀又向其他人詢問意見，可在場哪一個不是人精？

再沒人說出“暫停南下”這種必會惹他不快的話，而是看似認真，實則是一些諸如“嚴(yán)加追查”、“收集更多線索”之類不痛不癢的建議。

嚴(yán)加追查，收集更多線索云云。

議到最后，沒有得到任何建設(shè)性建議的董觀，看向外面天色，忽道：

“按照前三批信使過來的時間，‘野狼峽’那邊的信使，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過來了才對。”

經(jīng)他這話提醒，眾人這才回味過來，面面相覷的同時，許多人心中，都生出一絲不妙的感覺。

他們總覺得，可能還有更不好的情況發(fā)生。

董觀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再沒有任何人說話，氣氛變得越來越壓抑。

除了將又一批信使撒出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枯坐于此，靜靜等待。

日頭高升，日過中天，落日西斜……

正月初八的白天，就在眾人枯坐等待中緩緩過去。

直到初八的夜幕降臨，才終于又有噠噠的馬蹄聲快速接近。

從董觀到他麾下的每一個人，真正體驗了一把什么叫“度日如年”的眾人，瞬間仿佛從石化的狀態(tài)中復(fù)活過來。

這一次，在前后相隔并不是很長的時間內(nèi)，隨著接連數(shù)批信使的抵達，源源不斷的新消息“轟”入他們耳中。

最先過來的信使，既不是他們苦盼的，從“野狼峽”過來的信使。

也不是“野狼峽”更西邊，位于幽州境內(nèi)，需要橫穿一段水路的“燕來峰”。

而是來自于更西邊，距此行程將近四千里的“三埡口”。

他們帶來了與“白鶴灘”，“金葉崖”，“激流洞”一般無二的消息。

發(fā)現(xiàn)異常的時間，也差不多，昨日傍晚前后。

在對那里的異常做了大略的確認之后，數(shù)十騎信使便出發(fā)了。

馬不停蹄，日夜兼程。

中途換馬不換人，玄幽馬都被跑死了好多匹。

這才用一天一夜，更準(zhǔn)確的說，是十三四個時辰的時間，跑完三四千里的路程，將消息傳回赤鏃原。

在聽了這支信使隊伍匯報的消息之后，眾人心中，便已是波濤起伏，狂瀾不止。

果然，異常不止于“白鶴灘”，“金葉崖”，“激流洞”這三處。

很可能同時發(fā)生在所有沙匪聚集之地！

可是，為何沒有從“野狼峽”與“燕來峰”過來的信使？

這兩處的距離，不應(yīng)該更近嗎？

難道說，這兩處的情況，又有不同？

就在他們心中涌動著這些復(fù)雜思緒之時，又一批信使匆匆闖入。

這一批信使，來自于“激流洞”。

他們帶來了一個更加勁爆，真正稱得上是噩耗的消息。

被安排去“野狼峽”的那支玄幽鐵騎，根據(jù)現(xiàn)場勘察的結(jié)果，已基本可以確定，其已全軍覆沒！

聽聞這個噩耗的瞬間，董觀就像是一顆跳跳球一般，忽地一下就從地上蹦了起來。

“轟！”

因這一下來的過于突然，比正常房屋高了許多的屋頂，被他的肉球身體，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也難怪他反應(yīng)如此激烈。

其他人的反應(yīng)，并不比他好多少。

在這個噩耗到來之前，大家最多以為，有一只蓄意暗中涌動的力量，將他們培育出來的果子給偷偷摘走了。

他們固然要追回這被偷的“果子”，也絕不會放過這個“偷果賊”。

但在心理上，大家還都有著很大的優(yōu)勢。

可現(xiàn)在，隨著這支信使隊伍的抵達，這些心理上的優(yōu)勢，蕩然無存。

一個能將規(guī)模超過兩千騎的玄幽鐵騎全殲的勢力，已經(jīng)不是“賊”了。

放眼九州，能做到這一點的勢力，都不會太多，且無一不是有名有號的一方之雄。

而有膽子這么做的，那就更少了！

因這個噩耗，讓眾人心神激蕩之際，一些人心中還生出另一個擔(dān)憂。

既然派往“野狼峽”的玄幽鐵騎，已經(jīng)遭此厄難。

那另一個被跳過的，恰好位于“野狼峽”與“三埡口”之間的“燕來峰”，是不是也遭遇了同樣的厄運？

就在眾人憂心忡忡之際，夜色越來越深，董觀的神色，也越來越沉。

此后，在初九黎明到來之前的整個晚上。

陸續(xù)有更多信使快馬馳入赤鏃原。

先是從“三埡口”更西邊的“白馬崗”過來的信使。

他們帶來了和“三埡口”，“白鶴灘”等處一樣的消息。

然后，又一批從“三埡口”過來的信使，與從“激流洞”過來的信使，幾乎前后腳抵達。

前者帶來了有一個確切的噩耗——

被派往“燕來峰”的那支玄幽鐵騎，全軍覆沒。

而且，已經(jīng)有斥候騎隊鎖定了正在往東遷移的敵人行蹤。

可就在他們想要做更進一步探察時，距離最近的幾支斥候騎隊，連最新消息都沒有傳回，就全部消失。

這意味著，小隊斥候這種力量，對方輕易就能抹除。

在沒有更多力量增援的情況下，繼續(xù)派出斥候騎隊，就像是不斷朝敵人碗里夾菜，絕非明智之舉。

而且，隨他們一起行動的玄青海沙雕也已失聯(lián)，這讓他們沒有了空中偵查的優(yōu)勢。

話里話外，都是一個意思。

增援！

請求增援！

在更多增援力量抵達之前，他們不敢貿(mào)然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而在這支來自“三埡口”的信使抵達不久，又一支從“激流洞”過來的信使也帶來了最新消息。

我們找到了敵人行蹤，規(guī)模很大，初步估計，在兩到四萬左右，正在全體向西遷移

我們的斥候騎隊已經(jīng)貼了上去，同時，還派出了玄青海沙雕提供空中偵查，對方的行動已經(jīng)受到嚴(yán)重干擾，速度在變得越來越慢

失聯(lián)，失聯(lián)！

所有貼上去偵查的斥候騎隊，全部失聯(lián)。

一同失聯(lián)的，還有玄青海沙雕，我們徹底失去了對敵人行蹤的監(jiān)控。

我們將退回“激流洞”，等待“金葉崖”、“白鶴灘”的四千余騎過來匯合。

同時，從南方調(diào)集更多物資。

而就在這消息到來后不久，又一批信使抵達。

來自于距離最遠的“魚鱗塢”。

自此，籠在眾人心頭的迷霧，這才漸漸散開。

可沒有人因為迷霧散去而變得心底明亮，反而有更深的陰影從每個人心底生起。

到底是誰？

誰有這樣的能耐，這樣的本事？

順?biāo)浦?，將計就計，利用他們針對沙匪群體的謀劃，不僅趕在他們前面將“果子”摘走，還趁他們不備，反手給他們兩個大逼兜，直接吃掉他們四千余騎玄幽鐵騎！

原本，殺意滿胸的董觀，在看清現(xiàn)在的局面后，反而完全平靜了下來。

就連那仿佛立刻就會散逸而出的濃郁殺意，也如水流散，不存分毫。

毫無疑問，這是大敵。

這是董觀自一統(tǒng)玄幽二州以來，所遭遇的最詭異，也可能是最致命的敵人。

要不要暫停南下的計劃，董觀心中，都再沒有絲毫糾結(jié)。

他看向眾人，平心靜氣的詢問：

“這個敵人是誰？”

沒人回應(yīng)。

不是不想答，而是真的答不上來。

敵人是誰？

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

同樣毫無頭緒的董觀也不惱怒，再次詢問：

“對其下一步動向，你們有什么想法？”

他先是看向位于左手第一位的獨臂、單腿、眇目的男子。

此人僅剩的右眼，眉目低垂，仿佛在沉思。

董觀看向右手第一人，這是一個相貌不俗，氣質(zhì)更好的俊朗男子。

此人沒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伸手蘸了些早已冰涼的茶水，用帶著水痕的手指，在地板上隨意隨意劃了兩下。

“……有用的信息不多，但基本的脈絡(luò)，還是比較清楚了?！?p/> “對方的行動，顯然分成了兩部分?！?p/> “玄州這邊，從‘白鶴灘’開始，一路往西席卷，越來越多的沙匪被挾裹?！?p/> “……怎么看出來的？

您應(yīng)該知道，一個人的死亡時間，對一些有經(jīng)驗的人來說，是大約可以看出來的。

我此前專門找?guī)讉€有經(jīng)驗的信使問過，從‘白鶴灘’埋尸坑中發(fā)現(xiàn)的尸體，死亡時間，比‘金葉崖’早了兩天左右。

而‘金葉崖’的尸體，比‘激流洞’埋尸坑中的尸體，又早了兩天左右?！?p/> “幽州那邊的情況，正好相反。

對方是從最西邊的‘魚鱗塢’，一路向東席卷，沿途沙匪，要么死，要么被挾裹加入，成為其勢力的一份子?！?p/> 說到這里，此人忍不住搖頭道：

“……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此處。

我實在想不通，對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讓這些沙匪鐵了心與我們?yōu)閿?！?p/> “那些‘埋尸坑’中的尸體，雖然無法全部甄別出來。

可通過一些外在特征，卻基本可以斷定，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沙匪出身?！?p/> “就連‘野狼峽’，‘燕來峰’附近兩處埋葬了大量鐵騎尸身的埋尸坑中，數(shù)量最多的，也是那些沙匪的尸體。”

“……這真是不可思議！”

此人連連搖頭，表示自己完全無法理解，且內(nèi)心大受震撼。

旁邊另一人撇嘴道：

“雖然手段奇特，但要說完全無法想象，似乎也不至于吧？

就是咱們手里，不也有噬心散么？

一晚湯劑下去，在輔以適當(dāng)?shù)倪\化引導(dǎo)，很快就能讓低修為者獸性狂化，奮不顧死。

雖然這手段是一次性的，副作用也大，但仔細想想，和對方這手段，其實也相差不大，不是嗎？”

“又或許，對方掌握了一種極其高明的控人秘術(shù)。

……據(jù)我所知，南邊的朱、炎二州，就有不少精通用毒和用蠱的巫覡秘傳。

只要準(zhǔn)備充分，資源足夠，無論是用毒，還是用蠱，都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做成此事。”

俊朗男子聽了這話，看向董觀，眼中帶著問詢之色。

董觀輕輕點頭，認可了這消息的真實性。

最后，董觀還忍不住輕聲補充道：

“可據(jù)我所知，無論哪一種手段，代價都非常大。

都會極大的縮短使用者的壽命，有的更是效果一去，就會立刻暴斃?！?p/>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明知道這類手段效果極佳，可無論哪個軍主，哪支勢力，都只會將這類手段當(dāng)做輔助，而不可能成為一個勢力的真正核心。

不然，在消滅外敵之前，自己“體內(nèi)”先一步空了。

“……‘三埡口’和‘激流洞’，都有斥候騎隊發(fā)現(xiàn)敵人的蹤跡。

而且，一個往東走，一個往西走，時間都發(fā)生在殲滅了附近的玄幽鐵騎之后。

非常急，非常趕。”

“無論他們解下想要做什么，下一步的行動，還是比較明確?！?p/> 俊朗男子用蘸水手指，畫了兩條相向而行的線。

最終，這兩條線于某處交匯在一起。

董觀盯著兩條水線的交匯點看了許久，才問：“他們這是要完成最終匯合？”

“顯而易見?！笨±誓凶拥馈?p/> 董觀輕輕頷首，緊皺的眉頭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就在這時，一直眉目低垂的眇目男子，也輕聲提醒道：

“注意水上?！?p/> 兩支隊伍的會師之地，就在玄幽二州的交界地帶。

而彼處，恰好有玄青海橫亙在那里。

得了他的提醒，董觀重重點頭，道：

“我會安排一些人從水上進行監(jiān)視……不過，相比于玄幽馬，船只的速度還是有些慢，效果可能不會太好?！?p/> 當(dāng)初九的朝陽從窗口射入，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合眼的董觀，終于做出了最重要的抉擇。

暫停南下計劃。

大量玄幽騎手，從赤鏃原沖出，向玄幽二州各處急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