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詭 73、安排

“白家墳埋了個貴妃，貴妃奶的孩子，是她公公雍正的腦殼兒。

這個皇帝腦殼，一直在找一個肉身，好把自己的頭放上去，溫永盛這時候主動湊過去。

皇帝腦殼送了他一道離地五尺的猖神旌，隨后就把他的身子拿來用了，裝了很多饗氣在那個身體里頭。

韃子皇帝是以這個饗念為食的，但這卻害苦了溫永盛，溫永盛的頭容納了神旌，身子卻還被迫和腦殼連著，備受這些饗氣的困擾。

這百多年來，與其說他在嘗試容納神旌，不如說他一直在嘗試割斷自己腦殼和身子的聯(lián)系，只要腦殼自由了，成為俗神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到了現(xiàn)在，又出來了一個財寶天王。

它給了溫永盛一個方法，叫溫永盛念咒，使腦殼脫離肉身，成功變成俗神。

同時，溫永盛那個‘饗身’，也從天頂上掉下來，變成了這場下在青衣鎮(zhèn)上的雨水。”

周三吉以一口蜀地方言，將周昌所講內(nèi)容提煉了一遍，他把話說完看向四周眾人：“我說的，對不對有沒有錯”

“還是老人家講的精到哦。”

“您講得好!”

“周小哥說得太多，我一時有些記不住，您說的很簡練。”

周圍人紛紛點頭，一個個神色恍然。

方才周昌一番言辭，在場幾人里聽懂的沒有幾個，而周三吉這段話，倒是叫眾人聽得明明白白。

周三吉無聲地笑了笑，臉色又迅迅速變得嚴肅，他與周昌相視，道：“財寶天王是為了你變成尸的肉身來的。

皇帝腦殼一是為了給自己配個好肉身，二是為了吸取它積攢這些年的饗念。

溫永盛現(xiàn)在得償所愿，但整個青衣鎮(zhèn)的規(guī)矩禁忌，都是它立下來的，‘清靜經(jīng)’就出自于它，這個鎮(zhèn)子是它的地盤，它也不會走。

所以說，現(xiàn)在它們?nèi)齻€人手一雙筷子，都在青衣這口鍋里攪和著，等著撈食吃。

而咱們這些人，不論哪一個，其實都是它們的食物。

阿昌，你對此有啥子想法

大家有啥子想法都可以說說!”

眾人猶豫躊躇，一時間也沒有甚么想法，便都將目光看向周昌。

周昌垂目看著地面，神色淡淡：“而今這場雨水下起來，不知道青衣鎮(zhèn)通往外界的路還通不通

還能不能逃得出去

若能逃得出去，首先便是要組織人手，設(shè)法將鎮(zhèn)上人送出去。

鎮(zhèn)上人越少，詭化的頻率就越低。

雖然萬物皆有饗念駐存，但人心化為惡鬼的可能，卻遠超其他事物。”

周昌抬目看向周圍眾人，又道：“要是能夠離開青衣鎮(zhèn)，你們有誰想離開”

他話音落地。

白父看向白秀娥，喚了一聲：“秀娥”

秀娥搖了搖頭：“爹爹，要能離開這里，我先設(shè)法送爹爹出去。

我就不走了。”

“你不走，我個老頭子活著有甚么意趣”白父早就知道女兒的心意，出聲詢問不過是為了確認而已，他釋然一笑，道，“我也不走，不用為我花心思。

這住著聽舒服，得多叨擾老哥哥一段時間了。”

說著話，白父向周三吉抱了抱拳。

“哪里的話.…..”

周三吉擺了擺手，目光看向周昌：“去到別人家的地方，就得想方設(shè)法融入別人家的環(huán)境里面去。

呆在青衣需要每天起五更念經(jīng)，誰知道別的地方又有啥子樣的規(guī)矩

反正現(xiàn)在根本沒有真正的善地。

阿昌，你嘞

你是想留下來，還是想要走

我老了，走或留都無所謂的，全看年輕人的意思。

周昌道：“我走不了。”

周三吉聽得周昌所言，笑了笑，神色倒是沒有太大意外：“你不在的這兩晚上，到底惹了多少事哦......”

“鎮(zhèn)子上還藏著李夏梅的丈夫老馮，它也是一個俗神。

我身上留著它的死兆。

八天之后，就會頭顱爆裂而死。

所以，走還是留，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我與皇帝頭顱做了個交易，讓它八天之后把頭顱接在我這具身體上。

唯有留在這里，身在局中，我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才有可能向死而生。”周昌神色沉定，終于說出了如今自己面臨的最大危機。

此番話一說出口，屋子里的氣氛就變得更加陰沉。

“你到時候頭掉了，魂兒也得死——”周三吉臉上的皺紋抖動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瞪視著周昌，道，“你想用破地獄的方法

你想再啖一回身上的劫數(shù)”

“也只有破地獄的方法能用上一用了。”周昌點了點頭，“皇帝頭顱想要我這具身體，財寶天王對這個肉身更是謀劃許久了。

他們想要，我就給他們。

——跟他們爭是爭不過的，那就棄權(quán)，讓他們互相爭，讓他們打出狗腦子。

等到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我再設(shè)法，火中取栗。”

“嘶一”

周三吉聞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面皮猛地抖動了幾下，似是想要張嘴咒罵些甚么，最終卻緊緊閉著嘴，甚么都未言語。

沉默了良久，周三吉才緩緩出聲：“日他媽的神神鬼鬼哦!

當(dāng)初你第一回遭災(zāi)，叫詭害死的時候，我對它們千拜萬拜，希望它們能夠開恩。

后來你活過來，我以為這事情總算過去了，沒想到它們的心是這么的險，這么的惡，

這么的毒!

它們吃我們的饗念，喝我們的心血，最后還要我們的命，沒有比它們更狠的東西了!

現(xiàn)在它們把咱們逼到了絕路，那咱們就跟它們干!

幺孫兒，爺爺再給你破一次地獄又如何!

沒得事情!”

周昌垂著眼簾聽周三吉言語，他眼神幽微，無人能看出他內(nèi)心到底在轉(zhuǎn)動著何種念頭。

“這兩天我還是到處打聽打聽，看看還有沒有外頭的人再進鎮(zhèn)子上來了，這樣就曉得從鎮(zhèn)子到外頭的路還通不通。

石蛋子，要是外頭的路還通著，師叔我就先把你送出去，怎么樣”周三吉向石蛋子問道。

石蛋子神色緊張，連連搖頭：“我不走，我跟著、我跟著周大哥!”

他師父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瘋，而今周昌反而成了石蛋子第一信重的人。

周昌聞言笑了笑：“我也照顧不了你，能走還是走吧。

去了其他地方，或許剛開始會有些不適應(yīng)，但也比呆在鎮(zhèn)上早晚都有可能送命好。”

石蛋子頓時哭喪著臉，一下子沒了主意。

“再看嘛!”周三吉見狀，道，“能出去自然最好，不能出去也只好跟老天爺斗一斗，從它手里掙命咯!

總之，這幾天大家都呆在家里，不要出門別和外面的人接觸——”

老人話未說完，便被周昌搖頭打斷：“要出門，要和外人接觸!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每天起五更念經(jīng)，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讓別人覺得我們不一樣。”

幾人聽著周昌的話，慢慢明白了過來。

如今的青衣鎮(zhèn)，已然詭化。

但詭化的人們生活在此中，如無外力侵擾，便多會維持固有的生活方式。

此時表現(xiàn)反常的人，反而會成為詭類們眼里的‘鬼。

尤其是，青衣鎮(zhèn)還有起五更念經(jīng)的規(guī)矩。

今下誰不遵守這個規(guī)矩，誰就是異類，誰就有可能將被指定為鬼!

周昌這時候從懷里抹出了一塊鐵牌，以指腹摩挲著，道：“爺爺，你說明天鐵檻會就要開始了，我明天準(zhǔn)備去鐵檻莊看看。”

“這時候路上到處都是危險，鐵檻莊雖然在青衣鎮(zhèn)的邊上...…”周三吉本能地想要反對，但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收了聲。

只聽周昌說道：“鐵檻會雖然是明天開始，但今天那些趕尸人、馬幫人物、三教九流大都應(yīng)該已經(jīng)落在莊子上歇腳了。

我去拜會他們，互相打個招呼，多個朋友多條路。

他們現(xiàn)在只要進了鎮(zhèn)子上，想走怕是沒那么容易了…..”

周昌轉(zhuǎn)眼看著窗外，雨線雖然稀疏，但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

他接著道：“這場雨要是把人困住了，叫大家都出不去，其實也未必完全是件壞事。”

“那好嘛。”周三吉聽懂了周昌言外之意，點了點頭。

“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解決。”周昌站起了身，“我去看看楊大爺，究竟是瘋著的，還是醒著的”

昏沉沉的屋子里，蕩漾著一股類似狐臭的難聞氣味。

周昌走進屋子里，嗅著這股氣味，腦袋微有些沉。

他識得這股味道。

這是黃鼠狼遇著危險的時候，放出的臭屁味，具有一定的毒性。

從前在老家居住的時候，家里養(yǎng)有一條獵犬，周昌曾見到過那只狗兒咬死一條進院子偷雞的黃鼠狼。那時候滿院子都是這種黃鼠狼的臭屁味。

周昌摩挲著左手拇指上的骨扳指，目光看向這濃郁臭屁味的源頭——

楊瑞站在鏡子前，滿頭花白頭發(fā)披散，他穿著一件黑袍子，高大的身形配合著滿頭亂發(fā)，好似人熊一般的站在那里，手指梳弄著臉龐兩邊的鬢發(fā)。

此時，楊大爺或許是感應(yīng)到了屋子里的另一個人，他徐徐轉(zhuǎn)頭來與周昌對視。

作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