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春 第13章吳婆子之死

自國公爺承爵后，管家權(quán)就交到了大太太手里，那宋氏精明能干，規(guī)矩嚴(yán)苛，掌家多年未曾出過差錯。

陸卿禾將丫頭杖斃后，她當(dāng)機立斷，已將知情人都處理妥當(dāng)。

王嬤嬤聲音低沉道：“太太出手萬無一失，這事過去也就罷了，您只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

陸卿禾臉色陰沉道：“下回我自會沉住氣，即便再責(zé)罰下人，也會悄無聲息的出手，只不知這事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祖母整日待在樂壽堂誦經(jīng)禮佛，若無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她又怎會知曉。”

王嬤嬤眼眸幽深，語氣平靜道：“大太太能順利掌家，得益于老太太的支持，這府里看似是大太太當(dāng)家做主，實則什么都瞞不過老太太。”

陸卿禾聲音顫抖道：“你的意思是……祖母在各院都安插了人手？”

王嬤嬤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她不緊不慢道：

“姑娘，您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老太太，跟在老太太身邊學(xué)些修身養(yǎng)性的本事也是好的。”

府中孫輩雖請安來的勤，得老太太青眼的卻一個也無，陸卿禾不情不愿道：“我心中有數(shù)，你不必操心，待會兒回去，娘那邊要如何應(yīng)對？”

王嬤嬤一身榮辱全寄托在大姑娘身上，自是要想法設(shè)法為她排憂解難，她壓低聲音說著應(yīng)對之策，蹲在假山洞中的夏里，大氣也不敢出。

這世道底層人命如草芥，夏里早已認(rèn)清，只是她沒想到，現(xiàn)實遠(yuǎn)比她料想的還要殘酷，如此年幼的姑娘，打殺一條人命，竟說的如此輕巧。

夏里臉色發(fā)白，久久不能平靜，她同那被杖斃的丫鬟有何區(qū)別？一樣的沒有自由，一樣的沒有人權(quán)，這賣身契就如同催命符一般，讓她始終不得安生。

她無意窺探了這要人命的事兒，也不知其他知曉此事的下人是如何被封口的，她此刻絕不能暴露蹤跡，可蹲了這許久，夏里腿腳已經(jīng)發(fā)麻，那主仆幾個卻遲遲不走。

夏里實在受不住，悄悄挪了挪腳，壓根沒留意到，腳尖碰著個石子，正隨著她的動作，咕嚕嚕滾落進了池塘，發(fā)出咚的聲響。

原本正在說話的王嬤嬤厲聲喝道：“是哪個獐頭鼠目的東西躲在暗處？”

話落，一片死寂無人應(yīng)答，夏里死死捂住嘴巴，生怕發(fā)出聲響，陸卿禾咬牙切齒道：“你不自己出來，我讓人去搜假山，若是搜出來，定要讓祖母將你杖斃。”

夏里聽到杖斃二字心頭發(fā)緊，若真被抓住，她也不確定阿嬤能否保得住她，聽著有腳步聲漸漸逼近，夏里心跳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吳婆子諂媚道：“大姑娘千萬莫惱，老奴是老太太的陪房，您應(yīng)該見過的……”

夏里眉頭微蹙，她方才過來時確信沒有見到吳婆子，也不知她什么時候來的，夏里豎著耳朵繼續(xù)聽她說。

陸卿禾語氣不善道：“你這刁婆子不去當(dāng)差，竟躲在暗處偷聽，到底是何居心？”

吳婆子連忙跪下討?zhàn)埖溃骸按蠊媚镎`會了，老奴腿腳不利索，干完活想找個地方歇會兒，一不小心睡著了，方才聽到動靜才醒過來。”

陸卿禾豈會相信她的話，陰惻惻道：“既如此，你同我去跟大太太解釋，我娘若是信了你的話，這事兒便算了。”

吳婆子雖在樂壽堂有幾分臉面，卻不敢在大太太跟前造次，她腆著臉求道：“大姑娘何必如此興師動眾，老奴是樂壽堂的粗使婆子，這事理應(yīng)交給老太太處置。”

王嬤嬤似笑非笑道：“老姐姐這話說的可不對，大太太掌家理事，府里大事小情都該由她來料理，你不過是個粗使婆子，何須勞煩老太太費神。”

吳婆子面色一僵，色厲內(nèi)荏道：“你們休敢碰我，我是老太太的陪房，是為老太太立過功勞的，你若隨意責(zé)罰，那就是大不敬，老太太必不會輕饒。”

陸卿禾嗤笑道：“難不成你個粗使婆子，比我還要金貴？”

吳婆子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她知曉自己這次是踢到鐵板了，陸卿禾可沒耐心與她繼續(xù)掰扯，不留情面道：“趕緊將她嘴堵了，直接綁著往我娘那兒送去，別驚擾了老太太。”

王嬤嬤領(lǐng)命，帶著兩個丫鬟親自上手，那吳婆子嚇得肝膽俱裂，大聲嚷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姑娘連嫡親祖母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簡直目無尊長……”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王嬤嬤扇了一耳光，而后堵住嘴巴，夏里耳朵只聽得拖拽聲和嗚咽聲，不一會兒人便都走了。

夏里強忍腿麻又等了片刻，確信沒任何動靜了，這才小心翼翼起身離開，她未回謝嬤嬤廂房，而是轉(zhuǎn)身回了自己屋。

這個時辰其他人都去當(dāng)差，并不在屋里，夏里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理智回歸隱隱又有些擔(dān)心，她平日里從不在府中亂晃，對其他主子了解的不多。

但大姑娘卻是見過的，她乃國公爺與大太太的嫡長女，論身份無比尊貴，吳婆子被她帶走不知吉兇，這事兒又不便與外人說，只能靜觀其變。

這一整日，夏里與往常無異，該當(dāng)差時用心當(dāng)差，空閑下來便去做自己的事，樂壽堂風(fēng)平浪靜，似乎沒人知道吳婆子走了。

到了晚間，她特意去吳婆子那屋瞧了瞧，里頭漆黑一片并未掌燈，顯然吳婆子還未回來，夏里眼皮直跳，總覺得這不是好兆頭。

等她再次回屋，其他人已經(jīng)洗漱好了，香薷正端著盆倒水，瞧見她張口問道：“你這是打哪兒來，怎么瞧著心不在焉的。”

夏里回過神笑笑，敷衍道：“晚食吃的有些多，我出去走走消消食，你們今天還要識字嗎？”

正坐大通鋪上啃肉脯的麥冬聞言連忙擺手，她苦著臉道：

“今兒就算了吧，我昨兒識的幾個字還未記牢呢，再學(xué)新的恐怕吃不消。”

香薷滿臉不悅道：“昨兒不過識了五個大字，怎么就記不牢？我看你心思都用在吃食上，下回我得跟叔父告狀，你是一點都不知道長進。”

麥冬并不介意被她數(shù)落，她咬了一口肉脯，樂滋滋道：

“我能識得幾個字，已是不得了了，我爹又不指望我考狀元，那般用功作甚。”

香薷同她一起長大，哪會不知道她的個性，無可奈何道：“那今天就算了，咱們都早些休息。”

夏里本就有心事，自是求之不得，這一晚她轉(zhuǎn)輾反側(cè)，吳婆子雖不好相與，卻也沒到罪大惡極的程度，她被大姑娘的人帶走，不知老太太那頭可有消息。

她越想越是睡不著，腦子里亂糟糟的，直到后半夜才勉強入睡，天蒙蒙亮?xí)r，香薷幾個起身穿衣裳，夏里被衣物摩挲聲吵醒，索性也跟著起來。

這幾日庭院內(nèi)的花草長得十分茂密，管事嬤嬤吩咐她得空修剪一下，夏里趁著晨起涼快把這活計早些做完。

紫芙也回來當(dāng)差了，她變乖巧許多，雖還是看不慣夏里，卻不敢同她硬碰硬了，到了庭院紫芙同蔓青一起打水，夏里則擼袖子修剪枝丫。

一盆花還未修剪整齊，她猛的聽見紫芙驚恐尖叫，夏里心頭一跳，忙丟下工具去瞧，香薷和麥冬聞聲也跑了過去。

蔓青同紫芙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夏里面色凝重道：“怎么回事？”

蔓青臉色煞白，顫抖著指向井邊，哆哆嗦嗦道：“吳婆婆……在井里……”

這話一出，幾個丫頭都驚駭不已，夏里壯著膽子往井邊走，她剛伸著脖子朝井里望去，正巧對上吳婆子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夏里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她張了張嘴，聲音發(fā)顫道：“快去找管事嬤嬤……”

深宅大院死人不稀奇，可誰不知吳婆子是老太太的心腹陪房，她這樣不明不白死在樂壽堂井里，無異于在挑釁老太太。

謝嬤嬤最先趕到現(xiàn)場，她詳細(xì)詢問發(fā)現(xiàn)尸體的經(jīng)過，而后使喚外院小廝將尸體拖走，勒令幾個丫頭不許到處胡言亂語，樂壽堂彌漫著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

夏里同香薷她們一起被關(guān)在屋里，不得私自外出，幾個丫頭一上午都沒吃飯，紫芙餓的頭暈眼花，煩躁道：

“吳婆婆死了與我們又不相干，將我們關(guān)在這里算怎么回事。”

蔓青也不好受，她起身從壁櫥拿出一小包地瓜干，有氣無力道：“你先吃幾片地瓜干填填肚子，吳婆子之死必不簡單，說不得牽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咱們都是受牽連的，應(yīng)該很快就會放咱們出去。”

麥冬精神不濟的躺在大通鋪上，香薷也是一臉苦大仇深，唯有夏里站在窗欞前不知在想什么，蔓青瞧見她這幅模樣，走到她身旁，皺著眉頭低聲問道：“你常往謝嬤嬤那邊去，就沒聽到什么風(fēng)聲？”

夏里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淡聲道：“我去阿嬤那屋，不是做繡活就是練字，從不故意攛掇找存在感，哪能聽到什么消息。”

蔓青對夏里性格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面色凝重道：“我們該不會被封口吧？萬一真出大事……”

她還沒說完，夏里就冷聲道：

“你別自己嚇自己，總會有人發(fā)現(xiàn)吳婆子尸體的，咱們不過是最低等的丫頭，又能知道什么，封口也輪不到咱們，我好似聞到了香火氣味兒，想必老太太是請了高僧來院里做法，應(yīng)該就快放我們出去了。”

蔓青聽她這么說，稍稍松了口氣，靜下心來耐心等候，這一等直到日落西山，才終于有人放她們出去。

夏里踏出屋門，顧不得找食物填飽肚子，便匆匆跑去找謝嬤嬤，她跑走到謝嬤嬤那兒，瞧見她腳步虛浮的往回走，夏里快步上前攙扶住她。

謝嬤嬤聲音沙啞道：“你出來了，也還沒吃吧？我剛讓人送了幾道菜過來，你陪我吃兩口。”

夏里乖巧應(yīng)允，樂壽堂出事最忙的便是謝嬤嬤，各處都得由她來打點，還得隨時聽候老太太差遣，她也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了，哪受得了這番勞累。

一進屋，夏里便見到了矮桌上擺放著熱騰騰的飯菜，她肚子適時的發(fā)出聲響，謝嬤嬤瞧了她一眼，示意她坐。

“今兒太忙，沒顧得上你，嚇壞了吧。”

夏里坐到謝嬤嬤右手邊，面色坦然道：“是有些害怕，這會兒已經(jīng)緩過來了，阿嬤，老太太是否震怒？”

謝嬤嬤吃了口菜，表情淡然道：

“并未震怒，吳婆子得罪的人太多了，這結(jié)局也是早晚的事，這事兒落了老太太的臉面，肯定是要查個清楚的。”

夏里食不知味的吃著菜，她不知道昨日聽到的事，算不算證據(jù)，畢竟人命關(guān)天，夏里總覺得瞞著不說，不大合適。

她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

“阿嬤，我昨兒見過吳婆婆，她同大姑娘發(fā)生了點誤會，最后讓大姑娘身邊的王嬤嬤給帶走了。”

謝嬤嬤面色嚴(yán)肅道：“你仔細(xì)與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夏里既然選擇告訴阿嬤，自是不會含一半吐一半，她擱下筷子，一五一十將自己聽到的全都說了出來。

說罷，夏里語氣沉重道：“阿嬤，您說吳婆子會是大姑娘害死的嗎？”

謝嬤嬤搖了搖頭，她聲音淡漠道：

“大姑娘才被老太太訓(xùn)斥，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再犯第二次錯，大太太也不是糊涂人，這里面只怕還有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語落，她眸光深邃的看向夏里，語氣冷凝道：“這次若沒有吳婆子擋災(zāi)，只怕落井而死的就是你了。”

夏里呼吸一滯，聲音發(fā)緊道：“大姑娘杖斃下人之事，大太太已經(jīng)處置妥當(dāng)，即便我知道也掀不起風(fēng)浪，那人直接對吳婆子下手，目的應(yīng)該是想挑起老太太與大太太之間的矛盾，換成我恐怕沒有吳婆婆效果好。”

謝嬤嬤表情耐人尋味，她慢條斯理道：

“你也好，吳婆子也罷，并未有太大區(qū)別，本質(zhì)上都是老太太的人，這府里看著繁花似錦，實則暗流涌動，你日后莫要隨意出來晃悠了。”

夏里忙點頭答應(yīng)，經(jīng)過此事她對深宅大院有了更深刻的認(rèn)識，為了能活著脫去奴籍，她以后做任何事都得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