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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錫 597【白首】
夜色中的皇宮宛如一頭沉睡的巨獸。
御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李宗本在之前大半年的監(jiān)國生涯里,對于處理政務(wù)已經(jīng)非常熟悉,現(xiàn)在他乾綱獨(dú)斷,批閱奏章更不在話下。
他在某些方面確實(shí)很像先帝,譬如勤勉之道,這一點(diǎn)曾經(jīng)得到兩位宰相誠摯的贊譽(yù)。
夜?jié)u漸深了,皇后派內(nèi)監(jiān)來請安數(shù)次,李宗本依舊坐在御案后看著奏章。
“陛下。”
內(nèi)侍省少監(jiān)苑玉吉走進(jìn)御書房,來到近前躬身道:“人帶來了。”
李宗本頭也不抬,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片刻過后,一名二十多歲的太監(jiān)跟在苑玉吉的身后,有些緊張地大禮參拜。
“平身。”
李宗本放下手中的奏折,抬頭看著這名太監(jiān),溫言道:“苑玉吉跟你說清楚了?”
太監(jiān)仍舊不敢起身,畢恭畢敬地跪著說道:“回陛下,奴婢已經(jīng)知道了。”
李宗本略帶幾分感慨道:“你放心,朕會厚待你的親人。雖然他們需要隱姓埋名,但是朕保證他們可以生活得平安富足。等將來你的某個侄兒過繼到你名下,朕會讓人培養(yǎng)他,再給他一個官身。”
太監(jiān)感激涕零地磕頭道:“奴婢叩謝陛下隆恩!”
李宗本擺擺手,苑玉吉心領(lǐng)神會地將這人帶了出去。
等這位內(nèi)侍省少監(jiān)再度回到御書房,李宗本已經(jīng)重新沉浸在奏章的海洋里。
苑玉吉安靜地在旁侍奉,沒有表露出絲毫焦急的情緒,也沒有自作聰明地勸天子早些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李宗本終于看完今日最后一本奏章。
他抬手揉了揉雙眼,隨即看向肅立一旁的苑玉吉,淡然道:“有話就說。”
苑玉吉垂著眼簾,低聲道:“陛下,奴婢覺得溫長保的家人留著終究是個隱患。”
溫長保便是先前他帶來面圣的年輕太監(jiān)。
李宗本的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說的沒錯,死人才會永遠(yuǎn)保守秘密。”
苑玉吉了然道:“是,陛下,奴婢知道該怎么做。”
李宗本卻搖頭道:“罷了。”
苑玉吉一怔。
李宗本平靜地說道:“溫長保之所以愿意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是因為他相信天子金口玉言,絕對不會欺騙他這個正九品的小太監(jiān),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換來一家人的安穩(wěn)生活。殺人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但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一味靠殺人來解決,那樣做短時間內(nèi)或許更穩(wěn)妥,但是著眼于將來的話,這終究是個隱患。”
苑玉吉此刻的心情很復(fù)雜。
身為天子潛邸時期的老人,他在李宗本身邊的地位其實(shí)遠(yuǎn)超那些朝臣的想象,是李宗本最信任的幾人之一,手里更是掌握著一支隱秘的力量,其中便有不少從王府親衛(wèi)和墨苑護(hù)衛(wèi)這兩支精銳里悄無聲息消失的高手。
在李宗本潛龍于淵的時候,苑玉吉曾經(jīng)為他做過很多事情。
這個內(nèi)侍省少監(jiān)的身份遠(yuǎn)遠(yuǎn)不止一個太監(jiān)那么簡單。
正因為他對李宗本足夠了解,此刻才會心緒翻涌。
一方面他當(dāng)然欣慰于天子沒有那么絕情冷血,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天子足夠絕情冷血。
這是很矛盾又很正常的心理。
李宗本對此了如指掌,繼續(xù)說道:“朕并非做不到,只是這種手段需要因人而異。古往今來,天子皆是孤家寡人,但朕還是希望身邊有幾個放心的人。放心不單是于朕而言,朕希望你們也能放心,忠心替朕辦事不會落個兔死狗烹的結(jié)局。”
苑玉吉當(dāng)即跪下說道:“陛下仁德,奴婢豈敢不盡心竭力?”
李宗本微微一笑,望著他說道:“再者,難道你們連區(qū)區(qū)幾個普通百姓都掌控不住?”
苑玉吉伏首道:“請陛下放心,奴婢定會處理妥當(dāng)。”
“嗯。”
李宗本稍稍舒展雙臂,最后看了一眼御案上的兩摞奏章,淡然道:“擺駕吧。”
苑玉吉問道:“不知陛下今夜想在何處就寢?”
李宗本想也沒想地說道:“永安殿。”
這是皇后的寢宮。
約莫一炷香過后,圣駕來到永安殿,早已得到通傳的寧皇后親自出迎。
“本想讓人告訴伱,讓你早些歇息,不過后來一想,你肯定會一直等著。”
李宗本語調(diào)溫柔,與其他時候大相徑庭。
寧皇后嫣然道:“不論等到多晚,這都是臣妾應(yīng)該做的事情,陛下又何必記掛在心?”
李宗本臉上泛起一抹溫和的笑意,遂牽著她的手進(jìn)入內(nèi)殿。
盥洗過后,帝后二人同床共枕。
寧皇后靠在李宗本的肩膀上,柔聲道:“陛下,朝局可還安穩(wěn)?”
李宗本雙眼望著頭頂,悠然道:“朝中聰明人太多,比我想象得要難很多。”
寧皇后滿懷崇拜地說道:“聰明人再多也比不上陛下。”
李宗本忍俊不禁,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左臂,將寧皇后攬得更緊一些。
等國喪結(jié)束后,按照慣例宮中將會充實(shí)秀女,為天家開枝散葉,然而世人并不知道,帝后的夫妻感情其實(shí)非常深厚。
寧皇后雖然天生麗質(zhì),但她出身于小門小戶,過往的歲月里根本無法給李宗本提供助力,卻是這個世上唯一知道李宗本絕大多數(shù)秘密的人。
和三皇子李宗簡刻意封閉自己不同,李宗本沒有走進(jìn)那種極端的境地,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妻子。
如果沒有這樣一朵解花語替他排解積郁,無時無刻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傾聽他的所有煩惱,李宗本不確信自己能否挺過將近十年的煎熬歲月。
現(xiàn)在他成功登上皇位,他最愛的女人也已成為皇后,她為他誕下的長子被封為延寧郡王。
一念及此,李宗本輕聲道:“等過幾年我便加封道明為親王,在他十歲的時候立他為太子。”
寧皇后喜悅地說道:“臣妾都聽陛下的安排。”
她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子憑母貴也好,母憑子貴也罷,她的長子能夠確保太子的尊位,這當(dāng)然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
李宗本微微一笑,隨即感慨道:“淑婉,往后你記得要時常提醒我,讓我不被眼前順利的景象迷惑,否則不是一件好事。”
“臣妾盡力。”
寧皇后應(yīng)下,又嬌弱地說道:“可是臣妾不覺得陛下會太過自滿。陛下曾經(jīng)說過,登基只是萬里之行的第一步,如果想徹底集中權(quán)柄,讓大齊的江山可以延綿百世,還有太多太多的困難需要解決。在達(dá)成這個目的之前,陛下怎會停步不前?”
李宗本坦然道:“因為人都是會變的。”
寧皇后稍稍思忖,輕柔卻堅定地說道:“既然如此,哪怕將來陛下會生厭,臣妾也會直言勸諫。”
李宗本抬手輕撫她的臉頰,頗為觸動地說道:“這樣最好,我不會生厭。只要你不像許太后那般胡來,我就一定能效仿先皇。”
聽他提起慈寧殿里那位尊貴的太后,寧皇后輕聲道:“陛下,你真的想用那個手段?”
李宗本沉默片刻,緩緩道:“我已經(jīng)讓苑玉吉確定了人選,是一個曾經(jīng)在老三王府里待過幾個月的小太監(jiān)。其實(shí)我本來不想這么早就動手,但是許太后顯然不死心,如果不趁早打消她的念想,我擔(dān)心她還會不厭其煩地啰嗦。”
寧皇后略顯擔(dān)憂地說道:“陛下,太后終究是先皇的正宮皇后……”
“我明白。”
李宗本語氣平淡,眼神略顯銳利:“就算她指著鼻子罵人,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樣,但是老三牽扯進(jìn)刺駕大案里,哪怕只是一丁點(diǎn)的嫌疑,他往后都只能待在圈禁的牢房里。許太后若是不肯繼續(xù)安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老三開刀。其實(shí)你也知道,我真正想對付的人不是老三,只不過許太后非要以勢相逼,那我只好摟草打兔子一并解決。”
寧皇后當(dāng)然知道他真正想對付的人是誰。
先前李宗本被封為太子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的夫君終于撥云見日,現(xiàn)在才知道那句話絲毫不假,這的確只是萬里之行的第一步,不禁鼓起勇氣說道:“陛下為何不將山陽郡公留在京中?”
李宗本喟然道:“先皇對他太過信任,雖然他還很年輕,但已是邊軍不可或缺的人物。雍丘大捷固然振奮人心,但是景軍還不至于因此一蹶不振,邊軍仍舊十分重要。再者,我也希望能夠?qū)崿F(xiàn)先皇的遺愿,至少也要收回十幾年前丟失的所有疆土。如此一來,我必須要重用陸沉,之前將他架起來,算是給彼此一個提醒。”
寧皇后安靜地聽著。
李宗本吁口氣,繼續(xù)說道:“我希望他知道,我明白自己不是先帝,亦不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如果他逾越了界線,我不會坐視不管。對于我自己來說,對待此人需要更謹(jǐn)慎一些,既不能逼迫過甚,也不能盲目信任,必須要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寧皇后輕輕嘆了一聲,光是想想她就知道這種事有多難,于是她伸出雙臂抱著天子,柔聲道:“臣妾堅信,有朝一日,陛下能夠?qū)崿F(xiàn)所有抱負(fù),成為君臨天下的千古一帝。”
“如果有那一天,我會帶你一起看江山如畫。”
“陛下一言九鼎,臣妾記在心里了。”
寧皇后嫣然一笑,緊緊依偎著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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