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九錫 494【小跟班】
這場朝會平常又不平常。
議政的內(nèi)容基本在群臣的意料之中,諸如江北邊軍的糧草供給、經(jīng)界法的試點推行、部分州府的官員任免和調(diào)動,這也是近來文武百官操心的主要問題。
不平常之處,在于天子今天的狀態(tài)出人意料。
雖說朝會一直正常召開,天子也極少缺席,朝廷的運轉(zhuǎn)沒有出現(xiàn)問題,但是能夠進入端誠殿、尤其是靠近御前的重臣,在之前一兩個月里,大多能發(fā)現(xiàn)天子的氣色不太好,那是肉眼可見的疲憊和虛弱。
再加上太子被授予監(jiān)國輔政之權(quán),東宮六傅和屬官皆是朝中重臣,這些舉動難免會惹人遐想。
直到今天看見沉穩(wěn)如初、中氣十足的天子,所有人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其實這段時間朝野上下有些人心惶惶,南北兩邊同時大敵入侵,誰也不敢肯定大齊軍隊能夠取得最后的勝利,倘若這個時候天子無法正常理政,那顯然會是一場足以動搖王朝根基的災(zāi)難。
如今見到天子龍體康健,人心瞬間安定下來。
故此,當(dāng)李端決定進一步擴大經(jīng)界法推行的區(qū)域,從京城南邊的江州麗水府到江州全境,略有些意外地得到滿朝文武的全力支持。
他當(dāng)然知道天子為何會病態(tài)全消。
朝會順利結(jié)束,李端返回后宮,群臣相繼退出端誠殿。
此間沒有仆人丫鬟,皆被李道彥屏退。
“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京城已經(jīng)連續(xù)很多天陰云密布,今天終于能夠見到陽光,雖然冬日的空氣依舊寒冷,但是暖陽灑在身上總會讓人心情愉悅。
陸沉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陸沉看著前方寬闊廣場上的大臣們,抬頭看了一眼明媚的陽光,神情頗為復(fù)雜。
聽到這個越來越熟悉和親切的嗓音,陸沉迅疾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轉(zhuǎn)身行禮道:“請老相爺安。”
“陸侯。”
“哪有什么典故,不過是鄉(xiāng)野落魄窮書生瞎取的名字。”
李道彥笑了笑,繼而道:“你若耐煩,老朽就說說一個和這酒有關(guān)的故事。”
陸沉望著面前的酒壇,揭蓋之后便覺酒香四溢,確實是難得一見的上等佳釀。
陸沉剛想說自己乃是邊疆來的蠻人,忽又記起面前老人的三孫子因為他的緣故,至今還在西南邊疆的苦寒之地流放,便改口道:“在老相爺面前豈能不知禮?”
陸沉一笑應(yīng)下,隨即陪著老人走出皇宮,待其坐上馬車之后,和等候在宮外的秦子龍交代一聲,便帶著二十余名親兵跟在相府馬車的后面。
身后忽然響起一個老邁的聲音。
李道彥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這個年輕人偶爾的玩鬧性子,順勢打趣道:“像陸侯這么守禮的年輕人如今已經(jīng)不多見了。”
這一次李道彥沒有選擇在李氏正堂錦麟堂招待陸沉,反而是府內(nèi)東北角上頗為清靜的花廳半水閣。
李道彥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隨老朽去家中坐坐。前段時間老家那邊的晚輩送來了幾壇佳釀荻花云,你且嘗嘗,若是喜歡就帶回去。”
“故事好,晚輩最喜歡聽故事。”
“老相爺,這酒名叫荻花云,聽著頗為別致,不知有何典故?”
“這故事有些年頭了,具體的時間、朝代和地點皆不可考。說是有一個懷才不遇的年輕人,家道中落舉目無親,連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湊不出來,終日郁郁寡歡。后來他得知當(dāng)?shù)赜幸晃粯飞坪檬┑母簧蹋瑓s又放不下面子前去祈求幫助。這年輕人并非那種死讀書的迂腐之人,平常喜歡鉆研一些事情,偶然想到一個釀酒的法子,于是便有了第一壺荻花云的出現(xiàn)。”
“之所以他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那位富商的名字里就有一個云字,而荻花是當(dāng)?shù)厝祟H為喜愛的一種花。雖說年輕人釀出了荻花云,但是這酒味道平平,根本談不上如何香醇,自然也就無法引起旁人的注意。萬般無奈之下,這個年輕人帶著最好的一壇荻花云,敲開了那位富商家的大門。”
說到這兒,李道彥忽地停頓,問道:“你猜猜后續(x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陸沉不急不緩地說道:“我猜年輕人壓根沒有見到富商的面,被那家的門子趕了出去,酒壇掉落在地碎開,他一腔心血釀成的荻花云混入污泥之中。”
李道彥一怔,隨即失笑道:“這倒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事實剛好相反,那家的門子很有禮貌地將年輕人請了進去,富商直接花一百兩銀子買下這壇荻花云。年輕人靠著這筆盤纏入京趕考,一年后金榜題名,最后居然做到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年輕人發(fā)跡之后,數(shù)次提攜幫助那位富商以報答對方的恩情,他也曾問過富商,當(dāng)年為何肯花一百兩銀子買那壇酒。”
迎著老人饒有興致的目光,陸沉淡然道:“對于富商來說,一百兩銀子不值一提,但如果用這筆銀子換來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感恩,對于他來說是極其劃算的買賣。”
“是,但不全是。”
李道彥微笑道:“富商起初不肯說,最后實在搪塞不過去,只能老實回答。原來當(dāng)年他早就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處境,一直在等著年輕人主動登門。他說,如果這個年輕人連舍下臉面的勇氣都沒有,他為何不拿著一百兩銀子去喝花酒呢?扔給那些青樓花魁,好歹能聽到幾聲嬌滴滴的大爺,總好過浪費在一個怯懦書生的身上。”
陸沉心中微動,感慨道:“這位富商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物,這個故事雖然沒有那些波瀾壯闊峰回路轉(zhuǎn),卻也別有一番韻味。老相爺,那位年輕人想必就是李氏先祖?”
“沒錯。”
李道彥往后靠著椅背,坦然道:“那是幾百年前的故事,李家歷代人口口相傳,或許早已偏離了事情的真相,也有可能是后人牽強附會,想要讓這荻花云賣出高價,刻意編撰了這樣一段故事。”
陸沉心領(lǐng)神會,點頭道:“是啊,當(dāng)年李氏先祖用一壇荻花云換來百兩紋銀,如今這一壇荻花云肯定不能高過先祖親手所釀的價格,但是也不能太低讓先祖蒙羞。我猜,市面上一壇荻花云如今的售價是九十九兩?”
李道彥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點了點他,愈發(fā)輕松地說道:“放心,老朽不收你的銀子。曾經(jīng)聽陛下笑談,你這個年輕人明明家資豐厚,陸家商號日進斗金,偏偏有見錢眼開的習(xí)慣。”
“如今我好歹也是國侯,總不能一直問自家老爹要銀子花。”
陸沉一笑帶過,繼而道:“當(dāng)年李氏先祖用一壇荻花云換來錦麟李氏數(shù)百年基業(yè),成就江南第一望族的根基。如今老相爺拿出這壇荻花云,不知晚輩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代價就言重了,只是想請陸侯幫老朽一個小忙。”
李道彥依舊從容,目光炯炯。
陸沉鎮(zhèn)定地說道:“還請老相爺直言相告。”
一名身材高瘦的少年走進半水閣,來到近前先向李道彥行禮,然后在老人的目光鼓勵下,轉(zhuǎn)身朝陸沉行禮道:“小子李公緒,見過陸侯爺。”
陸沉抬眼望去,只見少年臉上帶著幾分稚氣,雖然身量看著像十五六歲,實際年齡肯定要小一些。
不愧是當(dāng)朝左相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少年,在陸沉這位殺人無數(shù)的武勛面前,他既無怯懦畏懼之色,也無驕狂自負(fù)之意,和那個李云義李三郎竟無半點相似。
此刻陸沉已經(jīng)隱約猜到那位老人的用意,但是仍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于是看向?qū)Ψ秸f道:“老相爺,我是武勛。”
言下之意,您老人家身為江南門閥魁首、滿朝文官領(lǐng)袖,把最得意的小孫子塞過來,是不是有點兒戲?
李道彥卻道:“他是老朽的小孫子,小名稚魚兒。雖說他看著很文弱,但是他從五歲開始便已經(jīng)一邊讀書一邊習(xí)武,如今也算是皮糙肉厚。當(dāng)然,他那點微末技藝肯定無法和陸侯相比,連給陸侯做親兵都不夠格。老朽之意,陸侯不必?fù)?dān)心稚魚兒嬌生慣養(yǎng),他可以跟著你風(fēng)里來雨里去,而且保證不會有半點怨言。”
陸沉遲疑道:“老相爺,你知道我對詩文一竅不通,小公子正是發(fā)奮讀書的年紀(jì),讓他跟在我身邊確實不太好。”
“李家讀書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不缺他一個。”
李道彥在這一刻目光深沉,緩緩道:“一個傳承數(shù)百年的大家族,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滿目腐朽衰敗之景。李家子弟要么成日里鉆研蠅營狗茍,要么滿腦子陰謀詭計,敗亡之跡日益明顯。稚魚兒還很小,如今不過十四歲,正因為他還沒有沾染上這座大宅里的腐朽之氣,老朽才將他送到陸侯身邊,讓他能夠見一見外面遼闊的天地,看一看人間真實的模樣。”
“如此,或許能有所成。”
陸沉默然。
李道彥看向那壇荻花云,語調(diào)中多了幾分懇求之意:“陸侯,這壇酒只是束脩之禮,老朽肯定不會讓你平白辛苦一場。”
對于這位執(zhí)掌朝堂大權(quán)的宰相而言,這句話已經(jīng)不太符合他平時的風(fēng)格,因此愈見真誠。
陸沉看著老人復(fù)雜的目光,最終點了點頭。
李公緒當(dāng)即向陸沉跪下叩首,清脆的聲音響起。
“弟子李公緒,拜見先生!”
(本章完)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