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455【遙聞戰(zhàn)鼓聲】

江北州，旬陽城。

此地重歸大齊治下接近兩年，再加上原本就處于燕齊邊境地帶，受大齊的影響比較深，因此歸順之后表現(xiàn)得非常溫馴，尤其是當(dāng)大齊派遣官吏建立起官府體系，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頗有一種民心所向的氛圍。

在這個過程當(dāng)中，很多高門大族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旬陽王家便是其中一個鮮明的代表。

從很多年前離開北地、與翟林王氏本宗分道揚鑣之后，王家對自身的來歷諱莫如深，極力淡化和本宗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就連旬陽城里的鄉(xiāng)紳士族都不知道這支王氏竟然是翟林王氏的分支。

憑借一己之力招降江華城的大功，以及在大齊收服江北人心過程中的出力，王紹被破格任命為旬陽府通判，其子王駿則在陸沉麾下任職，如今為定州都督府定北軍行軍司馬。

這樣的待遇已經(jīng)讓很多江北望族眼羨不已，隨著一道賜婚圣旨的到來，王家在旬陽城的名望幾近達(dá)到巔峰。

天子親自賜婚，將旬陽王氏女許配給山陽侯陸沉為妻！

雖然這道圣旨中還有一名女子，但對于王家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畢竟兩年前他們還是北燕治下的子民，如今搖身一變不光進(jìn)入大齊官場，居然還能和飛黃騰達(dá)的淮州陸家聯(lián)姻，真可謂羨煞旁人。

王紹早就知道此事的內(nèi)情，因為織經(jīng)司和陸沉的心腹在一年前便來旬陽做好安排，避免王初瓏的身份被北邊的人察覺端倪，那樣會害死翟林王氏上千口人。

故此，王紹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得十分得體，從未出現(xiàn)過驕橫忘形之態(tài)，讓他贏得一片贊譽之聲。

而在王家內(nèi)部，對于王初瓏的保護(hù)達(dá)到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細(xì)致程度。

這種生活固然安逸，久了卻也難免無趣乏味。

錦書坐在小凳上，靈活的雙手正在編織一條汗巾，不時悄然打量端坐窗前捧書而讀的王初瓏。

如是數(shù)次，王初瓏將那本厚厚的《圓山全集》放下，微笑問道：“看什么呢？”

錦書連忙低下頭道：“沒，沒什么。”

王初瓏轉(zhuǎn)頭望著她，悠然道：“許是靜極思動了？多忍耐一些吧，等將來局勢出現(xiàn)轉(zhuǎn)機，你我便不需要這般小心翼翼了。”

“小姐，婢子沒有想過這些。”

錦書干脆將手里的東西放在旁邊的小幾上，起身走到近前說道：“小姐只是覺得陸公子有些偏心。”

王初瓏奇道：“這話從何說起？”

錦書嘆道：“當(dāng)初的事情就不說了。這次陸公子在京城待了那么久，做過的幾件大事都和林家小姐有關(guān)。先前聽聞陸公子在京城遭遇刺客，雖然知道他沒有大礙，小姐仍舊為他祈福七日，但是陸公子對此毫不知情，世人也只知道他和林家小姐聯(lián)手殺敵，心意相通宛如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王初瓏溫和地駁斥道：“世事貴在心誠，我祈福是希望他平安，又非刻意在他面前作態(tài)，他知道與否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錦書嘟嘴道：“話是這么說，婢子就是擔(dān)心小姐嘛。再說這次京城平叛，不光林家小姐一直陪在陸公子身邊，就連厲家小姐也在，可是小姐只能待在這里徒然焦急。”

王初瓏聞言不禁莞爾道：“傻丫頭，難道你想我也去戰(zhàn)場上舞刀弄槍？就算你家小姐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不去添亂就夠了。”

“哎……小姐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這些話在我跟前閑聊幾句也就罷了，不要當(dāng)真這么想。我和陸公子之間的事情，我心里有數(shù)，你不要白擔(dān)心。”

對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王初瓏對她和對其他丫鬟略有不同，有時候會帶著幾分姐姐對妹妹的親善。

錦書點頭道：“婢子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覺得小姐的才學(xué)不該埋沒。小姐常說，人各有所長，像林家小姐擁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可以幫陸公子做很多事情，但是世上不只有打打殺殺。小姐這么聰明，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幫到陸公子，如此虛度才叫可惜呢。”

一席話說得王初瓏默然不語。

她倒沒有爭雄夸耀之心，只是正如錦書所言，在最好的雙十年華虛度光陰，難免會有些許悵惘。

望著王初瓏清減的容顏，錦書不由得后悔起來，連忙改口道：“小姐，婢子胡說八道，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王初瓏搖搖頭道：“沒事。”

便在這時，另一名大丫鬟名墨韻者入內(nèi)，脆生生地說道：“小姐，來了兩位陌生男子，說是陸公子派來的人，老爺正在前廳招待，請小姐前往一見。”

按理來說未出閣的女子肯定不宜見外男，但如今天子的賜婚圣旨已經(jīng)下來，王初瓏是板上釘釘?shù)年懠蚁眿D，只差一道儀程就是山陽侯府的女主人，見一見陸沉的心腹倒也不算逾矩。

王初瓏稍稍思忖，頷首道：“好。”

錦書則表現(xiàn)得十分外露，笑眼如彎月一般，看得王初瓏忍俊不禁。

及至來到前廳，王初瓏一眼便認(rèn)出其中一名男子是曾經(jīng)見過的譚正，另一人則略有些眼熟。

王紹當(dāng)然不會真把自己當(dāng)成王初瓏的父親，客套幾句便先行離開處理正事。

“屬下見過王姑娘。”

譚正和渠忠恭敬行禮，然后簡明扼要地介紹自己。

“二位不必多禮。”

王初瓏從容回應(yīng)，錦書則站在她身后。

譚正當(dāng)先說道：“奉侯爺之令，屬下前來向王姑娘轉(zhuǎn)達(dá)幾件事，其一是侯爺已經(jīng)前往沙州，受天子之命嘗試修復(fù)大齊和沙州的關(guān)系。侯爺說，此行預(yù)計不會太順利，但也不會有太大的風(fēng)險，請王姑娘不要擔(dān)心。”

王初瓏微微頷首，心中熨帖了幾分。

譚正又道：“第二件事，侯爺希望王姑娘能幫他一個忙。”

站在后面的錦書雙眼一亮。

王初瓏不慌不忙地說道：“但說無妨。”

譚正垂首道：“侯爺說，如今陸家的人手十分龐雜，缺少一個能力出眾的人主持大局，侯爺自己又分身乏術(shù)，因此派屬下走這一遭。侯爺說王姑娘不必勉強，倘若對此事沒有興趣，侯爺會另行安排。”

錦書聽得直接愣住。

王初瓏遲疑道：“你是說，陸公子讓我來幫忙打理這些人手？”

譚正正色道：“不是幫忙，侯爺?shù)囊馑际窍Ｍ赏豕媚锶珯?quán)負(fù)責(zé)。從今往后，陸家所有暗處的力量，除了老爺身邊的護(hù)衛(wèi)之外，全部由王姑娘一手掌管。我等需要做什么以及具體怎么做，只需要聽從王姑娘一人的命令。”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雙手捧于身前，恭敬地說道：“這里是陸家秘衛(wèi)的完整名冊，上面有每個人的詳細(xì)資料，請王姑娘過目。”

錦書連忙上前接過來，然后交到王初瓏手中。

冊子很輕，王初瓏卻能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

她沒有立刻翻看，握著冊子問道：“陸公子還說了什么？”

譚正答道：“侯爺說，王姑娘不需要擔(dān)心侯爺?shù)陌参＃麑㈥懠业娜耸纸坏酵豕媚锸种校浅鲇趯ν豕媚锏慕^對信任，而且這件事已經(jīng)得到老爺?shù)耐狻ｊ懠业娜耸窒群蠼?jīng)過老爺和侯爺?shù)挠?xùn)練，在個人能力上不一定弱于織經(jīng)司的探子，只是始終無法發(fā)揮出應(yīng)有的實力，原因便在于缺少一個真正能夠洞悉大局的主事人。”

王初瓏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緩緩道：“你們一直以織經(jīng)司作為對比的目標(biāo)？”

譚正坦然道：“是。如今侯爺?shù)牡匚辉絹碓礁撸S之而來的便是一些難以杜絕的危險。老爺讓屬下王姑娘，他不希望以后再出現(xiàn)慶豐街刺殺案這種事，不只是針對侯爺一個人的刺殺，也包括對陸家每個人潛在的威脅。”

“我明白了。”

王初瓏微微頷首。

拋開這件事本身的重要性，譚正此行的目的已經(jīng)表達(dá)得很清楚，陸沉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將她當(dāng)成真正的一家人。

不是那種相敬如冰的聯(lián)姻對象。

她腦海中浮現(xiàn)年初時候在廣陵城，那場只有她和陸沉兩個人的接風(fēng)宴，她在席間說過的那些話。

原來他一直都記在心里。

王初瓏面上浮現(xiàn)淺淡的笑意，頷首道：“好，伱讓人陸老爺和陸公子，此事我會全力而為。”

譚正和渠忠當(dāng)即肅然道：“屬下領(lǐng)命！”

王初瓏看了一眼手中的冊子，又道：“我需要你們已經(jīng)收集和掌握的所有情報，無論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可以簡略，但不能缺失。”

渠忠便回道：“稟王姑娘，侯爺已經(jīng)令我等準(zhǔn)備妥當(dāng)，隨時都可以送過來。”

王初瓏干脆利落地說道：“很好，那就今日吧。另外，這幾日你們暫時留在旬陽城里，我會對你們的職責(zé)進(jìn)行重新安排和劃分。”

譚正和渠忠應(yīng)下，隨即行禮告退。

此刻錦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姐，婢子……”

“好啦，你這也算是未卜先知之能了。”

王初瓏抬手在她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

主仆二人正要返回后宅，卻見王紹急匆匆地大步走來。

王初瓏上前行禮道：“叔父。”

王紹擺擺手，略顯緊張地說道：“初瓏，這段時間我可能沒法經(jīng)常回府，你要照顧好自己。”

王初瓏觀察著他的神色，問道：“莫非邊境有變？”

王紹并不意外她的思維如此敏捷，神情凝重地說道：“剛剛接到消息，五天前景軍開始進(jìn)逼定州邊境，雖然咱們這邊還是風(fēng)平浪靜，但是誰也說不準(zhǔn)景軍會不會南下開辟另一處戰(zhàn)場。上面?zhèn)飨旅睿鞲家獓?yán)陣以待不得輕忽。”

王初瓏微微一怔。

王紹又叮囑了幾句，然后便匆匆離去。

王初瓏來到廊下，抬頭眺望北方。

庭院之中，秋風(fēng)肅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