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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畫皮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氣血
吳蒙向來覺得自己理智冷靜,為人處世都近乎完美。只不過“完美”這個詞他只會在心里說,因?yàn)槿绻隽丝冢疵獗蝗顺靶λ@人過于狂妄自大。
但他覺得自己狂妄稱不上,自大倒是有一點(diǎn)的——懂得反思,這也是自己的長處之一。
自大是怎么來的呢?是因?yàn)檫€在山門的時候。
五岳真形教作為天下正宗之一,山門極大,弟子近萬,他就是在那里度過了幼年、童年、青年時期。
所以不可避免地,會經(jīng)歷同門競爭傾軋、捧高踩低之類的種種事。他的修行資質(zhì)算是中上,心性也算是中上,在山門學(xué)道時不會是最墊底的那一撥,但也不會是最頂尖的那一撥,這叫他一直覺得,自己還算不錯,但總有比自己更好的。
后來他離開山門,同其他弟子一樣,去往各地修行歷練。
才發(fā)現(xiàn),像他這樣被從小選在山門修行的人,原來都是人中龍鳳——即便是墊底的那些,在別處也算是天縱之才了。
就這樣,被夸耀欽佩了十幾年,才又回到山門。于是他感覺到,自己開始變得自大了。
可在山門里覺得自大不是好事,因?yàn)檫€是會被人處處壓一頭,這叫他覺得難受極了。
好在,他資質(zhì)是中上,心性也是中上,兩個中上加起來,就不止是中上了。到了三十四歲的時候,在真形教年輕的一代弟子中,他也算是稍有名聲的了,于是找到一個機(jī)會,叫自己來了棺城做山主。
真形教的邊城成百上千,棺城算是其中比較小的,建成也并不久。可寧為雞頭不做鳳尾,來到棺城之后,吳蒙才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好好地喘幾口氣了。
自那之后,無人違逆。他懶得去管城中俗務(wù),而只管教修行人。
對于來城中歷練的年輕弟子,他會多關(guān)注一些。他年輕時是在肖城歷練,那里的山主就對他頗為照顧。懷著這份感激,對于天分好些的年輕修士,他會多看上幾眼。
因此,在看到婁何的時候,他就覺得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婁何的資質(zhì)比自己年輕的時候要高些,但也沒高到叫他覺得嫉妒的地步。吳蒙覺得呵護(hù)結(jié)交了此人,往后他回到山門一旦有了些權(quán)位,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之后所做的事,他覺得自己是愛才心切。這種事在真形教中并不罕見,人人都能理解——除了婁何。
婁何之后做的事,吳蒙也都能理解。叛教的人不止婁何一個,多了去了。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吳劍秋這個逆子——他有什么理由叛教?
這么兩件事,叫他又想起在宗門時的日子了。那時候,會有人告訴他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做得不對。來了棺城之后他聽不到這種話了,人人對他的決定都沒什么異議。
他知道自己有時候也會犯些小錯,該是別人在順著他的意思,但這種感覺很好,叫他身體舒暢、心無掛礙,對于修行是有極大的幫助的。
因此,這兩件事就成了他的心結(jié),甚至在他晉入煉神時差點(diǎn)兒成了心魔、功虧一簣。
于是吳蒙知道,這兩個心結(jié)必須要被解開,否則日后再到晉入化虛的境界時,麻煩可就大了。
其中一件已經(jīng)解了。婁何又回來、自廢修為、還同意將那個逆子也弄回來,以示與劍宗一刀兩斷。
既然是個嚴(yán)厲的師長,就自然能容得下回頭的浪子,于是他饒恕了婁何。
吳劍秋,他原本也是打算饒了的,但是他得問清楚一個“為什么”——他自己自然是明白的,這個“為什么”只是想讓吳劍秋弄清楚,他錯在哪里。
一位嚴(yán)厲沉穩(wěn)的師長,不該為自己的血脈而心智動搖、用棺城這種公器去做私事,于是他就索性將公器動用得更多了一些——以棺城府的力量將三個劍俠全部攝入靈山,只有在這里,他才能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好好喝問逆子,逼他幡然悔悟。
可他沒料到這個逆子,竟然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加執(zhí)拗,寧肯叫自己的地魂化在靈山里,也不走回頭路!
于是吳蒙手中握著劍,盯著曾劍秋,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執(zhí)迷不悟,就是你如今這個樣子了。我以為你離開教區(qū)、在外面受些苦,能明白些事理。可眼下,我看你受的苦還是不夠多。”
三人都躺在地上。
他們的肉身在之前就被送進(jìn)了山主府中,眼下正處在吳蒙的丹房里。
在靈山時,那個九公子說“你們的事我懶得管”,等到三人恢復(fù)了神智才明白,他竟然是真懶得管——只將地魂送了出來,眼下仍舊身處囹圄,倒是真的不將他們的性命放在心上。
不過這事也沒什么好埋怨的,劍俠行走江湖,向來是除了同門師兄弟,就沒什么別的幫手的。
曾劍秋沉默不語,潘沐云也雙唇緊閉,赫連集倒是笑了笑:“吳山主,你這話說的就不對勁了。受苦也得分怎么受。風(fēng)餐露宿對你這種人算是受苦,剛才在靈山里生死一線也算是受苦。可你知道嗎,我們做劍俠的倒不覺得苦——你看,剛才我們就發(fā)現(xiàn)原來靈山里還有那么一位妖王呢,這種事豈不是很有趣嗎?”
“所以你在看來的苦,在我曾師兄看來卻快活得很,這就是劍俠。這種樂趣,你是不會懂的。”
吳蒙不看他,只看曾劍秋,冷冷一笑:“你這位同伴說的話也有道理。不錯,世上的苦并不只有一種,風(fēng)餐露宿、壽元耗盡你不覺得苦,那,看著同門師兄弟因?yàn)槟愣涝谀忝媲澳兀俊?p/>
赫連集哈哈笑了一聲:“你當(dāng)我們看得少嗎?這些年——”
他的聲音頓了頓。
因?yàn)閰敲墒种械膭Υ┻M(jìn)了他的胸口。
曾劍秋與潘沐云猛地掙起身、半跪在地上,雙目圓睜,卻仍舊一言不發(fā)。
赫連集就緩了一口氣,繼續(xù)笑道:“——這些年,也有不少同門就死在眼前……但和你們死的人不同,咱們,都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死的——”
吳蒙仍盯著曾劍秋,劍在手中一轉(zhuǎn)。
赫連集口中立即溢出鮮血,卻笑得更大聲,又嗆出一口血:“老曾,你這位山主父親的腦子……是真不開竅啊,咱們要是怕死……還做什么劍俠?我說,剛才我瞧了靈山,其實(shí)覺得也還不錯,那個趙奇要不是生在然山,說不定也能做——”
吳蒙皺了一下眉,持劍的手猛地向下一拉,但只在赫連集胸口剖開個一掌長的口子便卡在了骨頭里。赫連集放聲大笑,但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瞧見了……沒……我們劍俠,這樣的硬……骨頭……你……”
吳蒙終于轉(zhuǎn)臉看向他,眼中全是厭惡之情:“我看出來了。嘴比骨頭還要硬!但你——”
赫連集的身子忽然在地上一挺,將自己彈了起來,吳蒙手里的劍看起來一下子整根沒入了他的胸口,但響起來的卻是一陣金屬脆裂聲——那劍沒從他的背后穿出去,而叫他的骨頭全折碎在胸腔里了!吳蒙愣了一愣,下一刻,一蓬伴著斷刃碎屑的血雨撲面而來!
吳蒙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臟!
這血要臟污了自己,也要臟污了丹房!
可第二個念頭便是,涼!
身上密密麻麻的一陣發(fā)涼,就好像衣服被穿了孔,被冷風(fēng)吹透了!
等下一刻,聽見一片雨打芭蕉般的爆裂聲響時,他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眼前這劍俠的一身骨肉、熱血、斷刃,剛才全挾著他的畢生修為,正面轟在了自己身上!
他整個人像是被活活剝?nèi)チ艘粚悠ぃ嬉黄饽:瓦B下意識閉上一瞬的眼皮都被撕掉了,露出兩顆染著劍俠血的眼珠!
“啊!!”
吳蒙慘叫一聲,一連退后兩步,丟掉劍柄抬手便在袖中喚出一柄五岳真形圖,朝另外兩個劍俠所在的方向打去。
但他聽著的卻是木墻崩碎的脆響,等催著體內(nèi)神氣將身上的鮮血震散,卻發(fā)現(xiàn)曾劍秋與潘沐云已將身上混了鋼絲的繩索掙斷,雙雙沖出丹房的窗戶!
一股怒火攻心,吳蒙覺得自己身軀發(fā)顫,說不清是因?yàn)樘圻€是因?yàn)榕K⒓匆餐斑厸_出兩步,但此時曾劍秋和潘牧云跳在了外面二層的屋檐上,見他要追出來,潘沐云立即轉(zhuǎn)臉喝道:“老曾你先走,我也學(xué)赫連拼了一身修為——”
又要來剛才那一下!?
吳蒙立即腳一點(diǎn)地,將身子一側(cè)——
然而潘沐云卻是說了這話,停也不停,立即與曾劍秋齊齊跳下屋檐、沒入黑暗中。
吳蒙怒得大吼一聲,五岳真形圖嗡的一下從手中發(fā)出,這山主府樓堡的第三層發(fā)出一聲巨響、頃刻間便被笏板激起的氣浪轟得只剩半邊。
笏板所過之處,一切全被摧垮,而地面沸騰起來,噴涌出無數(shù)石筍地刺、深坑凹陷,追著兩人的足跡。兩個劍俠在其中左躲右閃,府內(nèi)的鎮(zhèn)兵也聚攏過來,但因?yàn)榇饲皡敲梢呀懈畠?nèi)還在的修士全往棺山去了,那些鎮(zhèn)兵卻攔不住他們。雖然飛劍已被繳了,可搶得一柄短匕用劍線一纏,立即殺得人仰馬翻。
有了這些鎮(zhèn)兵在,吳蒙卻反而不好出手了。他跳出到樓堡二層的屋檐上,厲聲喝道:“都給我退開!”
人隨聲音直掠而下,五岳真形圖也被他攝回,他抬手在笏板上一點(diǎn),便要做法將兩人困在原地。他這煉神的修為,要用這東西做法原本只在一念之間,然而身上赫連集的劍俠精血剛才雖被振散了,卻總還有不少留在他身上一片的模糊血肉中。
那精血里的劍宗精氣,在人死之后仍舊生機(jī)不滅、仍在往他的體內(nèi)鉆!
他因此覺得體內(nèi)神氣開始變得駁雜不純,驅(qū)動五岳真形圖時仿佛初學(xué)那樣吃力,想要借圖做法,也覺得氣息不暢、頭腦不清,好像回到了剛剛筑基煉氣的時候。
更要命的是要在平時,此刻就該請五岳真靈!
然而此前用棺山府將三人攝入靈山時已請了一回,如今再請,就是很難的了,何況之前還在靈山見了那么一個妖王,如今自己與那東西之間的牽絆還在,他還要擔(dān)心再從靈山請真靈,會把那東西也招惹來!
就在這一恍惚的功夫,他看見底下的曾劍秋忽然在潘沐云背后猛擊一掌,潘沐云借著這力道向前飄然沖出數(shù)丈地,潛入黑暗當(dāng)中。而曾劍秋卻在原處拔地而起、向他沖來。
吳蒙人還在半空中,避無可避,立即將笏板朝曾劍秋打去。
但曾劍秋抬手便在左手掌心一抓,一蓬血肉砰的一聲轟了過來,正中那笏板。這法寶立即在半空中一蕩,險些落地。
“你問我為什么要做劍俠!?”曾劍秋口中厲喝,“就是因?yàn)檫@樣的痛快!我敢跟你拼命!你敢嗎!?你還記得誰姓曾嗎?!”
一人沖上,一人落下,曾劍秋喝出這話又伸手在胸口一扯,一片血肉被他撕下,露出森森白骨,還能看見那白骨底下一顆心臟猛烈搏動、氣血奔涌、血光亮得比五岳真形圖還要耀眼:“赫連集那法子是我教他的!你試試我使出來的厲害!”
他也要以死相搏!
這個逆子!
吳蒙在心中大罵一句,然而頭皮發(fā)麻、身上一涼,立即抬手扯下身上殘余的衣裳啪的一聲找他打去,自己則借著這股力猛地閃向一旁——
那衣裳卻沒裹住什么人,他只側(cè)臉躲避了一瞬間的功夫,等落到地面上,半空中就已不見曾劍秋的身影了!
這個逆子!
奸邪!
周圍的鎮(zhèn)兵又要聚攏過來,口中呼喊著“山主”。
吳蒙厲喝:“都給我滾開!”
隨后盤膝坐地,運(yùn)行精氣將體內(nèi)赫連集的氣血悉數(shù)逼出,又縱身回到只剩一半的樓堡三層扯了件衣裳披上,站在臺上深吸一口氣,盯著遠(yuǎn)處的棺山山頂。
他從前沒跟劍俠交過手,來棺城做山主時,還覺得教里要一點(diǎn)點(diǎn)地滅殺靈山之中精怪野神、再徐徐外擴(kuò)的法子似乎有些太保守了點(diǎn)。
但經(jīng)過剛才這一遭,他才覺得這些東西真是難纏!說得好聽些是視死如歸,可實(shí)際上,全是些不配修長生的邪門外道!全是入了魔的!
自己眼下是犯了錯,叫一件原本輕而易舉的事,在城里弄出好大聲勢……這全是因?yàn)椋约褐皩⑺麄儺?dāng)成人看了!
不過,他現(xiàn)在知道自己對付這些入魔的東西什么法子最管用了。
這些劍俠都是畜牲一樣的性情!先前婁何說要放出他被困的消息引人來,自己還覺得倘若是有腦子的,絕不會上這當(dāng)。可現(xiàn)在明白了,畜牲就是如此,全憑本能行事。見有同類被困,想也不想,立即來救。見走不脫,也不懂得隨機(jī)應(yīng)變,腦子一昏就要打生打死!
所以那兩個畜牲,他也想得到會去哪里——
去棺山!因?yàn)樽约捍饲敖腥巳ス咨阶侥莻€漏網(wǎng)的了!
昏頭昏腦地沖進(jìn)棺山,再發(fā)現(xiàn)陷入重圍,再像畜牲一樣又要爆起一身氣血!
那就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少氣血!
吳蒙從地上拾起散落的丹藥,看也不看,全送入口中。又找出繃帶在自己臉面上一纏,縱身跳下,直奔棺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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