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286、東家

屈吳山，乃祁連山東延余脈，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立于主峰‘南溝大頂’，恰好可俯瞰固原城池。

就在這山巔，埋著一個(gè)小小的無名墳塋，墳塋前立著一塊墓碑，碑上卻沒有字。

璀璨星光下，一黑衣女子頭戴帷帽，帽檐垂下的輕紗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拿著一塊布，一邊彎腰擦拭著墓碑，一邊低聲念叨著:“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回固原。不是怕見到你，是生怕回來后發(fā)現(xiàn)什么都變了，所以就讓固原把你和我都忘了，也好!”

黑衣女子輕聲道:“可你看到了嗎，Il十年前你我抬頭看到固原這片天，與此時(shí)抬頭看到的一模一樣，人也沒有變!以后我會(huì)常來好看你的，待我把最后一件事情做完，就來這里陪你!”

此時(shí)，山下傳來腳步聲，胡三爺提著一顆頭顱連夜上山，將那顆頭顱輕輕放在墳前!他退后兩步，深作一揖:“將軍，我把元臻給您帶來了!”

不遠(yuǎn)處小五提著一只食盒，惴惴不安的等著!

胡三爺回頭瞪了他一眼:“愣著做什么？”

“唉！”

小五忐忑的上前幾步，先是對黑衣女子抱拳行禮，喊了聲，“東家！”

這才將食盒里的燒雞、饅頭，橘子，燒酒一一擺在蚊塋前!

黑衣女子一邊擦拭墓碑，一邊輕聲問道:“老II沒了”

小五鼻子一酸:“嗯！”

黑衣女子擦墓碑的手停了片刻:“他可說過什么”

小五低聲道:“他說，忠義不是用嘴說的，要拿命換!”

黑衣女子問道:“沒了”

小五嗯了一聲，“沒了!”

黑衣女子凝視著無字墓碑，而后平靜道:“往后你便是龍門客棧掌柜子，好好做事，記得將那些肥羊的錢貨給胡鈞羨送去，他如今正是需要銀錢時(shí)候，但是告訴他，往后燈火的駝隊(duì)不能攔，我這輩子從不做賠本買賣！”

小五低聲道:“東家，胡鈞羨向來不喜咱們，未必會(huì)要咱們的銀子!”

黑衣女子不緊不慢的說道:“如今固原邊軍損失慘重，朝庭王的撫恤銀，經(jīng)層層盤剝，到他手里又能剩多少告訴他胡鈞羨，這筆銀子不是給他，是給邊軍將土的撫恤!”

小五應(yīng)下:“明白了!”

黑衣女子隨口道:“去吧！”

小五扭頭走了!

待山巔只剩兩人!

黑衣女子直起腰來，凝視墓碑開口問道:“老三，你先前托人帶消息，說你見到‘他’了”

胡三爺嗯了一聲:“路上湊巧遇見，我便跟著他住進(jìn)龍門客棧!如今陳禮欽遷升為東宮官署，他是隨陳家一起來的!”

黑衣女子遲疑許久，終究沒忍住:“他怎么樣”

胡三爺回憶道:“個(gè)子與我一般高，高高瘦瘦的眉眼清秀，卻有英氣，很像你，他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的時(shí)候，我?guī)缀跽J(rèn)錯(cuò)了人！”

黑衣女子細(xì)細(xì)琢磨著這些話，像是要記在心里，“還有呢”

胡三爺認(rèn)真道，“他很好，有勇有謀，做事仔細(xì)謹(jǐn)慎，身手也很好，已是先天第三重樓的行官了!’

黑衣女子凝聲，“他行官門徑從何而來？”

胡三爺回答道:“據(jù)我所知，陳家曾將他送去靖王府太醫(yī)館當(dāng)學(xué)徒，門徑便由太醫(yī)館御醫(yī)所授，也算是因禍得福!”

黑衣女子平靜道:“陳家竟送他去醫(yī)館當(dāng)學(xué)徒？看來梁氏不知我還活著，不然給她兩個(gè)膽子也不敢，御醫(yī)是誰？”

胡三爺回答道:“正七品御醫(yī)，姚奇門!”

黑衣女子怔了一下:“是他我只知他醫(yī)術(shù)了得，為人刻薄，卻沒聽說過他還是一位行官，還打聽到什么有事？”

胡三爺想了想:“王道圣夸他，光而不耀，靜水流深！”

黑衣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少見王道圣夸人，想來人品不錯(cuò)，還有呢”

胡爺又想了想:“他如今在為太子做事，已是東宮官署右司衛(wèi)，正六品!”

黑衣女子又問:“怎么與太子攪到一起去了還有呢，他可曾婚配”

胡三爺搖頭:“不曾?！?p/> 黑衣女子再問:“可有心儀女子”

不知不覺間，她已問了許多問題！

胡三爺沉默片刻:“東家，您若掛念，與其問我，倒不如自己去見見他!”

山巔安靜下來，心余下寒風(fēng)拂！

黑衣女子也沉默了許久，最終輕嘆一聲:“不去了，不曾養(yǎng)他，便讓他當(dāng)我真的死了吧，你也不要再去見他，莫將他卷入

我們的是非中!”

胡三爺應(yīng)下:“是!”

女子轉(zhuǎn)身往山下走去:“為將軍平反難如登天，但他一生英烈，我等不能坐視他背負(fù)不忠不義的叛國罵名，我也不能坐視他的墓碑連字都不能刻!當(dāng)年構(gòu)陷他的那個(gè)諜子或許已經(jīng)被滅口了，但幕后主使一定還活著，我在京城驛站的案牘庫里找到一封書信，恐與當(dāng)年之事有關(guān)！”

胡三爺跟在她身后:“好，我去查!”

夜色下的固原城，沉寂的像一座空城!

一盆盆大火燃燒著，所有邊軍步卒聚在一處，有人睜著眼睛默默等待天明，有人干脆和尸體躺在一起，沉沉睡去!

陳跡、張夏、張錚、小滿，李玄靠坐在一塊干凈的墻根，他們看著邊軍步卒起鍋燒水，將傷了腿的戰(zhàn)馬屠宰，煮成一鍋鍋馬肉!

白色的湯在鍋里咕嘟咕嘟冒泡，香氣慢慢飄到鼻子里，一片陰影籠罩過來，擋住了月光與火光!

陳跡抬頭，卻是胡釣羨與周游兩人策馬經(jīng)過!

胡鈞羨勒住韁繩，坐在馬上打量著他們，最終目光落在李玄身上:“可愿來我邊軍任職”

李玄一怔:“胡將軍與我說話”

胡鈞羨聲音粗糲:“來邊軍，我保你七年之內(nèi)遷升副總兵，屆時(shí)是留在固原，還是借齊家之力調(diào)你去做封疆大吏，都由你!”

胡鈞羨拋出橄欖枝，可周游卻在一旁咧嘴笑道:“李大人，來我固原便是一條不歸路，離家萬里，錦書難寄!這沒有京城的繁華，只有吃不完的沙子，望不到頭的黃土!李大人，你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II人一正一反，倒是讓人搞不清，他們到底想不想李玄來邊軍!

李玄仰著頭，看著魁梧異常的胡鈞羨，最終抱拳道:“承蒙兩位抬愛，只是卑職的家人與妻子都在京城，實(shí)在脫不開身!”

齊家的上門女婿，從婚娶那一天起，便命不由己了!妻子不會(huì)允許他來固原，齊家也不會(huì)允許他來固原!

胡鈞羨見他拒絕也不勉強(qiáng)，只隨口說道:“那便祝李大人青云直上，鵬程萬里!”

周游笑著與李玄拱拱手:“先前多有冒犯，后會(huì)有期?！?p/> 他又將目光投向陳跡:“小陳大人，你可愿……”

話未說完，胡鈞羨卻抬斷:“他便不必來我固原了！”

周游尷尬的笑了笑，趕忙向陳跡道了聲抱歉，策馬跟上胡鈞羨！

小滿瞪大了眼睛:“你們等會(huì)兒?！?p/> 胡鈞羨與周游一同勒馬回頭，詫異看向小滿!

張夏心道不好，伸手去拉小滿，可小滿卻將她伸來的手擋開，氣勢洶洶道:“你們?yōu)楹尾徽袛埼壹夜邮裁唇兴悴槐貋砉淘恕?p/> 胡鈞羨上下審視小滿，而后競真的回答了一個(gè)小丫鬟的問題:“不是我不招攬，而是我知道他不會(huì)留，不必浪費(fèi)時(shí)間!”

小滿忿忿不平:“他不留歸他不留，你們總得問聲吧?！?p/> 胡鈞羨漠然道:“李玄不擅自保與變通，在京城那種地方便是有一身的本事也難以施展，與其當(dāng)一只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不如來我固原當(dāng)一只雄鷹，但你家公子不同，他在京城那種地方如魚得水，若有朝一日他能在京城之地立足，固原邊軍還需他和他的老師在京中照看!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小滿愣主:“啊……那你好好說嘛。”

胡鈞羨不再搭理，策馬便走!

小滿回頭無辜的看向陳跡:“公子，我是不是闖禍了？”

陳跡笑了笑:“沒有，你替我鳴不平，能闖什么禍”

張錚樂呵呵笑道:“也就是胡鈞羨有這份胸襟與格局，等你到了京城可小心些，京城的官貴們可都是小心眼!”

小滿小聲嘀咕道:“京城了不起啊，還不都是II只眼睛一張嘴?！?p/> 此時(shí)，遠(yuǎn)處傳來呼喊聲:“師父，救我?！?p/> 陳跡沒有理會(huì)！

呼喊之人見陳跡不理會(huì)，又喊道:“姐夫，救我?！?p/> 眾人轉(zhuǎn)頭望去，赫然是齊斟酌等人還被捆在馬上!大戰(zhàn)之后，所有人身心俱疲，幾乎要把他們給忘記了!

陳跡也是這時(shí)候才意識到，齊斟酌方才喊的“師父”竟是自己！

李玄提著劍去給所有人松綁，小滿看著劫后余生的陳問孝、陳禮欽，梁氏，王貴，小聲埋怨道:“他們怎么和元臻一樣難殺，早知道我自己動(dòng)手了……”

陳跡:“……”

下一刻，陳禮飲方才掙脫麻繩，當(dāng)即檢起一柄地上散落的樸刀朝陳問孝砍去:“逆子，焉敢辱我門風(fēng)。”

陳問孝哭喊著躲避:“母親救我，我先前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p/> 陳禮欽繞著圈子揮刀，梁氏如老鷹護(hù)小雞似的將陳問孝庇佑在身后:“老爺，使不得，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啊?！?p/> 陳禮欽勃然大怒:“我便只當(dāng)沒生過他，閃開，便是我不殺他，我大寧律法也饒不了他?！?p/> 張錚冷笑:“又在裝模作樣，我不信他手里的刀真能砍下去!一番苦肉計(jì)演下來，恐怕又要被糊弄過去了！”

此時(shí)，胡鈞羨與周游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出鬧劇，陳家與太子被俘時(shí)，周圍只有天策軍，如今天策軍死絕，他們也不清楚發(fā)生過什么，只能默默觀望!

小滿眼珠子一轉(zhuǎn)，往前跑上幾步扯住胡釣羨韁繩！

胡鈞羨皺眉:“你這小丫頭還要做什么”

小滿低聲道:“胡將軍，我家公子先前助李大人斬將，算不算有功之臣？”

胡鈞羨漠然道:“自然是算的!”

小滿又道:“固原邊軍承不承情？”

周游咧嘴笑道:“承情承情，你這小丫頭到底想說什么，別繞彎子了?！?p/> 小滿趕忙道:“那陳問孝被天策軍生擒時(shí)想出賣我家公子……出賣有功之臣，算不算通敵叛國”

胡鈞羨轉(zhuǎn)頭看向陳問孝，思忖幾息后，對邊軍步卒揮揮手:‘拿下，由我邊軍押送京城，提交刑部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