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2章 未來

赫斯塔咕嚕一下從籠子里鉆了出來。

伯衡取出一個非常老舊的錫鐵飯盒，里面裝著已經(jīng)冷了的土豆，奶酪碎和一些灰褐色的菌片。

對著月光，赫斯塔用勺子把那菌片舀出來細(xì)看。

“這就是牛肝菌嗎？”

伯衡點(diǎn)頭，“我偷了一點(diǎn)黃油炒的?！?p/> 赫斯塔餓極了，她大口大口地將食物送進(jìn)嘴巴，伯衡遞過去一個同樣老舊的水壺，“慢一點(diǎn)?！?p/> 女孩吃飯的時候，伯衡從褲腿里掏出一卷折得很軟的報紙。報紙對折處的油墨都已經(jīng)被蹭掉了一些，露出紙纖維的毛邊。

少年小心地將報紙展開，在月光下認(rèn)真讀了起來。

赫斯塔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一幕。

在修道院的這四年，她總是被格爾丁修女關(guān)禁閉，而每一次伯衡都會像這樣帶一點(diǎn)吃的來看她，順便坐在旁邊做剪報。

“你怎么知道牛肝菌能吃呢？”赫斯塔望著正在讀報的伯衡，“是從報紙上看來的嗎？”

“不是，是以前一個大叔教我的?！?p/> “進(jìn)這里以前？”

“對……之前我一直跟著他在荒原生活?！?p/> 伯衡一邊回答，一邊小心地將報紙上的一篇豆腐塊文章剪了下來，他隨身帶著乳白色的醫(yī)用膠帶，動作嫻熟地將文章紙片貼在自己的本子上。

這本本子是伯衡的寶貝，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防潮的石棉布，不用的時候就用布包著藏在禁閉室的地板底下。

格爾丁修女對孤兒院中孩子們的讀物有非常嚴(yán)格的控制，除了一批經(jīng)過她親自審讀的神學(xué)故事，孩子們?nèi)粘Ｄ軌蚪佑|到的讀物就只有一些故事非常簡單的童話繪本——甚至這些繪本中也有缺頁，因為格爾丁修女認(rèn)為這些故事中的一部分內(nèi)容屬于異教徒們不切實際的幻想，會在孩子們純潔的心靈上蒙上一層陰影，使得他們更容易被鰲合病侵蝕。

整個孤兒院只訂閱一份報紙，每天會送去院長和格爾丁修女的辦公室，看完后她們會將報紙收到儲物間。

而伯衡正是從那里偷偷取閱。

為了避免被修女們發(fā)現(xiàn)，他每次只拿三個月以前的舊報，這些報紙往往已經(jīng)被捆成一匝堆放在角落，每隔半年會有政府的回收人員上門收取。沒有人會檢查里面的報紙是否缺少了頁數(shù)。

赫斯塔像從前一樣，將伯衡帶來的所有東西都吃得干干凈凈，她意猶未盡地端著伯衡的舊飯盒，有些悵然若失。

“吃飽了嗎？”伯衡問道。

“嗯?！?p/> “那好，簡，”伯衡抬起頭，“你聽我說，今天這件事，你確實做錯了，雖然并不是因為格爾丁小姐說的那種理由?！?p/> 赫斯塔歪頭。

伯衡溫聲道：“也許之前你在短鳴巷的時候沒有選擇，但現(xiàn)在我們既然有條件吃人工飼養(yǎng)的動物肉，最好就不要碰野外的那些動物?！?p/> “……但那只松鼠才剛剛死去，還是新鮮的，也不行嗎？”

“不行?！辈庥秒p手比了一個叉，“這些生存在野外的動物非常有可能攜帶一些致病菌、寄生蟲或病毒——這和它們死了多久沒有關(guān)系。記住了嗎？”

赫斯塔若有所思。

伯衡又低下頭去做他的剪報，“我感覺芙拉桑應(yīng)該是看錯了，禿鷲是食腐的動物，一般不會主動攻擊活著的動物?！?p/> 赫斯塔有些疑惑，“如果不是禿鷲，那松鼠身上的那些窟窿是哪來的？”

“也許是其他什么猛禽吧……”

赫斯塔望著伯衡，“這也是從前和你生活在一起的那個大叔教你的嗎？”

“哦，這個不是，這是我從報紙上看到的?！辈庑χ?，“有人曾因為食用生肉感染上螯合病，所以現(xiàn)在所有的人類宜居地都嚴(yán)禁生食?！?p/>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我看報紙主要還是為了搜集十四區(qū)的信息，每次看到有十四大區(qū)的報道，我就把它剪下來?！?p/> 十四大區(qū)。

赫斯塔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她有些好奇地望著伯衡，“你之前偷偷和院長借的那本暴風(fēng)雨下的群山，是不是講的十四區(qū)的故事？”

“對，不過那個故事的發(fā)生地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十四區(qū)很大很大，它是目前世界十六個大區(qū)中最大的一處，那里有很多很多塊宜居地?！?p/> “伯衡為什么想去那里？”

“因為那邊可能是我的故鄉(xiāng)?！辈饣卮?，“‘伯衡’就是一個很典型的十四區(qū)人的名字，衡是名字，伯是一個很古老的姓……也許我的家就在那邊，所以我想回那里去看看。”

說到這里，伯衡突然拍了下腦袋，“對了！簡，我前幾天看到一個可能和你有關(guān)的故事?！?p/> 伯衡笑著低頭，他嘩啦啦地泛起自己的剪報本，直到某一頁，他停了下來，將本子推到赫斯塔的面前。

“你知道院長當(dāng)年，為什么要給你挑選‘赫斯塔’這個姓嗎？”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然后搖了搖頭。

“因為你是紅頭發(fā)，而且是火一樣的紅發(fā)，而十四區(qū)的北部有一支游牧民族，叫赫斯塔族——傳說中，赫斯塔族的女人都是和你一樣的紅發(fā)——他們的圖騰是鷹，一直在十四區(qū)北部荒原游獵為生……你看這個，這篇報道專門講了赫斯塔族的事情。”

赫斯塔的目光掃過伯衡的剪報，興致并沒有很高，但隨即，她就發(fā)現(xiàn)了本子的空白處還有許多伯衡的字跡。

“原來你還在這本本子上寫日記嗎?！焙账顾?p/> “啊，不要看那些！”伯衡有些手忙腳亂地遮擋起那些文字來，“我是讓你看上面赫斯塔族的故事——”

“那個故事講得不對，”赫斯塔輕聲道，“赫斯塔人的圖騰不是鷹，是馬?！?p/> “馬？”

“嗯?！焙账顾c(diǎn)頭，“雖然鷹對赫斯塔人而言確實很重要——在赫斯塔人的傳說里，他們的祖先是一只神鷹的化身，所以他們認(rèn)為鷹是守護(hù)神。但總有人把這個和圖騰弄混，他們的圖騰是汗血馬——赫斯塔人靠這種馬馳騁草原?！?p/> 伯衡微怔：“這些故事，你又是從哪里聽來的？”

赫斯塔一手抱著自己的小腿，另一只手輕輕挽起耳畔的碎發(fā)。

“有一段時間，短鳴巷里有人高價收紅頭發(fā)，尤其是紅焰一樣的紅頭發(fā)，所以那個時候，大家到處打聽赫斯塔人的消息。”

短鳴巷，赫斯塔從前生活的地方。伯衡聽人們說起過，那是一個坐落在荒原中的貧民窟，曾生活著一群盜賊、刺客、黑市的商旅，以及一些身份曖昧?xí)簳r無法正式入境的浪人。

伯衡迅速拿起筆，將這個細(xì)節(jié)記了下來。

一時間，禁閉室里只有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赫斯塔將錫鐵飯盒重新蓋好，放回到伯衡身邊，“伯衡去了十四區(qū)，想做什么？”

“還沒想好?！辈廨p聲說，“我應(yīng)該會先去伯姓人聚集的城鎮(zhèn)看看，之后嘛……也不一定就要待在宜居地，十四區(qū)那邊螯合物出沒得不多，我想再回荒原生活一段時間，永遠(yuǎn)只有荒原上的生活才是自由的……簡呢？你對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嗎？”

“有?！焙账顾c(diǎn)頭。

“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找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

赫斯塔話還沒有說完，禁閉室的門猝不及防地從外面被推開，赫斯塔的聲音戛然而止，兩人同時抬頭。

慘白的月光順著門縫落下來，在地面上投一道細(xì)長的黑影。

——那是格爾丁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