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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國舅 第七百三十三章 名聲臭了還能彌補
張巒在病榻上,給皇帝上了一道奏疏。
除了以生病為借口請辭外,還請求朝廷早些開黃河河工,并推薦由李孜省經辦此事,還推薦了李孜省之前向他舉薦的幾個人。
本來朝堂上,要針對張巒和李孜省展開一場龐大的參劾行動,但因為之前閱兵取得的巨大成功,受阻,最后變成了御史言官單獨參劾李孜省一個……沒有就他在西北取得的戰功說事,而是舊事重提,拿出很多證據來,證明李孜省在成化朝時貪了不少賣官鬻爵的銀子。
相比于以前朝中人的呼聲是治李孜省的罪,眼下這次參劾,卻是在參照懷恩意見的情況下,力爭讓李孜省“退贓”。
你李孜省貪贓枉法,名聲早就壞透了!
雖然有成化末期特殊的時代背景,也知道你這個貪官撈銀子許多時候都是“迫不得已”,背后有著先皇的因素,但我們就是要伸張正義。
你貪墨了那么多銀子,給朝廷制造了那么多麻煩,難道還想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事后繼續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甚至還想把你貪來的銀子洗白?
哪怕用在河工上,或是繼續給張來瞻賄賂,都是不被允許的!
因為參劾太過激烈,以至于一時間,朝廷上下對于之前閱兵之事皆不再議論,都拿李孜省過往劣跡當作談資,就連市井小民坐下來都得說道說道,李孜省生性有多貪婪,其在成化朝時封閉言路、蒙蔽圣聽,導致朝政腐敗盛行,民不聊生……
你有張來瞻撐腰,皇帝不治你的罪,那就讓你的名聲徹底壞掉。
你在西北立下軍功,將功補過?
不好意思,這件事我們不會去宣揚,反倒會說,你在宣大和山西鎮為非作歹,竊占軍政大權,并通過一些陰謀手段,逼迫大明將士跟你出征關外,結果慘淡而歸,雖然上報了軍功,但那是殺良冒功,并且跟以往一樣都是謊報軍情,為的是維護你個人的利益。
大明軍隊謊報軍功是常有的事,下面的人被蒙蔽,還以為是真的取得大捷。
而這次真的奏凱,卻被人說成是謊報軍情,冒領軍功。
總歸輿論掌握在文臣手上,上層只要下達意見,中下層的讀書人就會去宣揚,回頭就會為市井百姓所知……而百姓很多時候根本不管是非對錯,只會隨大流,別人說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這天張延齡見到龐頃。
此時的龐頃臉色異常憔悴,畢竟李孜省人還沒回京,就又重新卷入到輿論漩渦中,他這個幫李孜省在京師運籌的幕僚軍師,自然是感覺亞歷山大,到處奔走均徒勞無功,致心力交瘁。
輿論一旦發酵起來,想壓制下去是很困難的!
“二公子,您一定得出手相助。”龐頃臉色悲切,大有一種你不幫我,我就不活了的意思。
張延齡道:“這次輿論來勢洶洶,明顯有人在暗中造勢,以龐先生在京城的人脈,怎會發展到現在,才會想到來找我來相助呢?其實,面對眼下已經成勢的驚濤駭浪,我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龐頃嘆道:“敝人自然知曉眼下的事情不容易解決。但您也知曉,道爺昔日雖然做了不少錯事,但也是情非得已。”
“這話可不對。”
張延齡搖頭道,“話說,先皇時被整倒的那些人,有不少現在已經……作古了啊。”
李孜省敢說自己是清白的?
就算全都是成化帝授意所為,但李孜省過去有多囂張跋扈?
朝堂上下,連梁芳都沒法跟李孜省正面抗衡,當時朝中就連閣老、尚書什么的要上位,都得靠疏通李孜省這邊的關系。
現在人家想讓你李孜省“退贓”,訴求看起來合情合理。
龐頃苦著臉道:“二公子,您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要不……您讓敝人去拜訪一下令尊?話說,令尊可是非常顧念舊情的……”
“見是可以見的,但至于能否幫上忙,就不一定了!”
張延齡點頭道。
龐頃聽了心下一沉。
如果說不讓見,他反倒覺得,張家可能還有什么妙計沒使出來。
但現在說能見,還是見久病不出的張巒……這就讓龐頃覺得……事情好像已經沒有轉機了,見不見都一個樣。
張延齡道:“家父之前已經向陛下提請,讓李尚書及早去河南完成黃河改道之事,不過陛下尚未批復下來,這件事可能暫時扣在內閣或司禮監……想必你也知道,他們本就是攻擊李尚書的主力。”
龐頃試探地問道:“您看,直接讓道爺不回京,轉道河南去治河,這條路行得通嗎?”
張延齡反問:“難道就讓這股輿論風潮,繼續蔓延下去,不加理會?這事兒,你覺得家父能做主嗎?最終不還得靠陛下來做決定?眼下還只是輿論發酵階段,相信很快,就要拿到朝會上去討論吧?”
這是在提醒龐頃。
你家道爺的事,馬上就要壓不住了。
外人議論與否,或許李孜省本人并不在意,反正只要皇帝力保他就行。
但問題是,你名聲太臭了,老底全都被人扒光,試問你還有什么臉面繼續留在朝中為官?
龐頃道:“道爺如今可說是孑然一身,如果真要細究起來,從何處能得到傳聞中的幾十萬兩銀子,來填補這個窟窿?”
“是啊,幾十萬兩……應該是以訛傳訛,不可能有那么多吧?”
張延齡嘴上這么說,但臉上呈現出來的神情卻是,人家要你們幾十萬兩銀子,相對于過往的苦難,已經算便宜的了。
龐頃道:“敝人目前已無良策,不敢將這件事告知道爺,懇請二公子,還有令尊,趕緊出手相助。
“若能脫難,你們父子的大恩大德,敝人和道爺必定沒齒難忘。”
張延齡見過龐頃后,立即帶著他的訴求去見張巒。
張巒現在已經能下地行走,但張延齡還是不允許他出院子,為的是防止著涼。
畢竟現在還在閏正月期間,又時值小冰河期,天氣比較冷,像張巒感染的肺炎,得長時間養護,畢竟這時代治療條件還是太過簡陋了……且張巒過去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很不好,導致他身體很虛,扛不住大病侵襲,歷史上也是老早就過世了。
如今能在長時間花天酒地后撿回一條性命,已算很不錯了。
“炳坤說得有一定道理。”
張巒坐在椅子上,聽完兒子的講述,感慨地說道。
張延齡笑道:“看起來爹對幫李孜省這件事,真是不遺余力……難道爹你打算即刻入宮去見姐夫,向姐夫求情嗎?不過我得提醒你,現在光求情沒用,難道陛下就一點不在意民間輿論嗎?”
張巒不以為然道:“先前別人攻擊咱們家的時候,說咱欺行霸市,與民爭利,還說我們打人,那事兒怎么就過去了?”
張延齡道:“還是得身正,才能不怕影子斜。因為我們經營的行當,市面上的確是沒有過的……且先出手的也不是我們,我們不過是遭到誣陷后奮起反擊罷了!再加上姐夫的力挺,這事才算過去。”
“對對對。”
張巒點頭不迭道,“這么一說,為父倒明白是怎么個意思了……你就是說李孜省立身不正唄?”
“切,爹,你這不是廢話嗎?”
張延齡沒好氣地道,“不能因為這兩年李孜省幫了我們,且跟你交情深厚,你就看不到他曾經給大明政壇帶來的種種亂象,也不能把什么事都推給先皇。
“再說了,從姐夫的角度來說,就算是先皇有錯,也一定是下面人的錯,難道他這個孝子要給父親評定功過是非?”
張巒道:“聽你這一說,李孜省這次懸了呀。之前我以為他被下過詔獄,事情就算是過去了,這怎么還……卷土重來?”
張延齡嘆道:“爹,難道你沒看出來嗎?其實朝中人不是不想算計李孜省,而是年前那段時間選擇暫時退讓,或者說避開你的鋒芒。
“但現在,你和李孜省已經開始插手軍隊大權,且李孜省還取得了軍功,越來越不好控制,人家怎么還可能繼續保持綏靖政策呢?”
張巒呆滯片刻才問:“你是說,為父害了李孜省?”
“這是必然的啊。”
張延齡道,“要不是這次閱兵上,咱技高一籌,把那群人給壓制住,你現在的處境,其實跟李孜省沒什么差別。他們現在所用的手段,已經跳過朝堂辯論這一步,直接從民間輿論入手,引導臣民發起攻擊!”
張巒道:“這么說來,情況很危險啊。為父豈能一直保持像現在的優勢?你也不可能天天整出什么新式火炮來吧?那該怎么辦?”
張延齡點頭道:“那就得控制輿論了!”
“什么?”
張巒皺眉不已,問道,“你想管住百姓的嘴?這……怎么可能?”
張延齡笑道:“我準備跟姐夫說,以后京師邸報,一定得由咱來負責,什么衙門口、菜市口等地方張貼的告示,一律得經過朝廷的審查,且朝廷有什么大事小情,以最快的速度進行張貼和宣傳,一定不能被有心人利用……”
張巒問:“這么做有用嗎?”
“有沒有用,試過才知。”
張延齡道,“眼下想要解決問題,就得讓李孜省趕緊回京來。”
“這會兒你還讓他回來?送死嗎?”
張巒驚訝地道。
“如果讓他押送韃靼人的俘虜,再把斬獲的首級帶回來,來個招搖過市……”
張延齡道,“帶著戰利品,在普通百姓面前走一圈,你覺得,會不會對他日益崩壞的名聲有一定彌補呢?”
張巒一聽,不由笑道:“吾兒,你的意思是,讓李孜省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既然在輿論場上輸一陣,就在這方面把場子給找回來,讓世人都知道他原來是大明的能臣?”
“是有這么個意思。”
張延齡頷首道。
“好啊。”
張巒道,“就是不知,他殺的那點人,還有抓回來的俘虜,夠在人前立威的嗎?連筑京觀都做不到啊。”
張延齡道:“沒事,多有多的玩法,少有少的玩法。其實姐夫也需要在百姓中樹立威望,讓世人知曉他是文治武功均有建樹的賢明君王。不過……”
“不過什么?”
張巒趕忙追問。
“光靠樹立威望,并不足以徹底扭轉局勢。”張延齡道。
“那……你還有什么好主意嗎?”
張巒催促,“你快說啊。”
張延齡搖頭道:“我怕最后的結果,就算李孜省的風評有所好轉,但還是架不住朝中言官揪住不放,最后還是要讓他退贓。”
張巒很無語。
在兒子面前,他沒什么好腹誹的,直接便開噴,“那你兜兜轉轉做那些,有個鳥用啊?你也知道,銀子大部分都給了先皇,都被梁芳等人給霍霍了,要么用在京師的那些道觀和寺廟上,要么被拿來置辦貢品。如今他已無余財,怎么個退贓法?”
張延齡道:“爹,你不會真以為,李孜省的家底已經被掏空了吧?”
張巒道:“我確信他已經沒多少家底了!之前為了籌措軍糧,你知道他多努力嗎?幾乎可以說傾盡所有……為父取得的那點成就,全靠他呢。要不然,連這個戶部侍郎為父都做不安生。
“你知道我現在為何不想去衙門當差嗎?因為我去了,沒有李孜省相助,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唉!”
張延齡嘆息道,“爹,你還是太過實在了。李孜省隨便拿出點兒應付你,你就覺得他已經傾盡全力?你也不想想,他給你的宅子價值幾許?又是給你找戲班子,又是上下打點,把要發配的人……直接往你院子里送,難道不需要花銀子嗎?”
“咳咳。”
張巒咳嗽兩聲,板著臉道,“說正經的。”
“我說的很正經啊……爹,你好好想想,其實李孜省目前的處境,跟宮里的太監沒什么兩樣,他既不能指望有什么黨羽會幫到他,也不能指望他的子嗣以后能在科舉和做官上有所建樹。說白了,像他這樣的人,只有銀子才是最親的,永遠都不會背叛……”
張延齡侃侃而談。
張巒扁扁嘴:“哪能真的一點不留?在我看來,就算是留一些傍身,也是人之常情嘛。而按照朝中人的意思,尤其是懷恩那壞種提請的數目,就算是讓李孜省傾家蕩產,也不夠賠的。”
張延齡笑著問道:“爹,你要幫他賠嗎?”
“我哪兒有銀子?”
張巒翻了個白眼,“再說了,要是為父幫忙賠,那像什么話?不坐實我跟他勾連了嗎?”
“呵呵。”
張延齡聽了樂得不行
張巒無比氣惱,覺得自己被兒子嘲笑了。
嘴上說要幫李孜省,可一旦涉及到具體怎么幫,甚至要讓他賠錢的時候,張巒立即就表現出自己怕事的一面……
或者說,張巒也很摳門。
別人給他行,讓他給別人……最多是給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仗義執言,如果真涉及到切身利益,張巒舍不得往外掏腰包。
張延齡道:“其實我覺得,這次朝中上下給李孜省施加壓力,并不是什么壞事。”
“什么?”
張巒皺眉。
“不能讓李孜省飄了,得讓他腳踏實地,好好幫你做事。”
張延齡道。
“嘖嘖,你聽聽,這是人話嗎?”張巒沒好氣地道,“你在教李孜省怎么做官?”
張延齡笑道:“我沒資格教他做官,我只是教你如何跟他相處。”
“哦。你繼續說。”
張巒主打一個聽勸。
嘴上很多時候不服氣,但真涉及到自身利益,張巒又非常愿意相信兒子的主意。
張延齡道:“給予他壓力,讓他疲于應付,這樣他會愈發知道你的重要性,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你既要把他這個風箏放起來,又不能讓他脫線,失去掌控……”
張巒道:“你的意思是說,既要幫他成就好名聲,還要讓他跟朝中人保持敵對,讓別人來攻擊他?可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的可以嗎?”
張延齡點頭道:“現在就讓他回京!讓他感受一下朝中人給他的壓力,同時讓他知道,他在朝中到底應該保持怎樣一個定位。不把人逼到極限上,你知道他的能耐究竟幾何?”
“你……吾兒,你這想法很危險啊。你不會把他給逼得……狗急跳墻吧?”張巒顯得很擔心道。
張延齡笑了笑:“跳墻?往哪兒跳?城門樓上嗎?爹,你放心吧。李孜省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現在能指望的全是你……你得趕緊養病……”
“什么意思?”
張巒皺眉道,“養病,還趕緊?”
張延齡道:“因為李孜省回京后,為了脫困,必定把你捧到天上去,你喜歡什么他就給你什么,如果你還這么病懨懨的模樣,你能……經受得起嗎?”
張巒道:“所以說啊,吾兒,你要抓緊時間幫為父治病!為父明白了!一切都按你說的辦!讓他回來!你讓為父幫,為父就幫;讓為父落井下石,為父也一定不會肆意妄為!吾兒才是真正懂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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