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書 第557章 一個甲子

昨晚下半夜怎么好像在打雷啊？」

「是打雷嗎？我還以為誰下半夜放煙花呢！聲響動靜真大啊，要不是太困了，真想爬起來看！」

「就是放煙花吧？大冬天哪來的雷？」

一群道人走出巷子，旁邊正有幾個婦人在討論著。

走到街上，幾個攤販也聚在一起討論著：

「說是天上的神仙大帝在除夕除穢呢，最近我們這比往年多了一些臟東西！

這下來年就清凈多了！」

「我昨晚也是，聽見打雷，還以為是在放煙花，正準(zhǔn)備起來看，又聽見有聲音在喊元君娘娘饒命，我一聽就知道不對，立馬躺了回去！」

「元君娘娘？哪個元君娘娘？」

「還有哪個元君娘娘？你看城里的定風(fēng)廟，有幾位元君娘娘？」

「你看見了？」

「就是沒看啊！」

「怎么不去看？有神仙在你怕什么？說不定還能得福呢！」

「神仙能是凡人隨便看的？你沒聽過北方有人看見真龍的故事嗎？看一眼眼晴就瞎了！若是看見元君娘娘真身，我這薄身板可消受不起，就算不瞎眼我估計也得少幾年陽壽！」

一群道人就從他們身邊走過。

道人都好笑的看向他們，他們便也奇怪的看向道人，目送他們離去。

林覺收回目光，又看向身邊元君娘娘。

元君娘娘目不斜視，漠然以對。

哪怕走到前面，路邊的行人，茶館的茶客仍是在談這些。

畢竟冬日降雷并不常見，昨天和今天都是晴天，就更奇怪了，降如此大的雷，更是陽州從未有過的事。

小一輩的弟子都是聽得津津有味，臉上樂呵呵的，恨不得把頭湊過去聽。

誰不喜歡聽人談?wù)摯祰u自己呢？

昨夜的事雖然不是他們親手所為，卻也是親身見證，而且自家?guī)煾浮熓遄龅氖乱菜闶桥c自己有關(guān)了，再加上打一點雜，說是自己也不為過。

林覺則是聽過太多了。

「二師兄煉出一枚金丹，該了卻一樁心念了吧？」他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二師兄說道。

「不算。這枚金丹已經(jīng)跌落凡塵。」二師兄更加沉穩(wěn)了，像是一個老道人，「何況這枚金丹一切都是由師弟來，我真正的心念不在于此，而在于尋到一條屬于自己的丹鼎大道，煉出一枚自己的金丹。」

「師兄的心氣倒比好多身居深山之中、正經(jīng)的丹鼎派道友還更高。」

「心念而已，大概是完不成的，本就要設(shè)高一些，才有意思。」

「那師兄煉了這一回四方五行金丹，可有感悟？」

「一點點罷了。比之金丹大道，比之古時開創(chuàng)金丹的先賢，幾乎微不足道。」二師兄嘆息著道。

「無妨，師兄既已成真得道，今后有的是時間來鉆研。」林覺說著一頓，「對了，以前給師兄的神華回生金丹，師兄研究得如何？」

「那枚金丹有一味材料已經(jīng)絕跡，我請大師兄和六師弟問過山好幾位戰(zhàn)仙，都說已經(jīng)沒有了。」二師兄搖頭說道，「我前段時間在研究如何用別的材料或者培育出新的材料來代替它，不過多半也很難再復(fù)現(xiàn)。」

「原來如此·——」

林覺點了點頭，有些失望。

過了這么多年，他也還記得當(dāng)初對樊天師的承諾。

一行道人慢慢出城而去。

「道友就送到這里吧，這幾年多謝道友和玉鑒帝君的照顧了。」

山間路旁，前后都沒有人，雙方簡單道別，江照人只是點了點頭，身影就已消失不見，眾多道人則是分作兩方，一朵閃爍著雷電的烏云，一朵透著五彩光芒的祥云，載著他們升天而去。

先回黔山，再回楓山。

山頂?shù)脑鸩凰罉湟呀?jīng)長到一人高了，不過沒有仙人照料，也沒有仙氣滋養(yǎng)，哪怕方公等人悉心照料，它們也沒有任何開花結(jié)果的跡象。

山上的原版丹果也停滯了。

直到仙人回歸，仙氣再起，山上的丹果樹和元丘樹才展現(xiàn)出不一樣的生機來。

這個時候，人間的帝王在位已經(jīng)多年，皇子公主也漸漸從少年少女長到成年，又成了中年人了。

而那些當(dāng)初追隨著他打天下的人，為他生兒育女的人，敢與他這位帝王在朝堂上據(jù)理力爭甚至暗中智斗的人，都已經(jīng)很老了，開始陸續(xù)凋零。

這位帝王自信無比，覺得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自己的地位，加上吃了仙果，

壽元也長，因此這一朝的開國元勛，謀臣也好，武將也罷，成了歷史上少有的集體得到善終的開國功臣。

帝王開始覺得寂寥孤獨。

太子則是開始心急。

相比起幻境中，帝王要多幾分耐心，既讓他監(jiān)國，又告知他說：

「不要著急，等時機到了，林真人會踏著祥云來接我，我會去逍遙自在，不會耽擱你做皇帝。」

這件事情，傳遍了整個朝堂。

又從朝堂傳了半個京城。

帝王猜到是太子所為，卻也只是笑笑，當(dāng)那不會老的老友上門來訪，就將之當(dāng)做笑話，講給老友聽。

「這天下的父子啊，怎么永遠(yuǎn)就不能像是小時候一樣。」

這是帝王常有的感嘆。

等到帝王下次來到楓山游玩，山頂?shù)牡す麡浜驮饦湔瞄_花。

丹果樹開的花是明艷的黃，元丘樹則是淺粉近白，掛滿枝頭，剛巧正是春風(fēng)拂過大地的時節(jié)，與山上各種各樣的花混在一起，頗為喜人。

人間赫赫有名的林真人這時像是一個尋常老農(nóng)，又像極了他的大師兄，唯一不尋常的就是他拿的是一個里面的水好似永遠(yuǎn)也倒不完的水瓶，一邊照料著自己種的樹，一邊勸他開邊也需有度，天下也要張弛休養(yǎng)生息。

幾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徽州橫村，一個少年剛在村口聽老人講完神仙法術(shù)故事，覺得奇妙而癡醉，

忽又想起家中長輩講過的自家祖上與神仙的故事，翻遍家中，竟然真在一個藏在衣柜底下的精致木盒中找到一張符紙。

少年將之放在蠟燭上點燃。

仔細(xì)看符紙，卻什么也沒發(fā)生。

「什么也沒有啊—」

少年小聲嘀咕著，還以為是騙人的，可是隨即身后卻響起一聲：

「我叫陳牛！」

少年被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去。

只見一只褐衣小鬼赫然飄在空中，看著四五歲的樣子，白白嫩嫩，穿著褐色的小衣裳，戴著褐色的圓頂帽，帽子上還有個小球，也是褐色的，臉上左右兩邊還各有一點腮紅似的紅潤，卻是一臉嚴(yán)肅的把他盯著。

少年又興奮又害怕：

「你能——你能帶我找到神仙嗎？就是傳說中的林真人！」

小鬼直盯著他，沉默一下，忽然伸手指著門口：

「往這邊走！」

便是一場長途跋涉之旅。

路上不知多少風(fēng)霜雨雪，盜匪賊人，又有妖精鬼怪，驚險與趣聞，等他到達(dá)楓山時，已是一年之后。當(dāng)他仰頭望去，那一重重層疊成影的深山好似無盡的屏障，無人可以穿越，若是一年前的他，一定心生敬畏，可是如今的他，心中卻很堅定。

不知不覺，當(dāng)年許意在山中種下的小樹已經(jīng)長成了大樹，開花已經(jīng)不開在身邊，而開在頭頂了，對于有些品種來說，已經(jīng)能算是老樹了。

汪家少年也是走到深山才發(fā)現(xiàn)，這座山中竟有如此一片桃源。

各種各樣的山花，有的粉有的紅，有的黃有的白，有的淡紫，有的淺藍(lán)，大多都開花不見葉，繁茂錯落的裝點著整片山林，壯觀而震撼。

少年忍不住有些呆滯。

「往這邊走！」

小鬼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那是深山中的樹叢荊棘，濃濃的山霧。

呼！忽然有風(fēng)吹來，山霧被吹開，方才還隱約見到的樹叢荊棘也不見了，露出一條路。

那是一條已經(jīng)長滿青苔又落滿花瓣的古路，少有人蹤，道路的兩旁盡是各種各樣的果樹山花，落下的花瓣幾乎將它完全覆蓋，兩旁或高或低或粉或紅的大樹山花在風(fēng)中屹立，花瓣還在飄落如雨，一只小鬼飄到了那方，朝他指著古路深處。

此情此景，像極了他曾聽過的神仙故事。

只是聽過的神仙故事也有很多種，有的真能遇見神仙，有的則不過是妖怪戲弄人或害人的詭計。

少年短暫猶豫，撿了一根棍子，便邁步踏上了古路，一邊呢喃一邊往前走去：

「也不知這路是誰修的——

「這樹是誰種的—」

許久沒有人跡的山花古路，終于迎來了一個來自故鄉(xiāng)、故人之后的尋仙少年，還有一只引路的小鬼。

這般畫面頗有幾分奇妙。

「往這邊走！」

少年頻頻回頭，一人一鬼也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深，忽然一陣風(fēng)吹，山霧彌漫而來，這條山花爛漫中的古路便又看不見了。

這個時候，距離本朝開朝已經(jīng)有整整六十年。

如同幻境中的一樣，自打大師兄和二師兄煉丹成真得道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浮丘觀兒位師兄也沒有成真得道的。

若是沒有大陰陽法，沒有林覺的元丘果，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師兄開始油盡燈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