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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文豪 第106章 淋雨一直走
“你最近最好收斂一點。”
吃飯的時候,母親突然這樣說。
安幼南故作淡定,放下正在吃的可樂雞翅,甩一甩頭發:“我又怎么了?”
“我最近聽到不好的傳聞,”母親說,“你們老師說,你們一群小伙伴,好像在霸凌一個同學?”
“啊?我?霸凌?沒開玩笑吧?”
安幼南長大嘴巴,搖頭晃腦,接著一臉恍然:
“說的是趙詞吧?她是跟我朋友處得不融洽,但我發誓我沒參與,我頂多算是沒有阻止她們……”
安女士說:“對于你爸來說,你的朋友圈參與了,就等于是你參與了。沒有什么區別。”
不等安幼南叫屈,她又說:“不用覺得冤枉,這事如果傳到你爸耳朵里,你會在他那兒扣很多印象分。所以,你要么管管你朋友,要么劃清界限。”
安幼南撇著嘴,用勺子在自己碗里戳來戳去,嘀咕道:“又要我融入集體,又要我劃清界限,你們真的好難伺候啊……”
“你說什么?”
“沒什么。”
這段時間,樹立共同敵人的策略成功了。安幼南成功打入了杭高名媛小團體內部,還取得了一定地位。
代價是趙詞的日子變得有些不好過。她向老師申請了幾次調座位,未果,但教師們嗅到了學生間的齟齬。
要說霸凌,那根本不算霸凌。安幼南在之前的學校,被人發現是小三私生女后,她遭受的那些才配稱作霸凌。
趙詞的遭遇不及那百分之一。
只不過這是杭高,學生個個是寶貝,老師看得緊點,所以才搞得這么夸張。
安女士看她面色陰沉,情緒不高,換了個話題:
“你知道,為什么你爸那些小四、小五、小六,一個個都花枝招展,年輕貌美,但他最重視的卻是我嗎?”
安幼南對這個話題倒是十分感興趣,抬起頭來:“為什么?”
安女士嘴角向下:“因為她們根本不懂你爸的心理需求。他要的不是享樂,而是安全感,是自我實現,是理念被認同。她們根本不懂,只知道化妝、醫美。”
安女士又說:“你爸已經離婚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就是決定我們能不能搬進大房子的關鍵時期了,我不要求你幫我什么,但至少你不要給我拖后腿。”
安幼南乖巧點頭。
母女兩人居住的這間公寓,位于東海二環內,面積120平,總價是個天文數字,普通人奮斗一輩子都買不起。
安幼南討厭這地方。
因為這間房子不屬于她們。她們只是暫住而已。
這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只東躲西藏的老鼠。
她不要再當老鼠了。
她一定要住進大房子。
趙詞回到教室時,看到安幼南的那堆狐朋狗友將自己座位擠得滿滿當當,頓時臉色一沉。
“不好意思,趙詞,她們上課就走,”安幼南滿臉笑容,“你先去外面活動活動吧。”
盡管是自己的座位,但趙詞已經習慣這種欺負了,無力反抗,低頭走過來,嘀咕了句“我拿書”,伸手進桌肚里鼓搗。
趙詞出門后,坐在她座位上的姜瑤一揚手,手上出現了一個本子。
“看我發現了什么?趙詞的日記!”
安幼南皺眉:“你干嘛動她東西?”
“我沒動啊,是她剛才自己拿東西的時候掉地上的,我只是撿起來了。”姜瑤叫屈。
“放回去。”安幼南命令道,“隨便動別人的私人物品是很沒品的行為。”
“別這么嚴肅嘛,姜瑤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這不是她的日記,好像是她寫的詩哦。”
安幼南取過本子,翻開一看,工工整整的筆跡,每一頁都是詩,有長有短。
周清清湊過來,盯著本子上的字念道:
“擁擠的課桌、無人的走廊,我寂靜的影子在窗花外,凝結出孤單的句點……哇,這是她自己寫的?”
“我用手機搜一搜,看是不是抄的。”
這群眼高于頂的紈绔,在發現趙詞的才情后,竟然有些慌亂,還有些挫敗感,試圖證明這些詩并非趙詞原創。
這可見,即使是名媛,在面對才華時,也會感到壓迫感。
安幼南翻了兩頁,一個點子如火車般兇猛地闖進她的腦海。
“你們干什么?”
門口想起了趙詞的聲音。
安幼南抬起頭,趙詞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劈手奪過她的本子:“誰讓你碰我的本子了?”
安幼南說:“看一眼不打緊吧?”
“誰同意你看了?你看得懂嗎?”趙詞滿臉通紅。
旁邊的姜瑤語氣尖刻起來:“都是中國字,有什么看不懂的?趙詞,難道你是什么文學家了?你好大的架子啊。”
趙詞滿臉漲得通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么意思?”
趙詞嘴笨,說錯一句話,找補不回來,急眼了,大聲說:
“我的詩是寫給我自己的,不是給你看的!”
她激動之下,聲音頗大,班上不少同學都望向了這邊。
趙詞又說:“安幼南,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窮,嫌我土,但自由的想象力和精神,不是有錢人的特權!在我看來,你們只是畏縮在平庸的軀殼里,嘲笑別人的夢想!”
說完,她抱著日記本狂奔出門。
趙詞走后,蔣瑤一臉茫然:“她在說什么?”
“不知道。”
她們確實背地里笑過趙詞又窮又土,但這回真的冤枉她們了。她們真沒笑她寫的詩。
眾女生逐漸醒過神來,發現自己莫名成為了言情劇里的反派角色,頓時都很憤慨。
安幼南壓下女生們的憤慨,道:“喂,別吵,過來,聽我說,我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什么點子?”
眾人圍過來,安幼南用神秘的目光掃視周圍眾人一圈,低聲說:
“我想辦一個詩社。”
她說完,在場眾人沉默良久。
“怎么了?被震住了?”安幼南問。
周清清說:“不是。我是感覺,你講了一個很脫離你人設的話。”
姜瑤點頭:“嗯,該怎么說呢?感覺詩社這個詞一輩子都不會跟你聯系在一起,但你偏偏把它說出來了。”
安幼南微惱:“怎么回事?剛才趙詞鄙視我沒文化也就算了,你們也鄙視我??”
眾女生紛紛表示別誤會,我們并沒這個意思。
安幼南平靜下來,問道:“我問你們,你們甘心平庸嗎?”
“平庸?我們?”姜瑤指著自己的,一臉難以置信。
這群名媛一個月零花錢頂人半年工資,身上隨便一個不起眼的飾品說出價格都能令普通打工人咋舌,叼著金茶匙出生的她們,要很小心才能藏起身上的優越感,安幼南居然問她們是否甘心平庸。
“你們不平庸嗎?”安幼南說,“我反正覺得我自己挺平庸的,過著被安排的人生,生活從來沒有突破過我的想象。
“等到高中過后,就出國,上大學,再到英國或者澳洲,讀一個一兩年的水碩,找個老外結婚,或者回國,找個穩定但是無聊的班上。這樣的人生我可不想要。”
周清清等人全都沉默了。安幼南這番話如同手術刀一樣鋒利,將她們擔憂的事情全都剖開給她們看。
頓了頓,安幼南說:“我可不甘心過這樣的生活,我要跟他們不一樣。所以我要辦一個詩社,悄悄驚艷所有人。你們誰跟我一起?”
周清清輕聲問:“你打算怎么辦?”
“寫詩,登報,在雜志發表。然后出詩集,營銷,宣傳,簽售,上新聞,上電視,進文協,總之把這件事當做一個事業來辦。”安幼南說。
“再問一遍,你們誰愿意跟我一起?”
剛才女生們還覺得安幼南只是心血來潮開個玩笑,聽她說完后,她們突然意識到她是認真的。
而且,她們居然心動了。
周清清問:“你打算怎么實現你說的那些?”
“簡單,我有錢。”安幼南說,“現在出書也不貴,好像幾萬塊錢就能搞定,我出它幾千本,捐給校圖書館,捐給本市圖書館,捐到各單位,捐給鄉村小學。
“現在滿世界都是半死不活的報紙雜志,只要有錢、有人脈,發表個把詩歌還不簡單?剛好,我們這一圈,應該不缺錢和人脈吧?”
眾人被她的務實精神給震驚了。
最重要的是,她說的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眾女面面相覷、蠢蠢欲動。
安幼南說:“事先聲明,我不是玩玩而已,如果你們加入,不能光掛名不做事,有錢出錢,有人脈出人脈,如果什么都沒有,至少要幫忙干雜活、充門面。”
周清清說:“我問下我爸,他在報社方面應該有人脈,如果想刊載,我可以問問怎么登報。”
蔣瑤也說:“我有好幾個叔叔伯伯都是電視臺的,如果我們這個詩社打出一點名氣,可以讓他們幫忙宣傳。”
有人帶頭出謀劃策,眾人的熱情頓時被調動起來。
安幼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伸手道:“很好,那就這樣說好了,具體事宜,我們下午放學后討論。
“我們的目標是,把這個詩社辦出聲勢,辦出高端水準,詩社只接納上層階級的人,我們要讓每個成員,都成為那種……”
想了一會兒,安幼南終于以她不多的文化憋出一個詞:“才媛。”
周清清舉手。
安幼南威嚴道:“你說。”
“只有一個問題,”周清清說,“我們沒人會寫詩。”
眾人沉默。
這確實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沒關系,這個我有辦法。”安幼南說。
趙詞發現,最近自己的日子,突然變得好過起來。
一夜之間,安幼南的那幫狐朋狗友,都不來煩自己了,安分守己狀如淑女。
別說跟之前比,哪怕比起安幼南成為同桌之前,她的日子都要好過許多。
她已經很久沒在眼角余光中看到同學對她寒酸的打扮露出鄙夷的表情。
她聽到風聲,說是幾個人在忙著辦什么詩社。
趙詞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她不認為這幾個紈绔子弟真想辦什么詩社。就算想辦,也辦不好。
總之,這段時間是她來到這所學校最暢快的一段時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從上次那事后,安幼南就不再跟她搭話了。
這讓她有些難受。
不是她被虐出了斯德哥爾摩癥候群。主要上次她宣泄了一通,事后聽同學說,是自己誤解安幼南了。
安幼南并沒有如她想的那樣拿她的詩示眾,反倒還批評別人不該亂動她的私人物品。
自己把人劈頭蓋臉一頓罵,安幼南不僅沒急眼,事后更是一句重話沒說,這很讓她過意不去。
她幾次想向她道歉,卻實在開不了那個口。
在某節晚自習上,安幼南好似感受到了她內心的矛盾掙扎,主動轉過頭,微笑著跟她搭話:
“對了,趙詞,你知不知道,我們最近在辦詩社?”
“呃,啊?知、知道啊,怎么了?”趙詞很好地把內心的鄙夷隱藏起來。
安幼南笑著問:“你想不想自己的詩被刊登出來?”
趙詞以為她在邀請自己加入,下意識地搖頭:“我、我就不加入了吧,你們玩。”
“我不是問你要不要加入,”安幼南說,“我是問你,你想不想讓自己寫的詩,登報、登雜志?”
趙詞一時啞然,然后道:“想啊,當然想。”
“你想就行。”安幼南微微一笑,不再理她。
又過了半個月,安幼南所許諾的那些宏圖大計,正在一步步實現。
就在記者找上門,不是為了打探倫理緋聞,而是為了采訪她何以成為“知名才女”后,馬永榮終于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介紹給別人時還略帶幾分驕傲。
安女士也在變得越發自信,在家時紅光滿面,聲音洪亮,不再焦慮癥似的化妝護膚。
大局底定,安幼南的計劃,只差最后無關緊要的一步了。
下午最后一堂課后,晚自習前,安幼南把約趙詞到階梯教室單獨見面。并沒有說明意圖。
趙詞戰戰兢兢地去了。
趙詞呆在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好久,構思了幾種安幼南對付她的情況,但見到安幼南時還是吃了一驚。
她穿著以前從未見她穿過的運動夾克,身后背著一個巨大的手提包,懷里還抱著一摞書。
“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干體力活了,累死我了!”安幼南一進門,就氣喘吁吁地把懷里的東西放到課桌上。
趙詞從座位上溜下來,扶著課桌站穩:“你想干什么?”
“等會兒,等我氣喘勻了先。”安幼南趴在桌上哈了會兒氣,抬頭看她,“趙詞,你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
趙詞馬上磕磕巴巴地說:“上次確實是我不、不……”
她想道歉,但這張笨嘴,“對不起”三個字就是說不出口。
“不什么啊?”安幼南說,“來,過來看看這個。”
她扔了一份報紙到桌上。
趙詞湊近一看,報紙是明光報,頭版上寫著:
“筆綻芳華三十篇,詩香滿卷少年心——杭川高中女生詩社佳作頻登雜志,首部詩集引文壇關注。”
看到黑體字大標題,趙詞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安幼南自顧自地解說道:
“你知道我們最近辦了一個詩社吧?其實早就有幾個關于我們的新聞報道了,不過這是《明光報》頭版,意義非凡,所以特地帶來給你看看。”
趙詞推了推眼鏡,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安幼南說:“我們的詩集在待售狀態,我手里拿到了一本樣書,你可以看看。”
她把樣書遞過來,趙詞沒有接。
“我問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趙詞感覺胸口堵了一顆檸檬,“嘲笑我嗎?”
“不是啊,”安幼南面露驚訝,“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問你想不想發表,你說想。”
趙詞滿臉疑惑地盯著她。
“如果你還想,那這個愿望,我已經幫你實現了哦。”安幼南將手中的樣書再次遞過來,“你真的不看看嗎?”
趙詞心慌意亂地接過書,用干燥的手指笨拙翻開,一頁一頁翻看著。
沒錯。
她的愿望的確實現了。
詩集里的,都是她的詩——寫在日記本里的那些詩。
她拿書的手更加顫抖,瘋狂翻頁,最后崩潰道:“為什么詩的署名不是我?為什么作者是你們的名字啊?!”
安幼南很黑色幽默地說:“嗯,署名確實署的是我們的名,但是你的詩的確是發表了。”
趙詞無力地跪坐到地上,懷里抱著那本樣書,欲哭無淚。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安幼南將手提包扔到趙詞面前,“打開看看。”
趙詞一個勁地搖頭,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撲簌撲簌掉落下來。
她現在不想看到安幼南的臉,更別說按她說的做了。
安幼南有點被嚇到了,她沒想到趙詞反應這么激烈。她連忙“嘩”地一聲打開手提包拉鏈,里面紅燦燦的一堆露了出來。
全都是百元大鈔。
一沓又一沓,迭得跟磚頭一樣,散放在里面。
趙詞只在搶銀行題材的電影里看過這么多錢。
“這是什么?”
“這是50萬,RMB。”安幼南用夸張的嘴型說,“確切的說,是52萬5546元,其中的零頭是各家雜志打的薦稿費。”
說完,她頓了頓,又說:“這些都是你的稿費。”
由于太過震驚,趙詞嚇得眼淚都止住了。
安幼南挽過頭發,喋喋不休道:
“你知道嗎?我今天光取錢都取了半個小時,其實給你轉賬也行,但就是為了讓你爽一把,所以才取的現金。來,看這里,有沒有感覺很爽?”
安幼南是個很有儀式感的女生,如果當她男朋友,一定十分幸福。可趙詞此刻只覺得屈辱。
“你、你這是……”趙詞顫抖著聲音,“你這是剽竊!”
安幼南一臉茫然:“剽竊?”
“未經我的允許,你擅自把我的作品拿走,署上自己的名字投稿,還獲得了發表,這不是剽竊是什么?!”
趙詞爬起來,面色冷如冰霜:“我本來已經對你有所改觀了,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事,看來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沒什么好說的,我會用法律捍衛我自己的著作權。”
趙詞走到門口前,安幼南叫住了她。
“著作權?你開什么玩笑,你知道為了讓這些詩發表,我花了多少錢嗎?”
趙詞身體僵住。
“《東海日報》文藝版,每篇一千五,《詩心》校園版,每篇一千……三十六首詩,一共四萬多!”
安幼南說完,握拳看著她:“你以為是別人給我們稿費?錯,是我們給人家交版面費!如果不靠交錢,你這些詩都發表不了,還跟我談什么著作權!”
趙詞感覺內心中某個地方碎掉了。
“我沒讓你投啊!我又沒讓你投,我自己寫給我自己的,為什么你要拿去投?為什么……”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高興,”安幼南說,“這不就是個很簡單的商業行為嗎?我提供資金,你提供內容,投資成功后,我獲得人脈和名聲,你收錢,這不挺好嗎?”
“在你眼里,這只是一場交易,”趙詞說,“但這些詩,是我的經歷,是我的血肉,我的人生,你是在拿我的自我做交易!你是在羞辱我!”
“不管拿什么做交易,總共運營費才十多萬,給你的買斷費都有50萬,你還嫌不夠嗎?”安幼南說。
趙詞說:“不是我嫌不夠,是我認為,這些不可做交易……”
“如果不是知道你家還有個弟弟,你連上大學都難,我才不會用你的稿子。”
趙詞一滯。
安幼南接著說:“我去外面找代筆,一首只需要給他們200塊錢,總共幾千塊錢就能搞定,我為什么給你50萬?你以為我是什么惡魔嗎?我還覺得我挺溫柔呢。”
趙詞的精神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
“快拿著你的錢走吧,別羅里吧嗦的了。我是不懂什么文人風骨,這可是50萬誒!50萬!你家再有10口人上大學也夠了,還要啥自行車啊!”
最后,趙詞自嘲似的搖了搖頭,走過去,往手提袋里看了一眼。
“我不要這些錢,”趙詞說,“這些錢不屬于我。”
安幼南拿眼睛瞪她:“你傻啊?”
“你很成功地粉碎了我的夢想,踐踏了我的尊嚴,”趙詞說,“這是我最后維護‘自我’的方式,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被現實腐蝕,變得功利市儈,但不是今天。”
“所以,我只要我的稿費就行。其他的,都是你的‘投資’的來的回報。”趙詞說,“是兩萬多的零頭是吧?我只要那部分雜志社付給我的就行。”
安幼南看著她往外拿錢,頓了頓,等她數得差不多了,才終于忍不住,開口說:
“雜志社付的是不是兩萬那個零頭,是五百多那個零頭。”
訊易的女廁所,已經失去了路透社的功能,來這里如廁的大家都非常專業,彬彬有禮,彼此間保持著妥帖且冰涼的社交距離。
安幼南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杭高,還是融不進的團體,暗中的冷眼,十分不自在。
而且比起杭高,這里的人更現實,不會因為兩三個小伎倆就玩到一起,表面掏心掏肺表忠心,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想。
所以,她格外地思念同學,特別是趙詞。
盡管那姑娘很哏,不太靈光的樣子,但她多么希望,這里也有一個那么純粹的人。
母親和馬永榮婚后,自己如愿以償搬進了大房子。高中畢業后,父母果然希望她出國留學,然后在英國、澳洲什么地方混個水碩。
那種人生,她想起來就感到汗毛發冷,趙詞所說的“這是我最后維護‘自我’的方式”言猶在耳,所以果斷拒絕了這個安排。
她要求去訊易上班,而且是正兒八經地、能夠磨練本領的那種班。
她利用自己積累多年的恩寵,使了點小手段,讓父親答應了這個要求。
父親名義上是讓她當高管,負責文化領域的開拓,當時說得天花亂墜,什么為公司的商譽和底蘊賦能……
到崗后才發現,實際上這塊領域就是傳說中清水衙門,干不出業績,員工都是來養老的,來這兒形同流放。
不甘平庸的安幼南自然無法長久忍耐這種現狀。花了半年時間站穩腳跟后,她終于燒出第一把火:進軍語療行業。
經過她的調研,她發現這盡管是個微型市場,但極為藍海,幾乎沒有競爭對手,拿來練手很適合。
她需要的也不是盈利,而是贏,單純的贏。
她要用贏來證明自己的能力,磨合自己的團隊,確立自己的地位,好為將來順利接班打下基礎。
沒想到,這個計劃剛走出第一步,就碰上了軟墻壁。
對手盡管是個小公司,卻異常頑強,如同疾風勁草,即使風雨飄搖,也依然存活了下來。
在內部會上,她發了很大的脾氣,質問為何這么大的投入,卻見不到效果,委屈的員工們卻說:
“安總,沒辦法啊,對方有小王子啊。”
這是安幼南第一次聽說小王子的名字。
“小王子?小王子是什么鬼?”
話剛說完,她就在員工臉上看到一種表情。
一種“你居然連小王子都不知道”的表情。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訊易人從來不把對手強大當做理由,對方是小王子,我們就要做大皇帝。我們什么時候畏過強?你,回家把企業精神罰抄三遍。”
員工灰頭土臉地閉嘴了。
會后,她到處打探,小王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得到的答案一個比一個離譜。
有人說此人的真身是一位隱士作家,因為作風問題被文協革名,于是用這種方式報復主流文壇,是一位反體制人物;
還有人說此人乃是十年前那位以寫男女問題筆記知名的作家富豪,被封殺后,潛心研究文學,終于出山復仇;
還有人干脆把文壇上幾個顯赫名字列了一道,說小王子就在他們之中,日后有茅獎之姿,為了文壇集體榮譽才披了這層馬甲。
有段時間,安幼南被“小王子”這個名字弄得神神叨叨的,哪兒都有他。
買流量、請明星、做數據……什么手段都用了,結果處處碰壁。
一問原因,千篇一律,又是小王子出手了。
她又拜了顧藻為師,狠狠招了幾個985大學的文學博士充實人才庫,組織員工聽作家講座,還給員工休息處加裝了一個室內圖書館……
全都沒用。
用戶還是反饋說,你們的語療腳本,透著一股附庸風雅的味道,不夠小王子那邊的別具一格。
為了研究這個對手,她找來了幾乎所有小王子的腳本閱讀,并且指派文學顧問團隊拆解分析這些文案。
那些沒什么用的文學博士用了一堆奇怪的術語去形容他的文字,但都不及她自己閱讀時感受的百分之一。
于是她終于明白,在這個賽道上,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擊敗這個人。
他不是“小”王子,而是真正的王者。
直到那天,那個渾身寫滿不得志的落魄文人站在她面前告訴她,他就是小王子。
安幼南將自己的驚濤駭浪隱藏在深處,沒有泄露半分到臉上。
奇怪的是這并非宿敵相遇,更像是老友重逢。過去將對方拆開來揉碎了研究得出的那些結論,在碰到真人后,顯得有些荒誕可笑,但能夠從另一個方向對應上。
見到王子虛時,她無數次回想起趙詞。她甚至還對他提起過趙詞,那個被自己霸凌的女孩。
如果趙詞繼續貫徹自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一定也是王子虛這樣的吧?
坐在車里,安幼南久久不肯下車,淚痕已干在臉上。
她掏出手機,陰差陽錯之間,她在聯系人頁面輸入了“趙詞”這兩個字,很快,彈出一串號碼。
她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以前保存的這個號碼,她是否還在用。也許早就換了。
也許無良的運營商把這個號碼給了另外某個不相干的人,在她撥通電話后,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歪,你找誰呢?打錯了!”然后罵罵咧咧地掛掉電話。
但是無所謂了,她現在只想撥通它。沒有任何理由。
幾聲忙音后,電話被接通了。
出乎意料的,那頭響起一個熱情的聲音。
“安幼南?是你嗎?真沒想到,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
安幼南一時詞窮,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就是突然之間想起你了。”
“哇,我好榮幸啊!”
安幼南扭動身體。那邊的熱情讓她有些不適應。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在高中的時候,我剽竊過你的作品……”
趙詞說:“咳,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用提了,我那時候不懂事,都寫著玩的,哪有什么剽竊?”
“然后你說,為了保護你的自我,不能收我的錢。否則就是在拿錢羞辱你。”
趙詞聲音聽起來有些尷尬:“不是說了那時候不懂事嗎?現在想來,真想抽那時的自己兩嘴巴。我現在巴不得別人拿錢羞辱我。”
安幼南認真道:“其實我想問的是,你說的自我,到底是什么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安幼南以為對方要掛電話了。
趙詞終于開口了:“我也不知道,那時候什么都不懂。你別往心里去。”
掛斷電話,安幼南透過鍍膜的車窗看向窗外,這通電話和窗外那個陽光明媚的世界一樣,只留下了一連串的問題,而從不提供答案。
走在山道上,王子虛緩步和龍蝦博士并肩而行。
兩人的對話,剛剛進入了觀點碰撞期,隱隱有演變成爭論之勢,但好在兩人(一人一蝦)都是溫柔平和的性格,并沒有向激烈的方向發展。
龍蝦博士背著手,說道:“其實命運對你并不算不公,只是給你開了一些玩笑。
“以你現在的處境,即使隨便動動手,都可以變成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你也可以輕易地讓別人不幸。
“我比較好奇的是,是什么讓你做出了這樣的抉擇: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肯傷害別人呢?”
王子虛背著手,思考良久,才開口道:
“你說得對,命運確實待我不薄,拿走了屬于我的幸福童年,卻在快到中年時還給我一個母親和一個妹妹。
“對比起那些真正堪稱‘命運不公’的人來說,我已經足夠幸運了,犯不上怨天尤人。至于你說的,我為什么不愿意傷害別人……”
他轉頭看向龍蝦博士:“八歲時的那場雨,我一直淋到了30歲,既然如此,何必讓別人再淋一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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