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刀行 第236章大宋鬼教

臨近黃昏，歸州城已到處起火。

濃煙滾滾，喊殺聲不斷。

“朝山會謀反，殺！”

“兄弟們，跟我沖出去！”

畢竟是城中最大的幫派，衙門對峙，吳府出事，雖然消息未傳出，但也被有心人留意。

因為此地為巴蜀咽喉，占據(jù)重要水道，再加上要防備土司城，所以駐扎著一個千人衛(wèi)所，距歸州城不過二里地。

在看到有軍士離開，并且衛(wèi)所軍隊調(diào)動之時，一些朝山會的人就已發(fā)現(xiàn)不對，迅速離開城市，進(jìn)入附近山中。

當(dāng)然，離開的只是一部分。

朝山會良莠不齊，吸收了城中不少地皮無賴，還有那些走投無路的罪犯。

他們只是在外圍作威作福，充當(dāng)打手，許多事毫不知情，且囂張慣了。

見吳家被封，縣衙大門緊閉，竟呼朋喚友，要聚眾闖入其中，救出吳德法。

然而，當(dāng)聽到朝山會被宣布為叛逆，且衛(wèi)所士兵到來關(guān)緊城門后，這幫人頓時瘋了。

他們四處放火，試圖攪亂局勢逃走。

百姓們嚇得瑟瑟發(fā)抖，那些僥幸先一步離開的富戶子弟，則立刻組織家丁護(hù)院與其廝殺。

城中被朝山會壓制的幫派，也隨之出手。

內(nèi)外夾攻下，不到一個時辰，亂象就已平息。

百姓官員組織救火，衛(wèi)所士兵則收斂尸體，押送犯人，繼續(xù)搜尋剩下的朝山會徒……

縣衙大堂內(nèi)，氣氛陰沉如水。

一具具無頭尸體被收斂，軍士們用水沖刷地上血跡，那些趕來的書院家屬，則在外面哭天喊地。

李衍站在縣衙房梁上，望著遠(yuǎn)處江面殘陽如血，城內(nèi)道道硝煙未散，微微嘆了口氣。

這次行事，確實有點莽撞。

沒想到直接引爆個大雷，死了不少人。

但仔細(xì)一想，竟是無意中破了局。

此事幕后黑手，對歸州城滲透太過厲害，若他暗中調(diào)查，不知會受到多少阻撓。

這次雖說莽撞，卻也打了對方個措手不及，書院和吳縣令互咬，使得迷霧散開。

眼見城中胡亂平息，李衍也三兩步來到房檐前，縱身一躍，落在縣衙大堂外。

大堂上，通判周愷正在迅速寫信，匯報此地情況，對正在沖刷的污血視若無睹。

一旁的風(fēng)道人也是唉聲嘆氣。

李衍也不遮掩，直接對著風(fēng)道人沉聲問道：“道長，方才顧不上詢問，這大宋鬼教到底是什么？”

“此事并非隱秘。”

風(fēng)道人嘆了口氣，“唐末天下大亂，道消魔長，各種巫鬼邪術(shù)層出不窮，還有一些玄門秘法流入民間，被肆意篡改，弄得人間如同鬼蜮。”

“待到大宋之時，富庶四方，天下逐漸安寧，但私底下，這些邪法卻并未斷絕。”

“當(dāng)時鄂州巫風(fēng)濃郁，民間殺人祭鬼者不斷。《宋會要輯稿》中便有記載，鄂湘兩路風(fēng)俗，每遇閏月之年，前期盜殺小兒，以祭淫祠，謂之‘采生’…”

“有朝廷大員來鄂州任職，半夜忽然暴起離開，等找到人時，頭顱和肝臟已被取走…”

“此事甚至驚動了朝廷，《宋史》中便有記載，紹興十九年，二月丁丑，高宗禁鄂州用人祭鬼及造蠱毒，犯者保甲同坐，凌遲處死…”

“但即便如此，也無法抑制，甚至擴(kuò)散到整個神州南方，不少官吏豪紳，甚至大規(guī)模殺人祭鬼，習(xí)以為常…”

“還有江湖敗類，替他們四處捉人，據(jù)當(dāng)時記載，僅江浙地區(qū)，替人‘采生’的幫派，就有一百多個！”

“這些邪道，承唐末流毒，組成魔教，號稱鬼教，與我玄門中人爭斗不休，有那么幾十年，我玄門正教，甚至落于下風(fēng)。”

“鬼教之強(qiáng)，甚至借著那些入魔的官員，進(jìn)入大宋皇宮，導(dǎo)致天下大亂。隨后被大興朝取而代之，對鬼教之人格殺勿論。”

“大興朝統(tǒng)治神州百年，玄門幾乎都是在到處絞殺鬼教中人，當(dāng)時的彌勒教與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后來鬼教終于被消滅，一部分余孽進(jìn)入草原，與金帳狼國薩滿教合流，入侵中原，才形成后來南北對峙之勢。”

“可以說，這鬼教就是真正的魔道，無論朝廷還是我玄門正教，都在嚴(yán)加提防。”

“想不到如今，又開始活躍…”

李衍聽的心中震驚。

這鬼教，之前王道玄曾偶然提及，但也了解不多，所以他并未在意。

沒想到竟鬧得這么厲害。

想起“紅女”在附近現(xiàn)身，他心中一動，莫名覺得這二者有某種聯(lián)系…

就在他們說話時，周愷已寫好密信，讓軍士百里加急送往鄖陽，隨后才對著二人沉聲道：“二位都是玄門中人，當(dāng)知這鬼教之禍，毫不輸于西南之亂。”

“還請二位助我，迅速查清此事！”

風(fēng)道長點頭道：“貧道術(shù)法不精，還要靠李少俠相助，不過貧道已飛鴿傳書，送信前往武當(dāng)請求支援。”

通判周愷沉聲道：“來不及了，鬼教在此地，必有圖謀，他們行蹤泄露，說不定隨時會發(fā)動，必須快點將其找出斬殺…”

嘩啦啦！

正說著，空中振翅聲響起。

有士兵當(dāng)即抬起弓弩。

“別動手!”

李衍連忙喝止，隨后便見呂三的鷹隼從空中落下，站在木架上梳理著羽毛。

取出其腳上竹筒密信，李衍大致打量了一下，便立刻取出紙筆，刷刷寫了幾行字。

旁邊沙里飛低聲道：“道長他們有發(fā)現(xiàn)？”

李衍點了點頭，沉聲道：“我已讓他們暫時隱藏，打聽消息即可，切莫暴露。”

二碑村的事，很可能與鬼教有關(guān)。

面對著未知的可怕敵人，李衍自然要小心謹(jǐn)慎，所以吩咐王道玄和呂三小心隱藏。

看他這神神秘秘的模樣，旁邊的周愷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直接詢問道：“二位，你們這是？”

“我等有伙伴在外調(diào)查。”

李衍沉聲道：“鬼教出現(xiàn)，讓他們提防。”

周愷也不掩飾，開口道：“二位莫怪，這種時候，最忌互相猜疑，畢竟誰也不知鬼教滲透有多深。”

“李少俠，我對玄門之事不懂。你覺得，咱們應(yīng)當(dāng)從何查起？”

李衍沉思了一下，說道：“其一，審問那些朝山會徒，還有吳德法，或許能找到線索。”

“其二，那紅丸絕對有問題，如今所有受害者皆為書院中人…”

“此事本官隱有猜測。”

周愷沉聲道：“當(dāng)時鬼教起自鄂州一帶，他們殺人祭祀者，鬼名‘棱睜神’。”

“《夷堅志》曾有記載，殺人祭棱睜神，得官員士秀，謂之聰明人，一可當(dāng)三。師僧道士，謂之修行人，一可當(dāng)二。此外婦人及小兒，則一而已。”

“若記載沒錯，官員和士子，就是他們首要目標(biāo)，其次為玄門中人，最后才是婦人與小兒。”

“原來如此。”

李衍眼睛微瞇，“據(jù)那書生元奉所言，‘紅丸’煉制之法，乃是在書庫中突然找到。”

“此藥作用，就是讓他們精力充沛，更加聰慧，分明是被標(biāo)記為獵物。”

“不對，書院之中有鬼教中人！那些活下的書生也不安全！”

周愷二話不說，當(dāng)即下令道：“去，搜查丹陽書院，核對名冊，看看今日有誰沒來，剩下的全部抓起來！”

“還有那些書生，全部找來縣衙，派人日夜守護(hù)！”

“來人，把吳德法帶上！”

周愷也是行動果決之人，一番命令，整個縣衙以及衛(wèi)所上千人，頓時忙碌起來。

沒一會兒，就有人犯被陸續(xù)帶上。

從吳德法開始，挨個審問。

李衍和風(fēng)道人在旁不時詢問，查找疑點，而周愷的手下，則將所有口供記錄。

夜色已深，白日城中大亂，讓百姓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縣衙大堂內(nèi)則燭火通明，皮鞭抽打和慘叫聲不斷……

另一側(cè)，南岸深山密林中。

“沒想到竟是鬼教。”

王道玄看著手中密信，面色沉重?fù)u頭道：“貧道以為這魔教早成歷史，沒想到又死灰復(fù)燃。”

“這些魔道中人殺人祭鬼，鄂州湘西以及土人山峒又巫風(fēng)濃郁，怕是要出大事。”

“道長，我想不通。”

呂三皺眉搖頭道：“有好端端的正教祭祀，城隍土地等福神不拜，為何要冒著身死之險，殺人祭鬼？”

王道玄嘆了口氣：“祭祀天地正神，日月星辰，乃是希望。而淫祀邪鬼，則是欲望…”

“噓！”

話音未落，卻見呂三忽然一臉緊張，示意他噤聲，最后指了指左側(cè)。

王道玄頓時心領(lǐng)神會。

二人壓低了身子，藏在草叢中向下觀望。

暗中搗鬼者，將東西藏得十分隱秘。

但呂三發(fā)動秘法后，整個山林中的老鼠、蛇、小鳥，都是他的眼線，輕輕松松就將東西找到。

只見下方山谷一棵大樹上，茂密樹之間掛著個黑乎乎的東西，若不注意，很難發(fā)現(xiàn)。

那是根被燒焦的木頭，不過半人高，上面刻滿了各種血色符箓，還掛著牛頭骨。

此物便是木魅本體。

能誕生木魅的樹木，無一不是成百上千年，歷經(jīng)風(fēng)雨雷火，早已化為天靈地寶，會自我隱藏。

木魅便是守護(hù)靈寶的精靈。

操控手段，也很邪惡。

木魅若本體被毀，便會化作嗜血精魅報復(fù)，施術(shù)者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他們會先找到靈木，用類似憋寶的手段將其制住，隨后布下陣法，迷其心，奪其志。

最終，將靈木一把火燒毀。

木魅因怨恨，可爆發(fā)出強(qiáng)大力量。

而這股力量，又因秘法而被用于害人。

王道玄并未將其破壞，甚至沒急著抽取氣息，為七箭秘咒做準(zhǔn)備，就是在等幕后之人。

只見遠(yuǎn)處山道中，有人舉著火把前行，數(shù)量還不少，似一條火龍在黑暗密林中穿行。

王道玄早已布好陣法，周圍插著一面面三角形小法旗，又以紅繩纏繞，隱約形成八卦，將二人的氣息盡數(shù)遮掩。

再加上他們藏于暗處，并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隨著那條火龍越來越近，他們也終于看清來人面目。

這是幫黑衣人，腰間全綁著紅腰帶，頭戴兜帽，面孔全用油彩涂成猙獰惡鬼模樣。

在這無人山林，好似群鬼巡游。

他們有人舉火把，有人手持利刃，中間還有八人，扛著一副烏木棺材，氣氛很是詭異。

而在隊伍前方，則由一名老者領(lǐng)頭。

這老者身穿青色儒袍，白發(fā)蒼蒼，即便已經(jīng)年邁，走路也是腰背筆挺，頗有一番氣勢。

來到那棵大樹下，老者立刻抬手。

“停！”

指揮眾人停下后，老者便祭起香案，又是燒柴又是揮撒香料，弄得烏煙瘴氣。

在其周圍還有幾名黑袍人，一個個跪在地上，用刀割破掌心，吸著柴火中冒出的濃煙，搖頭晃腦，口中呢喃不斷，似乎在念誦咒文。

做完這些后，那儒袍老者才一聲令下，讓幾名黑衣人爬上樹，將那截?zé)沟哪绢^緩緩放下。

隨后，他們竟將木頭放入棺材中。又當(dāng)場殺了只活雞，以雞血混合朱砂調(diào)墨，在烏木棺材上畫了各種詭異符文。

砰砰砰！

浸泡雞血的棺材釘，將棺材釘死。

做完這些，眾人才扛著棺材，向遠(yuǎn)處而去。

“是鬼教！”

望著遠(yuǎn)去的火光，王道玄面色凝重，“他們多半是收到風(fēng)聲，要將最后線索拿走。”

“讓鷹隼遠(yuǎn)遠(yuǎn)跟著，只需看清楚去了哪里便可，切莫打草驚蛇！”

呂三點頭，伸手一揮。

鷹隼沖天而起，消失在夜幕中…

歸州城，縣衙大堂內(nèi)。

燭火通明，整夜不斷審問，讓大堂內(nèi)充滿刺鼻煙味，混合著汗臭和血腥味。

白天剛沖刷干凈的地面，又出現(xiàn)道道血痕。

然而，眾人卻毫不在意。

鬼教重現(xiàn)，再心狠手辣也不為過。

“這鬼教果然狡詐！”

看著手上供詞，周愷揉了揉發(fā)脹的額頭，“朝山會本是祭祀山神民俗，各州都有，不過秭歸這邊發(fā)展成了幫派。”

“吳德海一來，就將其收入麾下，隨后就被人掌控，現(xiàn)在看來對方早有預(yù)謀，外圍幫眾負(fù)責(zé)斂財，核心幫眾則行蹤詭秘。”

“咱們抓到的，都是些臭魚爛蝦。”

李衍沉聲道：“也不是沒有收獲。”

“這些外圍幫眾，借著放高利貸之名，經(jīng)常抓走百姓家中婦孺抵債，至今沒有一個回來。”

“他們將人都交給了核心幫眾，估計已成了人祭，還裝作江匪，劫掠過往客商，劫財抓人。”

“也不知道藏在哪祭祀？”

沙里飛嘖嘖搖頭道：“秭歸縣沒有社令兵馬，雖說竹山教還是經(jīng)常操控兵馬巡山，但能藏身的地方可太多了。”

“往北便是神農(nóng)架，往西就是巫山，往南則是土人山峒和苗疆，好家伙，這地方簡直妙啊！”

通判周愷的臉色很是陰沉，“本官這就上書。加強(qiáng)秭歸防守力量，還有竹山教，若他們法脈鎮(zhèn)不住，還不如早點將地方讓給真武宮！”

“報！”

正說著，一名士兵快步進(jìn)入大堂。

“大人，我們有了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