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且慢 第424章 百年追憶,蝕骨靈蛇

江晨恍惚間發(fā)覺，眼前的男子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這笑容依稀有些熟悉，卻全然不像是記憶中的模樣。

他還未從懵懂中醒轉(zhuǎn)，突然覺得身軀一沉，手足間似乎灌注了萬斤重物，提之不動。

而眼前男子的右手，已扼住了江晨的咽喉，那力道如此之大，仿佛要將他的脖子整個折斷。

‘這，這是怎么回事？’江晨腦子一陣混亂，完全想不通大哥為何會對自己出手。

他艱難地呼吸著，努力睜大眼睛朝前望去。

男子臉上的笑容在這時顯得扭曲而陰森，沙啞著嗓子，緩緩道：“你一個人活在世上，未免太孤單了些，不如隨我走吧，省得再遭受那么多痛苦！”

江晨本能地提動氣機(jī)，運(yùn)勁抵抗，但掐住他脖子上的那只大手的主人乃是天下前十的強(qiáng)者，擁有著絕對壓制性的力量，一擊之下，就將他脖子扭到一邊，瀕臨窒息。

“認(rèn)命吧！小晨！跟我走！你還在猶豫什么？”

江晨無法呼吸，體內(nèi)的力量也被盡數(shù)抽離出去，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隱約看到眼前大哥的面孔竟是如此猙獰，嗓子也完全變了調(diào)，分明像極了另外一個人。

“地……地藏……”

男子得意地冷笑：“現(xiàn)在才認(rèn)出我來，已經(jīng)太遲了！”

他的另一只手臂也抓過來，暴戾的力量抽空了江晨身軀里最后一縷生機(jī)。“絕望吧！沉淪吧！與我同墮阿鼻吧！”

江晨明明已經(jīng)沒有一絲反抗之力，但他面上痛苦的神情卻逐漸消失，冷漠地注視眼前這張卸去了偽裝的面孔，嘴角逸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就憑你，這種程度的幻術(shù)嗎？”

男子駭然睜大雙目：“你——”

“《定生無妄靜虛訣》，我不是白念的。”

江晨閉上眼睛，四周的一切立即淡化，連脖子上的那兩只手臂卻逐漸輕若無物。

模糊，一切感官都化作模糊……

紅山夜雨。

帷帳內(nèi)紅燭香暖。

“百花！”

血帝尊輕喚一聲，睜開眼睛。

眼前是百花公主驚艷絕美的面容，映著搖曳的燭光，兩頰輕搽胭脂，紅暈泛腮，正向他展顏微笑。

“帝尊，妾身在呢。”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血帝尊的嗓子稍微有些沙啞，緩緩抬起上身，眼際不經(jīng)意間瞥見窗外劃過天際的閃電，驀然驚覺這場面似乎有些熟悉。

原來不知不覺中，就已經(jīng)走到了命運(yùn)的關(guān)口。

“已經(jīng)過了子時。帝尊口渴嗎？妾身去倒酒！”百花公主用手理了理散亂的云鬢，就欲起身，卻被血帝尊一把拽住。

“等等！”

“怎么了？”百花公主疑惑地側(cè)過臉來。

四目相對。

血帝尊端詳著百花公主芳容。百花公主亦定定凝視著他，明眸流燦，眼眸里蘊(yùn)含著溺死人的情絲，讓人甘愿沉淪，無法自拔。

片刻后，百花公主絳唇輕抿，道：“干什么呢？妾身要去拿酒了！”

血帝尊道：“我想好好看看你。”

百花公主故意湊近了幾分，桃腮帶暈，薄怒嗔道：“現(xiàn)在看清了嗎？”

“看清了。”血帝尊心中暗暗一嘆。

百花公主精致的小嘴揚(yáng)起，淺淺的笑紋中透出一種嫵媚傾世的儀態(tài)，嬌聲道：“那就乖乖等著吧！”

她從血帝尊手中掙出手腕，起身撣了撣衣衫，走向紫案去拿酒。

血帝尊望著她珊珊可愛的背影，又瞧了瞧一團(tuán)漆黑的窗外。

這個時候，宮殿外應(yīng)該是大雨傾盆，不知五路叛軍集結(jié)的號角聲有沒有吹響呢？

大元帥楚華是不是正在掌控禁衛(wèi)？那數(shù)萬敵兵，三千勁弩，是否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只等著我去奔赴那一場命運(yùn)的約會……

又或許，那依舊只是一場夢境？

“帝尊，請飲酒。”百花公主奉來金樽。

血帝尊緩緩伸出手。

這杯酒中，是否仍有著「九幽鳳涎散」？

血帝尊接過酒杯，注視著百花。

百花公主面色緋紅，鼻翼上泌出細(xì)細(xì)的汗珠，眸光晶瑩，仰頭迎上血帝尊的視線。

血帝尊剎時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喟然長嘆：“百花，你就這么恨我嗎？”

百花公主低下頭，血帝尊只看見她唇角優(yōu)美的弧線，前所未有的嬌艷羞怯。她小嘴微微牽動，似乎要說出什么。

血帝尊卻開口打斷道：“算了，我不想聽理由。”

他端起酒杯，遞到唇邊：“既然劇本已經(jīng)寫好，那我就不再掙扎，陪你演完這場戲好了。”

冷酒入喉，一飲而盡。

百花公主微微瞪大眼睛，伸手仿佛要阻止他，卻在半途又垂下，顫聲道：“帝尊——”

血帝尊閉上雙目，似在品味酒中味道。

早已料到這宿命來臨的時刻，

為何我依舊感到如此彷徨？

兩百多年沉睡的時光，已經(jīng)將昔日的不甘和怨恨沖刷得所剩無幾，而心中那些愛意伴隨著舊日的時光，一點一滴縈繞心頭。

“帝尊，酒里，酒里有……”百花公主雙眼朦朧，用盡了力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知道。”血帝尊睜眼凝視著她的面容，面上無悲無喜，“這杯毒酒，無論我喝與不喝，都是同一個結(jié)局。既然如此，就順著你的期望走下去吧。”

百花公主垂下頭顱，低聲哭泣。

血帝尊伸出手去，輕柔地拂過她滑順的發(fā)絲，靜靜地想：百花，無論你多么恨我，做過多少對不起我的事，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安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

窗外，漆黑深處冒起火光。

血帝尊隱隱聽到了金戈碰擊之聲。

最后的時刻終于降臨。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領(lǐng)事太監(jiān)小跑著沖過來，大聲叫道：“帝尊，不好了！大事不妙，叛賊楚華糾集了五千人馬闖入宮中，揚(yáng)言要清君側(cè)！帝尊！帝尊！這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血帝尊淡淡地答了一句，抓起床邊的帝血劍鞘，低頭看了淚眼朦朧的百花公主一眼，昂首闊步走向門外。

兩人都知道，這將是他們的最后一眼。

舉世皆敵的強(qiáng)者，痛飲毒酒之后，又再度踏入了那個血腥狂亂的暴風(fēng)雨之夜。

江晨睜開眼睛時，如同從虛空墜落地面，身軀驟然變得無比沉重，各處關(guān)節(jié)都傳來劇痛，綿軟得好像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難。

血帝尊的那一記「赤月降臨」，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硬吃的。

江晨能夠活著，并且勉強(qiáng)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說明了他已經(jīng)超出一般人的行列。

他看到身前不遠(yuǎn)處的血帝尊，顧不得眉心刺痛，咬著牙關(guān)，抬手就是一記「空間傷痕」揮灑而出。

月白色光暈射出之后，他來不及看到結(jié)果，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眉心如同被尖錐狠扎一般，刺痛難忍。

油盡燈枯，完完全全地喪失一切行動力了。不顧反噬的紊亂神念而強(qiáng)行出手的代價，就是連視覺也短暫失明，扶著身后的墻壁才沒跌倒在地。

血帝尊如何了？

那一擊應(yīng)該打中了吧？

怎么沒聽見他倒地的聲音？

難道直接就把他擊飛出去了？

江晨心中胡亂猜想著，冷不丁耳邊傳來一把低沉的嗓音，令他萬念俱灰，暗呼我命休矣——

“如果我只是一個傀儡，被人驅(qū)使著走到這一步。那么，你又是什么？”血帝尊似乎就在咫尺距離處，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

好漢不吃眼前虧，江晨剛要張口求饒，就感到一股奇異的力量背后涌入體內(nèi)，如同靈蛇一般，迅速游過四肢百骸，所過之處無不酸麻刺痛，皮膚肌肉情不自禁地打顫。

‘是分筋錯骨的手法？他還要怎樣折磨我？’

江晨這時無比期待著圣城的眾多強(qiáng)者之中能有一位恰好路過此地，拯救無辜善良的自己于酷烈水火之中。然而周圍一片寂靜，就連血帝尊在說過那一句話之中，也再沒有了動靜。

過得片刻，他恢復(fù)了一點視力，睜大眼睛看去，視線中一片模糊，只隱約瞧見青灰色的石墻和鵝卵石路，血帝尊好像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走了？他居然留下了我的性命？’

江晨心中升起死里逃生的僥幸，但一想到體內(nèi)殘留的那股陰柔怪異的力量，又有些忐忑不安。

那老煞星莫非是在故意折磨我，他留在我體內(nèi)的那條“靈蛇”或許會在幾天之后爆發(fā)，屆時會令莪渾身奇癢難耐，如遭萬蟻咬嚙而死？

心里胡思亂想著，江晨歇息了一會兒，慢慢挪步朝巷外走去。

“江晨！江晨——”小巷另一頭傳來蘇蕓清焦急的呼喊。

江晨張口欲答，無奈喉中劇痛干澀，一張嘴就如烈火煎烤一般，實在沒法出聲。

“嗖”的衣袂破空聲靠近，蘇蕓清的身影疾掠而至，看見江晨之后收勢不及，差點將他撞翻。幸好她及時伸臂把江晨攔腰挾住，才避免了他淪為滾地葫蘆的下場。

站定之后，蘇蕓清上下打量江晨一眼，又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問：“那家伙呢？是不是‘他’？他走了嗎？”

江晨點了兩下頭，又搖了搖頭。蘇蕓清還是不放心，追問道：“你給他磕了多少個頭？他答應(yīng)放過你了？”

江晨臉色一黑，懶得搭理她。

蘇蕓清又道：“他到底怎么說？你磕頭的時候有沒有把我那份也一起捎上？喂！說話呀，別裝啞巴……”

當(dāng)江晨被蘇蕓清攙扶著，在后面跟來的幾人眼前露面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不過短短半盞茶的時間，江晨已從一個瀟灑翩翩的少俠，淪落為渾身血污、站立不穩(wěn)的傷者，人們實在難以想象他剛才經(jīng)歷了什么。不過從林曦方才慌亂的表情和蘇蕓清的反應(yīng)來看，那邊必然是遭遇了一個極度可

怕的高手，甚至可能是仙佛強(qiáng)者也說不定……

凌霄摸了摸花白的眉毛，輕咳一聲，上前道：“要老夫幫忙嗎？”

“不必了。”蘇蕓清替江晨一口拒絕。

她心知此時的江晨無比虛弱，可能一個暗藏禍心的六階武者就能要了他的命，怎可能讓這來歷不明的老頭接近他。

她朝正看著江晨發(fā)怔的林曦使了個眼色，道：“阿曦，我們回去吧。”

林曦“哦”了一聲，走到蘇蕓清身旁。

蘇蕓清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暗暗憂心。她故作從容地扶著江晨慢慢向前走，經(jīng)過凌霄身旁時，她渾身肌肉都繃得極緊，時刻準(zhǔn)備以一記龍皇拳迎接這老頭的偷襲。幸好凌霄只是神色奇怪地打量了江晨幾眼，便自覺地讓開了道路。

走出十多步外后，蘇蕓清暗松了一口氣。她看著出凌霄并不好惹，倘若這老頭剛才出手，憑自己這幾斤幾兩，再加上林曦的劍侍阿梅恐怕都不夠給他塞牙縫的。他能安分守己，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個……少俠啊！”凌霄突然開口，蘇蕓清的一顆心霎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她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還有什么事？”

凌霄道：“你跟著這兩位姑娘走了，那我們?nèi)齻€該怎么辦？”

蘇蕓清冷冷地道：“從哪來的，就滾回哪去！”

“噢！”凌霄不再多問，捋著胡須，目送著江晨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

過了片刻，他身旁的谷玉堂忍不住問：“師父師弟，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宮勇睿白了他一眼，“沒聽到她的話嗎，你從哪來的？”

谷玉堂觍顏道：“別這么說嘛，自從師父收我為徒，我就是神劍門的人了，天涯海角都要跟師父一起……”

凌霄嘿然一笑：“老夫什么時候說要收你為徒？”

“現(xiàn)在收也不遲嘛！師父你就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收了我唄！哪怕只是暫列門墻，做個記名弟子也行啊！”

“阿曦，前面北街的玉蘭園是你家的產(chǎn)業(yè)吧？”

“嗯。”

“那好，先把他送到那里，你得加派三倍的人手守夜，這小子招惹的仇家可不少！一會兒我有點事，就先走了一步。”

“等等！”林曦看了看江晨，忍不住道，“他現(xiàn)在傷成這樣，可能連洗漱都困難，你不守著他嗎？”

“正因為他現(xiàn)在沒法自保，所以我才必須行動，免得你那位所謂的未婚夫又興風(fēng)作浪！”蘇蕓清走出幾步后，回頭深深看了林曦一眼，“記住，如果陳煜來找你，千萬千萬不要開門，否則江晨必死無疑，知道了嗎？”

林曦對上蘇蕓清凝重的眼神，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