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不夜侯 第839章 我去

楊沅直奔皇宮的和寧門。

和寧門是大宋皇宮的后門，正門是麗正門。

這是因?yàn)槊婺媳潮钡目陀^要求，只能如此建筑。

只是趙構(gòu)當(dāng)初在臨安只能找出這么一塊地方，出了麗正門不遠(yuǎn)就是錢塘江了。

朝中文武大臣如果上朝從正門走，就得從臨安城里過來，繞宮城走半圈兒，才能繞到正門。

大宋的皇帝倒也“隨和”，于是大臣們上朝就從后宮和寧門上朝了。

每次科舉殿試放榜，也是在和寧門旁邊的東華門舉行。

只是，按照前朝后寢的制度，從后宮門進(jìn)來，可是要先穿過后宮區(qū)的。

于是，剛從御花園出來的嘉國公主趙寧兒，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燕王楊沅，著“金翠袍”，佩長劍，昂昂然直往皇宮中而來，目不斜視。

頭上一頂金冠，冠上有紅色的羽毛，一襲紅色袍衫，袍衫上用金線繡著的鳳凰、蛟龍等神獸紋飾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金冠上的翡翠和腰帶上的藍(lán)寶石光彩奪目。

由于楊沅龍行虎步，步伐過于急速，金翠袍下皂青色的長褲也若隱若現(xiàn)。

趙寧兒吃驚地道：“不朝不節(jié)的，楊將軍怎么這般隆重？”

趙寧兒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

楊將軍可不是那么狂妄的人，雖然他有資格佩劍入宮，也有資格著金翠袍這樣的隆重冠帶，可是照理說，以楊沅的性情，不至如此。

趙寧兒想了一想，便急急吩咐身邊的人，一個去晉王府，速把晉王叔找來，另一個則跟上楊沅，想看看楊沅究竟要干什么。

楊沅趕到御書房，便讓太監(jiān)入內(nèi)傳報(bào)。

楊沅有“三不朝”的殊榮，其中的“贊拜不名”并不是說不經(jīng)通報(bào)，就可以直接闖進(jìn)皇帝的所在，而是說不喊他的名字。

因?yàn)檎Ｇ闆r下，所有大臣在皇帝面前，都是應(yīng)該自稱和互稱名字的。

至于說皇帝禮賢下士，尊你一聲卿，亦或呼其表字，呼其官職，那是皇帝跟你客氣。

朝堂之上，大臣們之間，通常就該直呼名字。

皇帝傳見某人時，太監(jiān)也應(yīng)該直呼其名。

但楊沅就不可以直呼其名了，只能稱他的官職或爵位。

所以消息報(bào)進(jìn)御書房，片刻之后便有太監(jiān)出來，站在階上，揚(yáng)聲道：“官家宣燕王覲見。”

楊沅一甩袍袖，按著太皇太后吳氏所賜的“沉淵劍”，便昂然進(jìn)入了御書房。

楊沅進(jìn)入御書房的時候，趙諶已經(jīng)先他一步，避到了屏風(fēng)后面。

“燕王，今日入宮見朕，所為何事啊？”

小皇帝趙愭詫異地站起身來，微笑地看向楊沅。

楊沅拱手道：“官家，臣為山東義軍而來。”

“山東義軍？”

趙愭茫然了一瞬，他是真把還在金國腹地東擋西殺的那支義軍給忘了。

盡管當(dāng)初急著催促這支義軍起事時，他還封了辛棄疾為山東東路、河?xùn)|北路忠義兵馬大元帥之職。

“燕王不必見禮，請坐。燕王尋朕，要說那山東義軍何事？”

楊沅聽了這話，也是不由一怔。

他有想過天子刻薄寡恩，有想過天子推諉搪塞，唯獨(dú)沒有想過，這位皇帝直到此時還是一臉的茫然。

楊沅忍著氣道：“官家，山東義軍奉詔起事，接應(yīng)陜西大軍撤退，如今陜西戰(zhàn)事已了，可是困于金國腹地的山東義軍，該怎么辦？”

趙愭臉色變了，一時有些難堪。

他才想起來……

“山東義軍……，啊，他們的情形，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不好吧？”

“官家，義軍隊(duì)伍，多是未經(jīng)軍伍訓(xùn)練的百姓，而且身在金國腹地。

他們?nèi)鄙俦灼髡蹋鼪]有友軍呼應(yīng)，如此下去，必然是個全軍覆滅的下場啊。”

“是啊是啊……”

趙愭的臉色更難看了：“可是，我大宋官兵在陜西遭受了重創(chuàng)，如今元?dú)馕磸?fù)。

而中原地區(qū)，又是完顏亮重點(diǎn)經(jīng)營的地方，重兵屯集，朝廷……鞭長莫及呀。”

“官家，山東義軍是因?yàn)樾南虼笏危藕敛华q豫揭竿而起的。

如今因?yàn)樯綎|義軍在金人腹心之地起事，方才助我朝廷，成功撤出被困的大軍。

現(xiàn)在山東義軍進(jìn)退兩難，朝廷難道不該想想辦法嗎？

官家可知，如果今日坐視山東義軍被殲滅，從此以后，再也休想讓金國境內(nèi)漢家百姓心向大宋。”

趙愭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

趙愭坐立不安地道：“燕王所言甚是，只是……以朝廷如今的狀況，雖有心救援，也有心無力啊。”

楊沅沉聲道：“官家，為君者當(dāng)以信義立國。救，或許救不出，亦或是損失重大。

可若不救，朝廷必然擔(dān)一個背信棄義之名，日后還有誰敢為朝廷效力？”

趙愭雙拳時而握緊，時而松開，半晌方頹然道：“燕王，朕費(fèi)盡心思，才從陜西戰(zhàn)場，撤回九萬余兵馬。

如果此時倉促與金開戰(zhàn)，之前挽回的損失，只怕又要……”

趙愭凝視著楊沅道：“朕，不能感情用事。”

楊沅失望地看著趙愭，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不愿發(fā)兵，臣愿自領(lǐng)一支人馬，進(jìn)入金境，營救義軍。”

趙愭眉頭一皺：“荒唐，兩淮兵馬先是防守，倉促改為進(jìn)攻，如今又復(fù)防守，軍心已經(jīng)有些亂了。

如果此時再度發(fā)兵，出爾反爾，反反復(fù)復(fù)，損失將何其重也。到那時……”

楊沅斬釘截鐵地道：“臣愿領(lǐng)一支偏師渡河北上。”

“那不是憑白讓你去送死，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朕？”趙愭一口否決，臉色更難看了。

楊沅道：“山東義軍如今陷于危難，朝廷不能毫無表示。

朝廷派多少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派人去。

而且有了朝廷的人，義軍士氣也必然大振，未必就不能闖出一條生路。

所以，臣請官家下一道圣旨，讓山東義軍擇路南遷，命淮東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李顯忠相機(jī)接應(yīng)。

這樣，不管朝廷救出多少人，總是朝廷盡到了本分。”

趙愭眉頭一皺，在龍書案后踱來踱去，踱了半晌，方沉吟道：“茲事體大，容朕斟酌之后，再做決斷。”

楊沅焦急道：“官家，山東義軍孤掌難鳴，此時每一刻都在流血，都在死人，拖延不得啊。”

趙愭火了，他看到楊沅佩劍上殿，身姿昂然時，心里就已經(jīng)不太高興了。

雖說是自己賜的“三不朝”的殊榮，可你若識趣的話，未必就用了吧。

而且自進(jìn)入御書房以來，咄咄逼人，一直在逼迫朕從了他的主意。

這天下究竟是你的還是我的？

老師說的對，朕剛剛親政，威信不足，此番又有了陜西大敗，之前被排擠的舊臣必然幸災(zāi)樂禍，甚至伺機(jī)反撲。

果不其然，楊沅這就來了。

他真是為山東義軍請命來的嗎？

只怕未必。

項(xiàng)莊舞劍，意在沛公，他這是借機(jī)敲打朕，讓朕承認(rèn)陜西慘敗，試圖奪回兵權(quán)。

趙愭把臉一沉，道：“放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朕難道不該仔細(xì)斟酌一番嗎？燕王，你這是在逼迫朕！”

“臣不敢，只是……山東義軍等不得了。”

趙愭寒著臉兒道：“慈不掌兵，燕王是帶過兵的人，應(yīng)該比朕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如今，山東義軍處境，朕也為之心憂。但是以朝廷當(dāng)下局面，實(shí)難出兵接應(yīng)。”

他看一眼楊沅，“將軍”道：“如果燕王果真愿意入金接應(yīng)，朕可以讓李顯忠佯動配合，給燕王三千輕騎。

若事不可為，燕王可仗輕騎迅疾，火速南返。

如此，朝廷對天下，對山東義軍，也就有了交代，如何？”

趙愭說著，唇角便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他根本不相信楊沅真會冒險(xiǎn)進(jìn)入金國，這么說不過就是將自己的軍罷了。

如今他順?biāo)浦郏挂礂钽淙绾悟T虎難下。

楊沅深吸一口氣，拱手道：“好，臣楊沅，領(lǐng)旨！”

趙愭一呆，愕然道：“燕王，你……你真要入金營救山東義軍？區(qū)區(qū)三千輕騎，如何可以成事？”

楊沅沉聲道：“用之得宜處，三人也可成大事，何況此去是救人，不是要攻城掠地，三千兵，足矣！”

楊沅向趙愭抱了抱拳，袍袖一甩，轉(zhuǎn)身就走。

趙愭呆呆地看著楊沅的背影，直到此時，他還不相信，楊沅放著顯貴的王爵身份、富貴豪奢的生活不要，居然真想去金國送死。

屏風(fēng)后面，趙諶悄然轉(zhuǎn)出身來。

“官家，便撥三千輕騎給他吧。”

趙諶冷笑。

他可沒有忘了，他離皇位最近的那一次，如果不是楊沅，他就真的成功了。

而現(xiàn)在，他卻永遠(yuǎn)與皇位無緣了。

他沒有了所有信物。

其實(shí)信物都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當(dāng)時宋金兩國相處的形勢下，金國對他的全力支持。

可是現(xiàn)在的金國，已經(jīng)不可能讓大宋畏之如虎，他更是沒了任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證據(jù)。

這份恨意，自然是要著落在楊沅身上。

趙諶道：“楊沅以身入局，就是為了證明他的有情有義，令陛下難堪。

官家莫如應(yīng)其所請，順?biāo)浦邸?p/> 如果楊沅騎虎難下，真?zhèn)€深入金國腹地，此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那樣一來，擋在官家攏兵集權(quán)路上的最大的一塊絆腳石，便自己滾開了。

如果楊沅臨戰(zhàn)膽怯，進(jìn)入金國地界，只是虛張聲勢一番，便倉惶逃回來，那更要貽笑天下，破了他‘楊無敵’的金身了。”

趙愭想了一想，雙眸不由一亮：“老師所言甚是。山東義軍，身處險(xiǎn)境，如果朝廷毫無表示，這消息一旦傳開，對大宋、對朕，都是顏面盡失。

可我大宋為營救山東義軍，派出一位王爺，天下間，誰敢不說朕有情有義？”

趙愭說罷，立即擬旨，匆匆寫罷一道圣旨，又喚來掌符寶的太監(jiān)親手用了印，再附虎符一枚，放在一只“釗文袋”中，命人火速送往燕王府。

現(xiàn)在，他倒是怕楊沅冷靜下來會后悔了。

這等秘密調(diào)兵營救的事，是不能大張旗鼓的。

所以他才以密旨的方式，將調(diào)兵虎符與圣旨都放在“釗文袋”中，交由楊沅親啟。

楊沅出了御書房，一路走，一路便在思量如何營救山東義軍。

之前官家用了一招“圍魏救趙”，從陜西救出九萬余官兵。

只是現(xiàn)在這一招顯然是用不了啦。

三千輕騎，未必不能做事，但要做大事，用處卻也不大。

楊沅正想著，晉王就著急忙慌地進(jìn)宮來了。

楊沅一身的金翠袍，異常隆重。

晉王卻是一身月白色的道服，淺淺系著一條帶子，發(fā)髻微微歪著，臉上還有未擦干凈的唇脂。

這位王爺自打歸了政，又再度放飛自我了。

楊沅挺佩服他的，說起來趙璩現(xiàn)在是三十好幾的人了。

而立之年，又是整天縱情聲色的人，還能有這么大的精力和興致，不容易啊。

晉王一見楊沅便松了口氣。

他聽寧兒派來的人說起楊沅今天盛裝入宮，就料定必有大事。

否則楊沅不會如此打扮。

不過現(xiàn)在見楊沅囫圇個兒地走出來了，他也就放心了。

“二郎，今日何故入宮？你這打扮的花孔雀似的。”

楊沅見了晉王先是一呆，見他腳步匆匆，額頭微冒細(xì)汗，這是為了我而來？

鵝王出息了呀，在宮里還有了耳目了？

我這剛進(jìn)宮，他就知道了？

楊沅與趙璩相交已久，知道今日不說個明白，趙璩定不罷休。

楊沅道：“走吧，咱們尋個地方吃酒，事情我再詳細(xì)與你分說。”

二人離開皇宮，去了“千金一笑樓。”

這家酒館，是楊家參了股，由海倫經(jīng)營打理的一處酒家。

看到楊沅來照顧她的生意，海倫十分歡喜，連忙開了最好的雅間，親自為兩位王爺把盞。

酒過三旬，楊沅才示意海倫退下，放下了筷子。

楊沅平靜地把今日與皇帝交涉的事情說了一遍，趙璩又驚又怒，騰地一下站起來。

楊沅早知他會有這般反應(yīng)，加重語氣道：“是我，在濟(jì)南府發(fā)現(xiàn)了他。

也是我，把他這層關(guān)系載入了機(jī)速房的甲歷。于公于私，我必須去！”

楊沅現(xiàn)在很了解趙璩，趙璩又何嘗不了解楊沅。

他聽了楊沅的語氣，就已知道解勸不得。

怔立半晌，趙璩緩緩坐下，沉聲道：“你有多大把握？”

楊沅沉默片刻，扭頭望向窗外。

“盡人事，聽天命，惟此而已。

至于說把握，我又不是神算子，哪能算得出能有多大的把握。”

趙璩沉默良久，方道：“你也說，盡人事，聽天命了。所以，若事不可為，莫要強(qiáng)求。”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暗啞。

楊沅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自然，正當(dāng)大好年華，我還沒活夠呢。”

楊沅輕笑一聲，舉杯，向趙璩一敬。

窗外，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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