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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十三章 陰館
陰館縣城外,鑼鼓喧天,氣氛熱烈黃頭軍第三營、銀槍右營、黑銷中營、親軍、右金吾衛(wèi)(一部)近兩萬八千戰(zhàn)兵屯駐于縣城四周,將其圍得水泄不通。
自上黨、太原、新興、雁門、代五郡征發(fā)的胡漢災(zāi)民丁壯萬人跟在戰(zhàn)兵后面,布置營地、取水做飯、照料馬驟。
這些人被編成了黃頭軍第五營,充當(dāng)北巡的輔兵一一黃頭軍本有五營,常年征戰(zhàn)之后縮編為四營,一營滿編萬人,今再度恢復(fù)。
災(zāi)民之外,還有河內(nèi)、汲、頓丘三郡征集的丁壯萬人,自河南、弘農(nóng)、滎陽三郡征發(fā)的丁壯萬人,充作輔兵。
一下子涌過來了五六萬人,一副大打出手的模樣,但陰館縣上下并不擔(dān)心,
自馬邑太守張通(烏桓豪強)、郡丞王輝(武學(xué)生)、郡都尉田秩(鮮卑豪強)、陰館令蘇坤(部落首領(lǐng)、輔相蘇忠順之子)以下官員、地方耆老數(shù)十人,
神色恭敬,言笑晏晏。
邵勛見了也很高興,笑道:「馬邑風(fēng)物,幾與岢嵐無異。」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馬邑郡與岢嵐郡無異是什么意思?
張通等人心下思索,腳下卻不停,緊緊跟在邵勛身后,聆聽玉音。
「田卿。」邵勛突然喊了一聲。
「陛下,臣在。」田秩從張通身旁擠過,應(yīng)道。
「你家就是陰館縣的吧?」邵勛問道。
「陛下好記性。臣祖上乃齊國田「好了。」邵勛揮了揮手,指著遠處阡陌縱橫的農(nóng)田,問道:「哪些田是你家的?」
「都是。」田秩回道。
「有人喚你‘田半縣」,果真?」
「都是瞎傳的。」田秩汗顏道。
「另外半個縣呢?」邵勛壓根不聽他辯解,繼續(xù)問道。
「分屬兩個烏桓部落、一個匈奴部落,都是小部落。」田秩說道。
「還有匈奴人?」
「有的,不過三十年前他們就跟拓跋猗盧了,還和屠各小兒打過仗。」
「他們以何為業(yè)?」邵勛問道。
「山間游牧、山下游耕。」
「再怎么游牧、游耕,也離不了陰館縣吧?」
「是。」
「他們?yōu)槭裁床缓湍慵乙粯樱ㄇf園募莊客?」邵勛奇怪道:「廣寧、代郡烏桓在漢時也是游牧,漢末就慢慢局限于一處放牧了,曹魏年間已然半牧半耕,
后來更是開建莊園,分劃田地,變成了地方豪強。王夫人家便是此類豪強,你家亦是,為何這兩三個部落不改?」
「有兩個是新遷來的,不到二十年。」田秩說道:「還有一個太過癡愚、頑固。」
「張卿。」邵勛又喚了一聲。
「陛下,臣在此。」張通肩膀不著痕跡地撞了一下田秩,擠到他前面。
「你當(dāng)太守這么多年了,就沒想過讓這些部落安定下來嗎?」邵勛問道:「
代公難道沒有下發(fā)命令?」
「陛下,此乃臣之疏忽,這便去做。」張通立刻說道。
「給他們劃分好田地、牧場。給氏族頭人、部落大人建莊園,列入馬邑郡土族譜。」邵勛不容置疑地說道:「沒有木料,朕許你至恒山采伐。沒有磚瓦,
朕給你燒制。今年務(wù)必完成此事。」
「遵命。」張通應(yīng)道。
「你們啊一一」邵勛拿手指了指,臉上露出點笑容,道:「你們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故朕愿意看到你們有富貴。定居下來不比到處亂竄強?雁門關(guān)外之地,或曰苦寒,是也,但也不是不能生活。」
「你們祖上只會放牧牛羊,一處草場啃光了就轉(zhuǎn)去另一處,若天降災(zāi)害,牧草不豐,深秋就得殺羊,或者干脆南下劫掠。打贏了大掠而回,渡過難關(guān)。打輸了也不要緊,少了許多吃飯的嘴。但這日子是人過的嗎?
「朕也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種地的,你們自己都說不清楚,但這顯然是好事。雁門關(guān)外不同于關(guān)內(nèi),只種地或只放牧都不行,耕牧并舉才是正途,你們做得很不錯。但還有些窮兄弟,不教教他們?你們先富起來了,帶一帶他們嘛。」
「再者,部落游牧、游耕,今天在這里,明天在那里,有時候就跑去啃你家草場了,大打出手的時候也不少吧?這么多年下來也死了不少人了。今日朕就做個主,把田地、草場、山林劃分清楚了,誰都不許越界,可好?」
邵勛一副詢問的語氣,但顯然是有了決定,眾人自不好當(dāng)面拒絕,只能應(yīng)下了。
「王輝。」邵勛直接喊了一人名字。
「陛下。」郡丞王輝應(yīng)道。
張通往旁邊讓了讓,方便王輝回話。
「你是朕的門生。」邵勛拍了拍王輝的肩膀,問道:「來這幾年了?」
「前普神龜八年自沔北幕府調(diào)任此處。」王輝答道。
「郡丞不好當(dāng)吧?」邵勛笑道。
縣丞、郡丞都不好當(dāng),甚至不如縣尉能管事。只要縣令、太守在,丞就管不了什么事,這就是沒有分管業(yè)務(wù)的「副縣長」、「副市長」,憋屈得很。
不過王輝不至于這么慘,至少太守張通還是要尊重他的意見的,至于能聽多少,就要看兩個人之間的博弈了。
「還是方才那件事,給還沒劃分農(nóng)田、草場、山林的部落分好地,再給他們建好莊宅,然后就回來吧。」邵勛說道:「漢中太守空懸,朕給你留著,辦完事就去赴任。」
「臣叩謝陛下。」王輝直接拜倒于地。
郡丞官不高,只是從七品而已,還沒縣令大,而太守卻是正五品,這是一下子升了五級,真不柱他在馬邑這個苦寒之地奮斗八年之久。
一切都得到回報了,王輝心下翻騰不已,暗道邵師還是念著他們這些門生的。
「昔年還有個陰館續(xù)氏,人去哪了?」將王輝扶而起后,邵勛左右看了看,問道。
張通等人有些支支吾吾。
邵勛一看,知道有隱情,但他不動聲色,只靜靜看著眾人。
王輝稟道:「陛下,昔年賀蘭藹頭兵馬突入馬邑,續(xù)氏族人不備,莊園被攻破,宗黨罹難,只余居于郡城的續(xù)和之子續(xù)順一家得存。」
「可惜了。」邵勛嘆道:「其田宅呢?」
「已發(fā)賣。」王輝答道。
邵勛不再問了,道:「給續(xù)氏重立宅園,被發(fā)賣的由產(chǎn)想想辦法,拿回來一部分,有愿意重歸續(xù)家的莊客部曲,亦聽,不得阻攔。」
「是。」王輝應(yīng)道。
張通、由秩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談完這些后,邵勛又和眾人聊起了馬邑郡四縣的受災(zāi)情況,得知因為氣溫相對溫暖、播種較早,導(dǎo)致?lián)p失過大之后,嘆息不已。
遂下令撥發(fā)首批賑災(zāi)糧二十萬斛,助百姓渡過難關(guān)。
張通等人千恩方謝,歡喜離去。
邵勛將王輝留了下來,問道:「朕若將馬邑并入梁土,設(shè)為羈摩郡,如何?
邵勛身邊還有不少隨駕官員,如秘書監(jiān)盧諶、侍中劉閏中、給事中桓溫、黃門侍郎陰元、議郎邵球、御史中丞陸榮、鴻臚寺丞荀序等。
王輝迎著眾人的目光,說道:「陛下,臣以為馬邑與岢嵐無異,可羈之,
但不可升為正郡。」
「為何?」邵勛先點了點頭,問道。
「馬邑四縣烏桓戶口過半,匈奴、鮮卑及諸雜胡亦多,中夏之人較少,故語言、風(fēng)俗頗為不同,當(dāng)徐徐圖之。」王輝說道。
「馬邑縣豪強、酋帥如何看待你,以及單于府官員?」邵勛繼續(xù)問道。
「初時冷落,然八年下來,見識到單于府帶來的諸多好處之后,熱情多了。」王輝說道:「其豪族多有往來于晉陽者,對大梁威勢有所了解,心中畏懼。但若直接升為正郡,恐不妥也。可先羈之,待社情、風(fēng)氣大變之后,再升為正郡。」
「馬邑與岢嵐,你覺得哪個能先升為正郡?」
「岢嵐雖為梁土,但諸部習(xí)俗改變不多,定居之情形也不如馬邑,臣以為馬邑可先升為正郡,岢嵐還得移風(fēng)易俗。」
邵勛看向盧諶,笑道:「子諒,和你說的一樣。」
盧諶拱了拱手,道:「臣只是隨口一說,然王郡丞卻深耕馬邑,見識比臣深刻多了。」
劉閏中聽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陛下,犬子無能—」
邵勛擺手止住了,道:「朕用令郎,純?yōu)檐娛露F涫蒯硩苟嗄辏丛鲥e,此非能臣干將耶?再者,岢嵐山勢連綿,利于放牧,不利耕作,馬邑的平地可比岢嵐多多了,不能一概而論。」
劉閏中稍稍放下了心,轉(zhuǎn)而看起來王輝,此人年紀比天子小不了多少,可能已經(jīng)有孫輩了,又或許有尚未成婚的兒女。
一個武學(xué)生出身的太守,值得他聯(lián)姻了。
老劉別的不多,就是兒女多,有機會可私下結(jié)交一番。
當(dāng)然,這是后面的事情,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給兒子寫封信。
和上黨一樣,岢嵐郡是劉家經(jīng)營多年的地盤,自設(shè)立起太守就沒變過,岢嵐郡的主力部隊也是以「劉家軍」為主,雜以山間諸部,大發(fā)之下兩萬騎還是有的。
劉閏中吃不準(zhǔn)天子提到岢嵐是什么意思。
喉,話都不說清楚,你讓我怎么猜?
左思右想之下,劉閏中眉頭皺得愈發(fā)厲害了。
莫非是要削藩?
劉閏中下意識看向天子,卻見邵勛已和王輝談及了鮮卑內(nèi)情.—·
你倒是給個準(zhǔn)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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