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八十章 新衙門開張

北風(fēng)呼嘯，寒霜遍地。

薊縣郊外的一座莊園內(nèi)，已經(jīng)升起了一面大旗，上書「護鮮卑中郎將羊」七字。

不過羊忱卻不在這里，而是住在薊縣城中的都督府內(nèi)。

護鮮卑中郎將府、都督府各管一攤子事務(wù)，簡單來說前者管鮮卑，后者管幽州軍事，兩者之間有一定業(yè)務(wù)重疊。

燕王邵裕只在護鮮卑中郎將府內(nèi)有職，即「護鮮卑中郎將長史」，這個八個字就是一個正五品職官，非幕府僚佐，因為護鮮卑中郎將府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衙門，非高官大將開設(shè)的幕府。

十月底，接到圣旨及隨之送來的官服、印信之后，邵裕就走馬上任了。

然而，上直的第一天，門可羅雀———

「孤既是門令史，又是隊率，還是從事、司馬、史，妙哉，自己管自己。」邵裕在府前下馬之后，裝模作樣拄著馬，站在石獅前看大門，謂左右道。

燕王府中尉到華、左右常侍潘誕、崔景化皆自相笑一一潘誕剛回家居喪年余，又被起復(fù)了。

遠處響起了牛車聲。

中尉司馬呂罕帶著大隊車馬趕至，遠遠見著燕王在看大門，立刻上前，苦笑道：「大王，何至于此！」

「孤著實無聊，與諸君相戲耳。」邵裕將馬扔給呂罕。

呂罕后退半步，用力接住。

「罷了。」邵裕伸了個懶腰，道：「起了個大早，卻見不到幾個人。鮮卑府屬官幾時可至？」

「冬月應(yīng)會陸續(xù)來齊。」左常侍潘誕說道：「羊督也不管管。」

「羊督老矣，這會定在睡夢中。」邵裕轉(zhuǎn)身進了府中。

到華揮了揮手，王府護軍立刻邁著整齊的腳步，列隊至各處警戒，同時分出一部分人手，灑掃庭院，清理屋舍。

潘誕等人陸續(xù)跟上。

這莊園破敗已久，但眾人卻很高興，因為這是他們自己獨立做主的第一個門一一聽，似乎忘了羊公。

在此之前，燕王只是領(lǐng)了個差遣，名字還是天子給取的，名曰「幽州采訪使」，巡視幽州諸郡，權(quán)力固然不小，但事畢則罷，非經(jīng)制之官。

現(xiàn)在不一樣了。雖說這個護鮮卑府官還沒到齊，兵也沒有一個，錢糧更未見到半分，但有名義就好辦事，慢慢來。

邵裕來到正廳前，看著斑駁的墻壁，笑道：「若是夏日，一場雨后墻上會不會長蕈？孤六妹素喜食蕈，見之定然雀躍。」

王府屬吏們紛紛苦笑。

這個沒正經(jīng)的大王，真該把王師請來教訓(xùn)一番，免得被外人非議。

說話間，已有親兵入內(nèi)，仔細檢查一番后，把破損的家具拉了出來，堆放在院中，又從馬車上取下新的置于廳內(nèi)，擦拭一番后，請眾人入座。

中尉司馬呂罕大聲呼喝，指揮親兵擔(dān)水、劈柴、煮飯，自己則親自拿來茶具，為眾人烹煮。

眾人坐下后，隨意閑聊些各地見聞。

「慕容也是個沒出息的，搶點丁口、牛羊就滿足了。」燕王友裴滿說道。

裴滿是裴遐之子，而裴遐則是王衍的女婿，故入燕王府為官，還算得信任。

「不能這么說。」邵裕舒服地靠在胡床上，把玩著一把匕首，說道：「宇文十二部固然連吃敗仗，但戰(zhàn)至今日，你看有幾個背主投靠慕容之人？不多的。孤聞普太康之前，慕容氏據(jù)柳城，而太康之世，宇文氏大敗慕容，奪柳城。后慕容氏重整旗鼓，再度奪回。自永嘉、神龜以來，慕容、宇文又連連攻伐。這兩家乃世仇，我等外人不好妄加定論。」

「殿下，宇文十二部還有多少人？」中尉到華問道。

邵裕聞言，瞪了一眼到華，道：「卿是中尉，不好好查探宇文內(nèi)情，反倒要孤來為你解惑，像話嗎？莫不是一—」

說到這里，邵裕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玩味的笑容，道：「卿隨孤北上之時，只記得和鮮卑婦人廝混了？」

「大王莫要玩笑！」到華無奈道：「臣知錯矣。然我等終究是外人，很難窺得宇文氏全貌。」

「孤有個猜測，不知道對不對。」邵裕拿著匕首鞘轉(zhuǎn)了一圈，環(huán)視眾人道：「卿等一起參詳下。孤覺得宇文十二部大約還有七八萬帳，但乞得龜能號令其中三一就不錯了。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最多號令一半人。」

草原那個政治生態(tài)，比中原還吃威望。

領(lǐng)導(dǎo)人威望高，不但能號令整個部落聯(lián)盟一一比如宇文十二部一一甚至還能吸引遠方部落來投，加入部落聯(lián)盟。

領(lǐng)導(dǎo)人威望低，啥也別說了，弄不好就被底下人殺了。

作為宇文十二部的共主，乞得龜那龜孫子大約是活不長了，邵裕懷疑他現(xiàn)在只敢躲在自家部落里，門都不出。問題是萬一哪天自家部落的人也要殺你呢？到時候你往哪躲？

「殿下怎知有這么多人？」潘誕好奇道。

邵裕又晃了下手里的匕首，輕笑一聲，道：「有人告訴孤的，但她也不甚清楚。」

潘誕恍然大悟，道：「可是射柳那次？

「知道還問！」邵裕沒好氣道。

所謂「射柳」，即草原上一種流行的比試箭法的方式。大致是在柳枝上掛個東西，比如絲絳或馬鞭，然后在遠處射。

這并不簡單，因為草原上經(jīng)常有風(fēng)，柳枝會動，射起來難度很高。

邵裕其實剛從草原上回來。

慕容氏退兵后，與宇文氏諸貴人子弟飲宴，酒至半酣之時，一起射柳。

邵勛的每個兒子都自小習(xí)練武藝，有名師教導(dǎo)，不過水平卻參差不齊，邵裕算是最出眾的，射柳直接贏了，將彩頭全部笑納一一整整數(shù)百匹駿馬，賭得相當(dāng)不小。

不過，宇文乞得龜帳下東部大人逸豆歸的兒子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馬，于是把妹妹抵給他，說回去取了馬再接回妹妹，結(jié)果這廝一去不回。

邵裕自己也溜了。

逸豆歸之女追了百余里，沒追到，這才恨恨而還。

邵裕自己也覺得這事很扯淡，提都不想提。對了，他手里的匕首還是人家小姑娘送的。

右常侍崔景化咳嗽了下，道：「大王，還是談?wù)掳伞！?p/> 說完這句，他看了看眾人，道：「方才念誠說慕容氏擄掠了些丁口財貨就走，沒志氣，其實不盡然。代國普骨間、丘敦舉率三萬眾過索頭川，進入宇文氏牧地，慕容不想多事，這才罷兵而已。若拓跋兵馬不來，我看慕容還要再搶一陣子才走。君等可記得數(shù)年前那次西略？慕容可是把宇文氏修筑的城池都拆得差不多了才走。」

邵裕聽完突然站起身來，嘆道：「孤只得千兵，若有萬騎就好了，非得與慕容那老家伙比試一番。」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沉默。

是啊，在數(shù)萬乃至上十方規(guī)模的大戰(zhàn)中，一千人連水花都泛不起來，畢竟人家不是烏合之眾，一萬人被你一千人直接沖散。人家也征戰(zhàn)多年，敢打敢拼。要想有所作為，一千人確實太少了。

「殿下。」中尉司馬呂罕說道：「段部鮮卑可能調(diào)用？」

邵裕擺了擺手，道：「若其仍為部落，可征調(diào)。然段部多年前就已數(shù)分，頭領(lǐng)皆為鎮(zhèn)將，百姓皆為鎮(zhèn)民，此為幽州都督轄內(nèi)之事，孤不好越界。」

說完，又補充了句：「誠然，強要說的話，段氏亦是鮮卑，孤亦能管，但何必呢？孤又不想爭什么，只想征戰(zhàn)四方，一遂生平之志而已。」

「殿下一—」王友裴滿有些無語。

作為今上血脈，燕王當(dāng)然是有資格爭繼大統(tǒng)的。他們這些王府屬吏也隱晦地提過，奈何燕王每次都拒絕了，搞得他們很難做、很難受。

燕王真的很不錯。

豪邁勇武，卻又不恃強凌弱。

身份尊貴，卻又平易近人。

聰敏穩(wěn)重，有時候又敢兵行險著。

他們這些王府屬吏也有自己的志向，也想輔佐燕王登上帝位，奈何燕王自己不爭。

有時候氣得想離去，燕王又嬉皮笑臉拉著不讓走，簡直哭笑不得一一當(dāng)然，

自己也有點舍不得離開。

「念誠，你有話不妨說明白些。」邵裕笑嘻嘻地看向裴滿，道：「可是要把十萬錢還給我了？還了好，以后別賭了，你一天擲百次都擲不出個盧，再多家業(yè)也輸光了。」

裴滿氣樂了，只搖頭，不想說話。

就在此時，軍士們端來了飯食。菜色很簡單，蒸飯上面鋪了些打獵得到的獵物肉片。

大伙如同北上草原時那般，圍坐在一起，端起碗就吃。

邵裕將蒸飯上的肉片夾到裴滿碗里，道：「卿喜歡吃兔肉，特意為你打的。

裴滿一證，沒有拒絕，低頭吃起飯來。

「殿下何厚此薄彼耶？」左常侍潘誕也不管食不語的規(guī)矩了，道。

邵裕哈哈一笑，道：「思，你與鮮卑婦人鬼混時，其夫提刀來捉，誰為你解的圍？」

潘誕面紅耳赤，訥訥道：「仆實不知其已嫁人。」

邵裕放下碗筷，端詳了下潘誕，道：「潘家子弟都如此俊美么？幾可比肩庾公少時了。怪不得為鮮卑婦人所圍。」

「殿下！」潘誕面現(xiàn)哀求之色。

「哈哈，不說了。」邵裕又端起碗筷，道：「今日左右無事，下午一起博戲。」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了過來。

邵裕無奈道：「好，好，孤知錯矣。午后去食邑看看，如何？」

「殿下英明。」眾人齊刷刷低下頭，繼續(xù)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