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xiàn)代留過學(xué) 第六百一十二章 御前會議(1)

元祐元年九月戊子（初四）。

中書舍人錢勰為給事中，右諫議大夫鮮于侁與太常少卿梁燾兩易，互換官職。

右司諫、集英殿說書蘇轍，寄祿官自朝散郎，升為朝請郎，加直集賢院、賜銀魚袋，拜為左諫議大夫。

左正言朱光庭為左司諫，右正言上官均為右司諫。

朝奉郎、知登州蘇軾，館閣貼職，自直集賢院改直龍圖閣。

從此以后，大家就可以尊稱一聲蘇龍圖了或者蘇直閣了。

兩浙路轉(zhuǎn)運使、朝奉大夫、直龍圖閣陳睦，為龍圖閣待制。

這意味著陳睦正式跨過了待制的門檻。

放下都堂今日上奏的擬升遷官員劄子。

趙煦便看向了，在他面前殿上坐著的左相韓絳以及樞密院的兩位執(zhí)政，李清臣與安燾。

除了這三位宰執(zhí)外，兵部尚書呂大防和戶部侍郎章衡，也列席殿中，坐在宰執(zhí)們身后。

他們是代表都堂，來和趙煦通報沿邊軍情，并進(jìn)行商議的。

這也是兩宮特別是向太后的意思。

兩宮都不太懂軍事地理，哪怕太皇太后，自詡將門之后，對這些也是一竅不通。

身居深宮的婦人，連汴京城到底多大，也未必清楚。

想叫她們知道千里之外的陜西甚至熙河路的地理？

要她們指揮一場涉及千里的大型戰(zhàn)爭？

這實在是有些為難她們了。

以她們的能力，也實在是力有未逮。

正好，趙煦通過一年多的表現(xiàn)，尤其是對南征交趾的部署，贏得了朝野內(nèi)外的擁戴和支持。

一個不微操，給錢痛快，賞賜及時，還知道尊重前線將帥決斷的官家？

天可見憐！

無論是三衙的大將們，還是東西二府的宰執(zhí)都是淚流滿面。

自太宗發(fā)明賜將圖，干涉前線指揮以來。

歷代趙官家，個個都愛微操，最喜歡的就是宅在宮中，隔著千里，幻想陜西的地理，然后隔空指手畫腳。

常常一頓操作猛如虎，前線直接就被帶崩了。

最后，前線將帥士卒為了趙官家們的微操買單之余，朝中大臣還得幫著擦屁股。

就這，大臣們還得捏著鼻子，歌頌官家圣明，偶有小挫，只是意外。

沒辦法！

誰叫他們這些士大夫們是這個國家另一半的主人呢？

這就好比一個家里，丈夫人菜癮大，有點小錢就愛去勾欄里賭博，一賭就輸光光。

妻子能怎么辦？

只能嘆息一聲，默默掉幾滴眼淚，甚至還得陪著笑臉，哄著丈夫——不是郎君技術(shù)不行，純粹是運氣不好！

不然，難道還能和離不成？

就算和離了，還能找到比這個丈夫更好的嗎？

千年來，歷朝歷代，文人士大夫地位，可從沒有像大宋這么高過！

趙煦就不一樣了。

自己心里有逼數(shù)，不微操，不瞎指揮。

前線軍賞及時，后方諸事也安排的妥妥帖帖。

無論將帥，還是宰執(zhí)，都很安心。

這下子，再打不贏就真和趙官家沒有關(guān)系了。

所以，大家也都很用心。

特別是韓絳、呂公著，這兩位宰相，一個經(jīng)歷過羅蕪城戰(zhàn)略的失敗，一個主持過五路伐夏的后勤保障工作。

對此是深有感觸的。

事實也證明，只要趙官家安坐汴京城，對前線的事情少指揮，別動不動就隔著幾千里，發(fā)表自己的‘真知灼見’，乃至于賜給陣圖，要求將帥依陣圖用兵。

前線的將帥，自然知道如何用兵。

于是，雖然沿邊各路，現(xiàn)在差不多打成了一鍋粥。

但到目前為止，廣袤的千里戰(zhàn)場上。

大宋還沒有丟過任何一個大型寨堡，丟掉的基本都是作為警戒的哨所、邊境上的烽燧臺一類。

哪怕是在西賊、吐蕃夾擊的熙河路，戰(zhàn)線也一直維持著穩(wěn)定。

吐蕃至今未能攻入廓州，被種誼和溪巴溫攔在了溪哥城外。

西賊國相梁乙逋的主力，依然頓兵于定西城一帶，蘭州依舊穩(wěn)若泰山。

反倒是西賊那邊，在猛攻了大半個月后，除了熙河路外，其他各路攻勢都漸漸陷入了疲軟。

按照一般經(jīng)驗，他們再拖個十天半個月，就會因為糧盡而撤軍。

所以，如今朝中，尤其是三衙、樞密院，都充盈著輕松的氣氛。

就是戶部和兵部，看著水漲船高的軍費開支，一個頭兩個大。

章衡最近連頭發(fā)都掉了一大把！

“陛下，中司近來累章彈劾河?xùn)|經(jīng)略呂惠卿。”韓絳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匯報著：“前左正言蘇轍上劄乞以呂惠卿，勞師動眾靡費億兆，卻無功而返而治其罪。”

“前右正言朱光庭，更言呂惠卿所招羌部，恐非真歸義，只是惠卿為己涂脂抹粉而為之。”

“然累章彈劾，陛下卻皆留中。”

“臣惶恐，乞陛下降下德音指揮，以安朝野人心。”說著，韓絳就起身持芴一拜。

其實，韓絳近一年來和呂惠卿關(guān)系，多少改變了一點。

當(dāng)然，只是一點。

所以，呂吉甫有難，他韓子華當(dāng)然要點贊。

趙煦笑瞇瞇的擺擺手：“相公有所不知，河?xùn)|之事，朕早得太原走馬承受公事梁從易等所報，知河?xùn)|經(jīng)略出兵乃在于牽制西賊左廂主力。”

心里面，卻是忍不住搖頭：“呂惠卿啊呂惠卿，汝又欠朕一次了！”

算上上次張之諫的事情。

呂惠卿欠他兩次了！

韓絳楞了一下，他自知道官家是在替呂惠卿打掩護(hù)——河?xùn)|的走馬承受公事梁從易是去年才上任的。

梁從易的哥哥，就是已經(jīng)致仕的昭宣使、永州團(tuán)練使、入內(nèi)內(nèi)侍省押班梁從吉（兩人應(yīng)該不是親兄弟，屬于被收養(yǎng)的義兄弟）。

梁從吉是內(nèi)臣之中被人認(rèn)為是古之惡來、典韋一般的人物。

其戎旅三十余年，好幾次都被人射成了馬蜂窩，屬于在閻王爺那邊反復(fù)橫跳的人物。

他的路子，更是內(nèi)臣之中最狂野的。

其出名，就是跟著文彥博平貝州之亂，所以和文家關(guān)系密切。

此外，他還在五路伐夏的時候，救過高遵裕的命——高遵裕兵敗，就是他帶著最后一支有組織的宋軍殿后、掩護(hù)被洪水沖的七零八落的宋軍殘部順利撤回宋境。

此戰(zhàn)，梁從吉身被二十余創(chuàng)。

據(jù)說戰(zhàn)后是被人抬回來的。

去年，新君即位，命李憲回朝述職，就是以梁從吉暫代的李憲職位。

其后，梁從吉也被調(diào)回汴京，去年年底進(jìn)昭宣使，拜永州團(tuán)練使，隨后以入內(nèi)內(nèi)侍省押班致仕。

當(dāng)今官家賜宅于汴京新城咸宜坊！

咸宜坊什么地方知道不？

親賢宅就在其中！

親賢宅里住著誰？二王啊！

將梁從吉這樣一個公認(rèn)為古之惡來、典韋一般的內(nèi)臣宿將，安排到咸宜坊干嘛的，還用問嗎？

其弟梁從易是誰的人，也就不用思考了。

便只聽官家接著道：“另外，河?xùn)|經(jīng)略使也在本月戊辰（初一），上實封狀與朕，談及河?xùn)|出兵。”

“河?xùn)|經(jīng)略言，其率兵兩萬，征討西賊，除了牽制西賊左廂兵馬，使其不得支援西賊宥州等路外，亦是循皇考元豐六年，所準(zhǔn)河?xùn)|擾耕故事。”

韓絳低著頭，奏道：“即使如此，呂惠卿勞師動眾，靡費億兆，卻無所建功也是事實！”

“然而，其卻上報朝廷，為諸將請功……”

“老臣以為不妥。”

趙煦微笑著，道：“相公且先坐下來說話。”

呂惠卿的河?xùn)|路，自八月庚戌（25），從葭蘆寨、吳堡以及府州誓師出征，兵分兩路。

一路由呂惠卿親領(lǐng)，過黃河向西，經(jīng)寧西峰，直趨明堂川，欲尋西夏左廂主力會戰(zhàn)。

另一路，則由知府州折可行等統(tǒng)帥，出府州、麟州，過寧星，直取窟野河。

兩路大軍，浩浩蕩蕩，一路大張旗鼓。

然而，西夏的左廂監(jiān)軍，似乎換了人。

而且，是一個用兵老辣的老將。

暫時還不知道其名字，但其用兵無比謹(jǐn)慎，在得知河?xùn)|宋軍大舉出兵后，立刻收縮。

其基本放棄了寧西峰以東的所有寨堡、土地，將兵力收縮到以明堂川為核心的橫山地區(qū)。

這就是要誘敵深入，拉長宋軍的補給線，然后利用西夏的騎兵優(yōu)勢，反復(fù)打擊宋軍后勤，甚至再來一次類似好水川一樣的圍殲。

所以，呂惠卿在掃蕩到寧西峰一帶，也沒有發(fā)現(xiàn)西夏軍隊的痕跡后，就果斷率部后撤并向北渡過窟野河，與從府州出來的折可行會師，然后緩緩后撤，退回窟野河的東岸。

到九月戊辰，行動結(jié)束。

根據(jù)呂惠卿的實封狀報告：前后凡六日，率軍過兩百里，毀賊寨堡十余，有二十余大小羌部歸義，獲丁壯婦孺三千，牛羊牲畜數(shù)千。

而呂惠卿本人，并沒有宣布戰(zhàn)爭結(jié)束。

而是依舊命軍隊在窟野河、葭蘆寨、吳堡等地待機。

用他的話說，就是牽制西賊左廂，擇機再戰(zhàn)。

呂惠卿此番出戰(zhàn)，有沒有問題？

從軍事角度上來說，當(dāng)然沒有問題。

甚至，值得稱贊、褒揚！

也符合呂惠卿這個人用兵的手法——自其出外以來，他在軍事上，就一直是秉持著消耗西賊的戰(zhàn)略思想。

他壓根不在乎斬獲，只在乎在消耗中，能夠耗掉黨項人多少財富。

尤其是在河?xùn)|的這幾年，他年年準(zhǔn)時出兵擾耕。

其戰(zhàn)略思想就是，用大宋的錢帛來和黨項人對燒。

看看誰的錢多、糧多。

在戰(zhàn)略上來說，這當(dāng)然沒有問題。

可軍事，從來就不僅僅是單純的軍事問題。

軍事、政治，自古就不分家！

呂惠卿大舉出兵，卻一無所得，只燒了西賊十幾個寨子，拐了三千多號羌人就退回了葭蘆寨。

他的敵人，能放過他？

于是，其軍報一入朝，御史臺就第一時間挑起來，開始猛烈彈劾。

哪怕趙煦發(fā)動汴京新報給他洗地，也洗不動。

沒辦法！

呂惠卿這一戰(zhàn)的意義，只有真正懂宋夏戰(zhàn)爭相持的人才看得懂。

至于朝中大臣，有沒有懂的？

肯定有啊！

韓絳、呂公著，都是這方面的專家。

然而問題在于，韓絳、呂公著憑什么幫呂惠卿說話？

就算他們肯，別人肯信嗎？

他們兩個但凡敢在這個問題上，給呂惠卿說半句好話，就等著被人扣帽子吧。

奸相、結(jié)黨、袒護(hù)……

烏鴉們會窮盡所有詞匯，將他們和呂惠卿綁定在一起。

宮中兩宮就一直很討厭呂惠卿。

若不是趙煦在中間加以游說、解釋，又拉上了郭逵、李憲、梁從吉這些知兵的老將一起，拿著沙盤在宮中給兩宮解釋呂惠卿這一戰(zhàn)出兵的意義和所起到的作用。

恐怕這些彈章，在送到兩宮面前的時候，兩宮就會借題發(fā)揮，趁機擼掉呂惠卿的河?xùn)|經(jīng)略安撫使一職，隨便找個地方，將他打發(fā)了。

即使如此，趙煦也知道，其實兩宮是不大相信他的解釋的。

兩宮純粹是因為他才對呂惠卿高抬貴手。

沒辦法！

不懂戰(zhàn)爭的人，是很難理解戰(zhàn)爭的。

在普羅大眾眼中，呂惠卿此戰(zhàn)，就是勞師動眾靡費錢糧，一無所得。

你說什么消耗了西賊多少，牽制了西賊多少兵力？

你又沒有證據(jù)！

普羅大眾，更多的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觀判斷。

故而，趙煦這邊的輿論壓力真的有點大。

沒辦法！

大宋王朝，雖然和漢唐一樣，也是一個中央集權(quán)的君主獨斷王朝。

可大宋又和漢唐不同。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下，皇帝個人自身的權(quán)力是受限的。

皇帝固然可以一意孤行。

但士大夫們，也可以擺爛對抗。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富弼做得，司馬光做得，王安石做得。

憑什么別人就做不得？

所以啊，想要士大夫們合作，皇帝就得讓渡權(quán)力，就得妥協(xié)，就得做出一個虛心納諫的態(tài)度，就得讓士大夫們的意見得到充分尊重。

為此，哪怕別人的吐沫星子，都噴到臉上來了。

該忍還是得忍！

這是大宋王朝的體制所決定的。

是太祖、太宗立國以來，百十年來形成的政治生態(tài)所決定的。

所以，趙煦很清楚，他必須給出一個結(jié)束。

不能簡單的將所有彈章都留中就打發(fā)掉人。

別人也不是傻子！

特別是御史臺的烏鴉們！

烏鴉們確實是皇帝豢養(yǎng)的鷹犬，專門給皇帝咬人和監(jiān)視人的。

但，烏鴉們不是NPC，自己也是有追求的。

除了像鄧綰、蔡確這樣，早就打定了主意，只想進(jìn)步的御史。

從范仲淹開始，御史臺的烏鴉們，就敢于和皇帝不合理的詔令、政策、決定做斗爭。

罷官？貶黜？

無所謂！

對其中的一些理想主義者，這甚至可能會讓他們產(chǎn)生一種殉道的犧牲精神。

典型的例子就是傅堯俞。

為天下而貶官，甘之如飴，為萬民上表而罷黜，死得其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大宋養(yǎng)士百五十年，只在今朝！

現(xiàn)在傅堯俞就坐鎮(zhèn)御史臺，這位鐵面無私的中司，當(dāng)年就以堅持立場，毫不動搖而聞名天下。

想要他在原則性的地方服軟？

趙煦感覺，搞不好傅堯俞一激動，就能在朝堂上吼出一句：蓋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趙煦深深的看了一眼韓絳。

他知道的，這位左相，是在給他遞梯子呢！

這是在讓他這個皇帝來解釋，當(dāng)前的輿情。

回答朝野上下都在關(guān)心的一些問題。

特別是，那些舊黨士大夫們普遍在關(guān)心的問題。

元祐新政，還能不能繼續(xù)保持？

陛下您現(xiàn)在這樣袒護(hù)呂惠卿，是打算將來親政后，走熙、豐的老路嗎？

這些問題，也是如今呂惠卿的事情，之所以鬧得這么沸沸揚揚的原因。

沒有人是傻子！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上次張之諫的事情，還可以解釋成張之諫抗詔。

所以他該死，死的合情合理。

但這次就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