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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顛之影 第五十八章 議會沒了,不是因為國王解散,而是燒的
保險公司消防隊,雖然這名頭聽起來像個商號,但實際上,這卻是19世紀倫敦火災應急體系中最老練也是最可靠的一股力量。
在這個年代,遠沒有什么政府組建的消防系統。就連所謂的倫敦消防局,實際上也是由多家保險公司共同出資設立的,專門保護已投保建筑免受火災損害的私營部門。
他們雖然不受政府節制,但保險合同對他們的約束力顯然比白廳行政命令對蘇格蘭場的約束力大多了。
這些職業消防隊對投保的房產極為忠誠,一旦這群配備著各類消防器材的家伙出動,就意味著真正的專業團隊已經投入戰斗。
而且與蘇格蘭場魚龍混雜的警官構成不同的是,由保險公司直接資助、訓練有素、裝備先進的職業消防隊,大多由熟悉建筑和工程的技術工匠,如水管工、鐵匠、石匠和木匠組成。至于他們的領導者,更是清一色的建筑師出身。
雖然倫敦的消防隊并非政府公共部門,但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質,他們基本也會制定出詳細的訓練計劃與值班制度。
甚至在他們內部也存在類似于蘇格蘭場各種警務手冊的操作規范,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本1830年由倫敦消防局局長詹姆斯·布雷瑟頓先生出版的《消防器械和設備的內部構造,以及消防員訓練和火災應對方法》了。
消防車隊從高街一路疾馳而來,馬蹄揚塵,銅鑄水泵的金屬聲和馬車木輪碾壓石板的轟鳴混雜在一起,掀起了一股帶著銹味的狂潮。
車身兩側刷著“吉布森父子保險公司”和“現在投保享受30折扣”字樣的消防馬車首當其沖,車上的消防隊員頭戴鍍錫皮盔,身穿革制罩衣,腰間掛著水袋、斧頭與羊皮管。
他們剛一轉入威斯敏斯特街口,就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擊中。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整個威斯敏斯特宮如同一頭燃燒的野獸,在狂風中發出呼號般的巨響,塔樓上垮塌的尖頂已經塌陷,橙紅色的火焰從石窗與拱洞中翻涌而出,一塊接一塊的建筑石磚在失去支撐后如同融化的糖塊般掉了下來,帶起無數木梁燃燒后的火屑與灰燼,在夜空中盤旋,仿佛黑色的雪。
大量圍觀人群堵住了街道,尖叫、驚呼與不知所措的哭喊聲此起彼伏。
有人打開街頭水泵、灌滿木桶,奮力試圖潑水救火,還有人在推搡、驚逃。
當然,作為倫敦的一項特色,在這個習慣于將瘟疫、火災和王位繼承都當作茶余談資的城市,周遭人群當中最多的還是看熱鬧的。
在白廳街和議會街交匯的三角地帶,倫敦市民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上來,最靠前的一批人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雜戶和作坊學徒。
他們擠在街邊的矮墻上,有的站在馬車頂棚上,有的干脆攀上了路燈桿,一只腳搭在煤氣燈罩,一只手還不忘從口袋里掏出煙斗悠哉悠哉地抽兩口。
在更遠些的高處,幾個年輕人爬上了屋頂,三五成群坐著,面前還擺著一塊擺著啤酒杯和火腿的餐布,看起來就像野餐似的。
“這比博羅集市的馬戲都帶勁兒。”年約二十的帽匠學徒嘖嘖道:“你說,要是畫下來賣給法國佬,咱們能不能大賺一筆?”
更有甚者,把孩子直接抱上了肩膀,還指著熊熊燃燒的塔頂對旁人評頭論足:“你瞧那邊的木梁,是不是前幾年才修過?我記得是杰克遜兄弟他們干的活,可真不結實。”
三樓住家的老頭兒知道他家的陽臺占據著絕佳的觀景位置,于是就地支起小桌,賣力的沖樓下吆喝著:“一便士前排,兩便士帶椅子,三便士送望遠鏡,五便士我再給你講當年攝政街的阿蓋爾劇院大火是怎么燒的!”
“你們說,宮里有沒有人沒跑出來?”
“里面應該沒有人吧?議會都解散了,宮里頂多有幾個來參觀的游客就不錯了。”
“噓!別說話,讓我專心盯著那塊梁,剛才晃了一下!你看你看!馬上就要掉來了!”
在圍觀人潮即將徹底沖垮隔離帶的邊緣,數聲急促的馬蹄聲自白廳街方向傳來,震得路面磚縫微微發顫。
亞瑟一馬當先,騎在一匹毛色黝亮的黑馬之上,披風下是深藍色的芙拉克禮服,夜色之下粗看上去竟與蘇格蘭場的警官制服有幾分相像。
“讓開!蘇格蘭場接管現場秩序!”
亞瑟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而他的身后,是幾位他從金融城求援返回時就地征召的蘇格蘭場騎警。
雖然數量不多,但騎警部隊卻按照《皇家大倫敦警察廳騎警操典》排成箭矢狀的楔形陣列,看起來隨時可能勒韁穿街。
“讓開!蘇格蘭場騎警!”頭戴圓頂盔、臂纏藍白綬帶的警官策馬揮鞭驅散人群,十數名騎警緊隨其后,為后方的消防馬車開辟通道。
只不過,四五匹馬對圍觀市民的震懾力顯然不夠,大多數人還只是在驚嘆,有的人雖然想讓開道路,但是眼下這人擠人的道路,別人不動,他也動彈不得。
當然,人群里總還是有幾個拼了命的想要逃離,畢竟兩年前他們在倫敦塔下可是親眼見識過——不給這位騎黑馬的警官讓路究竟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
就在蘇格蘭場騎警陷入第一道人墻之際,一陣低沉而整齊的金屬撞擊聲忽然從后方傳來。
緊接著,便又聽到一聲大吼:“別擋道!都散開!”
首當其沖的是一排紅衣騎兵,高鼓的胸甲在火光中反射出冷冽白光,頭頂白羽冠宛如烈焰之中的雪松。
緊隨其后的,是身披紅袍、頭戴紅羽盔的另一隊騎兵,相較于其他第一隊騎兵,他們的紅色更深,騎姿更挺,佩劍在馬鞍邊輕輕摩擦著金屬鎧片,發出如沖鋒前奏般的回響。
正當人群被這道紅色洪流震懾得喘不過氣來時,更加沉穩肅穆的藍色軍陣尾隨而至。深藍制服,頭戴銀盔、頂飾紅鬃,白色馬褲與黑色高靴形成鮮明對比。
僅憑他們身上的裝束,立馬就能識別出他們的身份。
這是分別駐扎在騎士橋和攝政公園兵營的近衛騎兵,第一近衛騎兵團“王室”、第二近衛騎兵團“棗紅”和皇家近衛騎兵團“藍衣”。
這些從皮卡迪利與騎士橋兵營緊急調遣而來的近衛騎兵,馬蹄所過之處,人潮宛如潮水后退。
亞瑟撥馬回身,朝身后的蘇格蘭場騎警與三支騎兵的指揮官疾呼:“近衛騎兵協助驅散外圍,警員隔離火場!馬上給消防隊員清出入口!”
三支近衛騎兵的指揮官知道眼下不是查驗對方級別的時候,他們應聲揮手,兵分三路開始封鎖街區交界口。
第一近衛騎兵團沖入東南角,趕羊似的驅散議會街上的人潮。
第二近衛騎兵團則自北側白廳街口迂回包抄,阻斷新流入的圍觀人群。
而皇家近衛騎兵團則像一枚釘子,穩穩釘住了威斯敏斯特宮方向的人流中心,不讓一人越界。
這時,陷在人潮中的消防馬車終于得以突破重圍,轟然駛至燃燒的威斯敏斯特宮西側。
還未等消防馬車停穩,詹姆斯·布雷瑟頓,這位倫敦消防局局長、皇家建筑師協會成員,立馬從第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他的頭盔上還落著炭灰。
他一眼掃過燃燒的窗楣和垮塌的塔基,立刻下令道:“第一隊沿東墻設置高壓水泵,二號梯車架起水管直沖塔樓頂端!第三隊隨我,沖入中殿外圍,先拆屋頂梁架!必須阻止大火燒進圣斯蒂芬禮拜堂!”
他口中的高壓水泵并非現代意義上的蒸汽泵,而是由馬車拖載、手動操作的銅泵車,依靠兩人一組交替壓桿推動活塞,將水從街頭水井中抽入皮水袋或黃銅管中,再通過高壓噴口澆灌樓體。
倫敦消防隊裝備的最先進版本每分鐘水量輸出可達90加侖,但在熊熊燃燒的威斯敏斯特宮面前,這怎么看怎么令人覺得不過杯水車薪。
幾名水管工出身的消防隊員沖至水井口,迅速架起狗嘴接頭,與銅泵連接。
他們身上的革質罩衣早已汗濕,在火光中泛著油亮的反光,一邊干著活,還一邊能聽到他們口中不時咒罵的語句,聽那意思,他們似乎對這風向不穩的鬼天氣很不滿意。
與此同時,三名石匠與木匠組成的破拆小組已經順著伸縮梯爬上了二樓殘墻。
他們用鐵鉤、斧頭與絞盤配合,將半垮的屋檐處破壞成了可控的傾斜結構,防止整段屋頂墜落壓塌街道。
布雷瑟頓則親自登上中段塔樓,對著手下大喊:“別怕著火!頂住三十分鐘,只要塔樓不塌,圣斯蒂芬禮拜堂就還有救!”
亞瑟的手始終沒從馬鞍前的韁繩上放開,黑馬在他胯下不安地噴著鼻息。
“查爾斯!你帶人守住議會街與教堂街的交口,一旦石梁掉下來,整面墻要是砸向人群,咱們不知道得賠上多少條的人命!”
在火場附近忙活了半天的羅萬廳長此時已經脫下了外套,只穿著那件帶雙排扣的灰馬甲,他的嘴里叼著半截雪茄,煙灰都已經快要燒到嘴唇了。
他一邊指揮著警員,一邊趁著間隙罵上幾句臟話:“要是威廉·曼比那老頭子當年說的話有人聽,現在咱們早該有蒸汽消防泵和金屬水龍帶了!婊子養的,議會寧愿花錢在屋頂貼金,也不愿掏幾個先令救自己的命!現在好了!威斯敏斯特宮燒沒了,他們以后干脆搬去貝斯伯勒花園旁邊那個廁所開會吧,那地方四面透風,連蒸汽泵都不用裝,自己撒泡尿就能降溫!”
滿臉是灰的副廳長理查德·梅恩爵士也終于憋不住了,這位律師出身的警官附和的說著風涼話:“不過得提醒財政部,廁紙和表決票得分開申請預算。”
亞瑟原本已經準備策馬調頭指揮警員布防,聽到兩位老上司的對話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顯而易見,這二位對白廳和議會的怨念一點兒都不比他輕,只是平時不怎么表現出來。
亞瑟剛剛轉過頭,便看見休特警官正緊張兮兮的站在他的身邊,這小子正止不住的咽吐沫。
“第一次經歷大場面?”亞瑟望著眼前沖天的火光:“別緊張,越是大場面,越是立功的好機會。”
休特剛想回一句“我不緊張”,可話還沒出口,耳邊便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一塊足有馬車車軸粗細的炭化橫梁,從禮拜堂屋頂塌落下來,重重砸在宮殿外廊的鐵欄上,現場頓時火星四濺、碎屑紛飛。
但奇跡般的,亞瑟和休特面前那面墻沒有垮塌,只是整個結構猛地一顫,仿佛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上晃蕩。
“快!加支撐!”消防隊長布雷瑟頓大吼,聲音像鐵鉤一般抓住每個消防員的耳朵:“用三角撐架頂住外墻,不能讓它再往里垮一寸!”
三名木匠出身的消防隊員聞言迅速沖向現場,他們手里扛著加固用的斜撐,動作飛快的從亞瑟和休特身邊閃過。
休特嚇得渾身一激靈:“我的上帝啊!爵士,我們差點被砸死了!”
亞瑟云淡風輕的回了句:“圣斯蒂芬教堂怕是保不住了,這下本杰明他們真得搬去廁所開會了。”
正當亞瑟品味著眼前的火景時,紅魔鬼陰測測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耳邊響起:“親愛的亞瑟,別怪我沒警告過你,魔鬼可沒辦法復活一灘肉泥。”
“休特,往后站一點。站那么靠前,《泰晤士報》的新聞已經上完了,你明天又打算上《泰晤士報》的訃告了?”
“可是……爵士,您剛剛不還說立功嗎?”
“你在金十字車站已經立了一功了,總該讓點機會給別人。”
“是,爵士。”休特有些訕訕地退開了幾步。
“去東街水井看看能不能再加一隊泵車。”亞瑟嘴上念叨著,心里卻已經在盤算明天的新聞該怎么寫了:“上帝保佑消防隊員,他們要是能搶救出那份1832年改革議案的原稿,說不定還能換一枚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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