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46章 殿下

隨著最后一通暮鼓，長安城籠罩在黑夜之中，平康坊三曲的燈火則盡數(shù)燃起。

臺上的樂師撥弦而奏，唱著新曲。臺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恩客們攬著美妓的香肩，開懷痛飲，揮金如土。

氣氛正烈，一個臉色陰沉的男子走了進來，一把推開那個想攔著他的小廝，一邊走，一邊連續(xù)拍了好幾個人的背。

被他拍到的人原本正在嘗著胭脂，突然被打擾難免惱火，可一回頭，卻是一個個都顯出畏懼之色。

“季將軍。”

那陰沉著臉的正是永王麾下大將季廣琛，他淡淡掃視了一眾部將們一眼，道：“都隨我來?！?p/> “喏。”

眾人應(yīng)喏，卻還有人打了個酒嗝，聲音十分突兀。季廣琛轉(zhuǎn)身之際聽到了，想說些什么，卻什么都沒說。

門口處，被稱作“爆炭”的老鴇眼看有人跑來把她大半客人都帶走，在心里狠狠地詛咒這個“趕著投胎的死鬼”不得好死。

季廣琛出了門，不再能聞到那濃烈的酒味與胭脂香味，方才舒了一口氣。

長安雖好，這溫柔鄉(xiāng)卻讓他感到無比的危險。

還未走出平康坊，危險就來了。

伴隨著盔甲的鏗鏘作響，以及急促的馬蹄聲、腳步聲，一隊金吾衛(wèi)執(zhí)著火把迅速包圍了他們。

“何人犯禁？！”

“我等乃永王兵將！”

季廣琛就著火把的光亮看去，見那是全副武裝的金吾衛(wèi)，當(dāng)即警惕起來。

李璘進了長安之后當(dāng)然曾試圖控制長安防備，可惜，他沒敢與禁軍開戰(zhàn)，而是在韋見素的調(diào)解下，雙方作了約定，由李璘的兵馬防備外城與皇城，禁軍只負(fù)責(zé)宮城，這也是季廣琛與其部將敢于無拘無束在長安城行走的原因。

可事實上，李璘的軍隊既無經(jīng)驗，也沒有良好的指揮，做不到完全布防。這么多天以來之所以不曾出事，全憑禁軍自覺。

今夜出現(xiàn)的這些金吾衛(wèi)，也不知是投靠了李璘被安排過來，還是逾越到了他們的地盤來。

假設(shè)此時動手，是能夠圍殺季廣琛的。

“平康坊該由永王兵馬守備?！奔緩V琛道，“你等為何在此？”

“無人巡夜，出了盜賊、或走了水怎么辦？把夜間行走的文書拿來！”

那金吾衛(wèi)將領(lǐng)說話時，麾下士卒已迅速圍繞著季廣琛等人跑動，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季廣琛見對方殺意已現(xiàn)，手按在了刀柄上，隨時準(zhǔn)備動手，拼死一搏，同時讓麾下拿出文書假裝應(yīng)付。

然而，對方核驗了文書之后，竟是點點頭，道：“還真有夜里行走文書。”

說罷竟是一聲令下，帶著士卒流水般嘩啦啦而去。

季廣琛有些懵，接著十分慶幸，他知方才那種情況一旦動起手來，他活下來的機會極為渺茫。

所幸，長安城還有秩序。

作為一個反賊，也唯有這次突然處于弱者的立場，他才深深感到秩序的可貴。

回到暫駐之處，季廣琛關(guān)上門，轉(zhuǎn)頭看向那些腳步虛浮的部將們，心想，永王讓自己率領(lǐng)這些人去刺殺雍王，與送死又有何異？

論戰(zhàn)績，永王比起雍王，本就差得太多。原本他還以為雍王坐鎮(zhèn)范陽、心存割據(jù)，這會是永王的機會，沒想到永王一叛，雍王第一時間就代表朝廷討伐，還拿下了江陵，斷絕了他們的后路。

如此一來，還有甚負(fù)隅頑抗的必要？

“我與諸位追隨永王，意在掃清奸宦、匡扶社稷。若此前奉太上皇旨意，大事可成，奈何永王一心登基，引得諸路勤王兵馬圍攻，使我等名列于叛逆，你們覺得對得起子孫后代嗎？”

季廣琛說著，手再次按在了刀上，只等有人反對就動手除掉，此時看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眾人都面面相覷，并沒有反對的意思。

他遂繼續(xù)道：“我打算投奔雍王，謀一番前程，諸君以為如何？”

之所以他選擇薛白，而非郭子儀，求的還是更大的利益。

如今去投奔郭子儀雖然穩(wěn)妥，卻會錯失一個很可能是從龍之功的大好機會。

“將軍?！碑?dāng)即有人開口，提出了意見，“自古以來投誠都得有所表態(tài)，我等若是兩手空空地歸順，又何談前程？”

“依你之意呢？”

“將軍何不殺了永王？提永王的首級投奔雍王，如此才算立有大功，帶我等共享富貴?！?p/> 季廣琛有些猶豫，一只手撫著下巴，來回走動，思考著，然后走到方才說話的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說的有道理啊?！?p/> 忽然，季廣琛一手掐住那部將的脖子，一手拔出匕首，猛扎了幾下。

“噗噗噗?！?p/> 鮮血飛濺的同時，季廣琛的后半句話才說了出來。

“我為你等謀后路，卻不敢忘永王于我等之大恩，若恩將仇報，今日我殺得了永王，來日你必殺我！”

說著，季廣琛拋下了手中的尸體，已滿臉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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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眾人又道：“自古忠義難兩全，我欲投雍王以保眾弟兄性命、以全對社稷之忠誠。實不忍殺永王，盼不毀昔日之恩義，諸位以為可否？”

“我等必追隨將軍！”

“好！”

季廣琛遂與諸人歃血為盟，然后各自聯(lián)絡(luò)部眾，準(zhǔn)備迎雍王入城。

當(dāng)夜，李璘輾轉(zhuǎn)難眠。

他不明白為何薛白攻克江陵、兵抵長安的消息一送到，不論是他麾下的部將還是朝堂的官員們就立即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難道他比薛白差很多嗎？是個人魅力、執(zhí)政才能，或是指揮水平上的差別？

李璘不認(rèn)為自己有比薛白差多少，認(rèn)為主要是氣勢還未打出來，只等拿了薛白的人頭震懾朝野，局面就會大不相同。

“大王，有急事！”

門外忽然響起了驚呼聲，李璘不由在想是否季廣琛已然辦成了。

他起身開了門，果然聽到了季廣琛的消息。

“季將軍率部叛亂，現(xiàn)已派人去迎雍王入城了！”

“什么？這該死的狗殺才！”

李璘錯愕了片刻，勃然大怒，

他沒來得及想一想，倘若不是季廣琛有心想要保全他，第一樁要做的不是迎薛白入城，而是拿下他，或是讓禁軍來捉拿他。

之所以此時他還能提前得到消息，已是季廣琛念及舊恩、不忍加害的結(jié)果了。

李璘憤怒之下，第一件事就是派麾下心腹去誅殺季廣琛，任命大將馮季康頂替其軍職。

然而，轉(zhuǎn)眼又有消息轉(zhuǎn)來。

“大王，不好了，馮季康已出城投奔郭子儀了！”

李璘沒有回答，正在著急忙慌地穿衣服，收拾細(xì)軟。

危險逼近時，他心里的不甘與傲慢很快就被打散了，知道自己在長安不會是薛白、郭子儀的對手，現(xiàn)在江陵也丟了，只能往蜀地或者往吐蕃。

那就得趁著郭子儀還沒過渭水，馬上向西逃。

季廣琛雖然護著李璘，但也彈壓不住長安城中還有許多人想要擒下李璘，片刻之后，已有人開始往這邊涌來，火把的光照亮了半邊坊。

還沒有收拾完畢的李璘見狀大驚，倉促之下只顧得上帶了妻子與長子出逃。

他領(lǐng)著數(shù)百親兵殺出坊門，趁著夜色的掩護奔到了西面的金光門。

所幸，這個城門還在他的控制下，李璘便連夜逃出長安。

薛白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快就被熱情地迎進長安。

當(dāng)時，他才到藍(lán)田驛。這次故地重游，卻不太有時間與李白對詩了，因三庶人案已經(jīng)沉冤昭雪，以他如今的身份，該在藍(lán)田驛祭拜當(dāng)時被賜死的三庶人與薛銹。

“哀子李倩敬上，嗚呼哀哉，尚饗！”

隨著主持祭祀的禮官扯著嗓子這般一喊，三軍皆默。

薛白身后，魯炅、來瑱、韋陟等人也顯得十分沉慟而鄭重，他們比薛白更在乎這場祭奠，因為它代表著承認(rèn)太上皇在位時的一些錯誤，代表著撥亂反正。

正在此時，驛館那邊傳來了呼喊聲，其中還混雜著一個尖利的喊聲。

“何事？”來瑱問道。

“回太守，有一個瘋子，嚷著要見雍王。”

來瑱皺了皺眉，再仔細(xì)詢問了一番，直到兵士們找來了一個藍(lán)田的老吏說明情況。

“吵鬧的那人名叫郭鎖，是藍(lán)田驛附近村民在二十多年前救下的一個傷者，似乎是因見到一些事，嚇傻了，腦子出了問題。”

“見了何事？”

“這……”

那老吏不想說，嘴唇抖動了一會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來瑱遂神態(tài)嚴(yán)厲地催促道：“說！”

老吏又猶豫了良久，見推諉不過去了，才開口道：“是見了三庶人與駙馬被賜死時的情形，嚇得瘋了。”

“殿下！”

忽然，一聲驚恐的喊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士卒們正攔著一個披頭散發(fā)、渾身污穢的男子，想必就是郭鎖了。

郭鎖正大喊著想往這邊過來，能看得出是真瘋。

瘋子的大腦不會通過限制發(fā)力來保護自己，因此往往力氣極大。郭鎖便是這般情況，雖瘦骨嶙峋、手無寸鐵，卻能把那些披著盔甲的壯碩士卒推開，逼得他們幾次把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

“別傷了他！”來瑱連忙喝道，“讓他過來?！?p/> 于是，士卒們松懈了些，郭鎖趁著這一下，卻是咆哮著一把撥開眾人，直沖薛白而來。

“保護雍王?！?p/> 薛白周圍士卒井然有序地?fù)踉诹怂懊妗?p/> 郭鎖一見，卻是更加緊張了，連著怒吼了好幾句。

“殿下！”

“殿下快走！他們要殺你！”

之后，“嘭”的一聲響，郭鎖被薛白的護衛(wèi)們以盾牌撞倒在地上，兩三個人撲上前摁住了他。

他卻還在掙扎著，激動得臉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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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快走！走！”

那藍(lán)田驛的老吏擔(dān)心這情形被誤會為刺殺，連忙跪地磕頭，道：“雍王勿怪，小人猜想，他當(dāng)年曾是太子瑛麾下護衛(wèi)，想救出太子瑛，重傷之下失去了意識……”

不需要他解釋，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當(dāng)然看得出來。

韋陟親自上前，安撫了郭鎖幾句，然后一把撕下郭鎖背上那襤褸的衣裳，一個滿是疤痕的背就顯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一道道刀傷像是蜈蚣般盤虬著，看得出來都是老傷。

郭鎖還在翻滾掙扎，顯出那瘦削的上半身，皮膚緊緊勒著他兩排肋骨，像是要刺穿出來，下面的肚子卻有些脹，該是吃了許多樹皮之類難消化之物。

韋陟又俯下身，仔細(xì)觀察了郭鎖的牙口、手掌、小腿等等各個部位，方才轉(zhuǎn)回來。

“傷痕確是二十多年以前留下的，此人雖瘦，骨骼寬大，眼神勇毅，很可能曾是太子瑛的護衛(wèi)。他手上勒痕、老繭嚴(yán)重，當(dāng)是流落在外這些年，被當(dāng)作牛馬使喚所致……”

“殿下！”

郭鎖還在喊，仰起頭看薛白，竟是展露出了笑容，眼神里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反復(fù)喃喃著：“殿下?！?p/> 薛白并非太子，但今日他身后那些最重視名節(jié)的忠正官員們竟沒有追究這個僭越的稱呼，而是看著郭鎖，紛紛撫須感慨。

“他是把雍王認(rèn)作為太子瑛了啊?！?p/> 事實上，魯炅、來瑱等人并非沒有懷疑。

他們懷疑這是薛白故意布置的，可當(dāng)他們的目光投向韋陟，以眼神詢問，韋陟卻是上前幾步，以極細(xì)微的聲音道：“不似做偽。”

來瑱親眼所見，也傾向于不是雍王一手安排的，臉色一肅，眼眶還有些發(fā)紅，道：“真乃忠義之士！”

“二十年沉冤得雪，忠仆故主還能再度相逢，是太子瑛在天有靈啊?！?p/> 薛白撥開了身邊的護衛(wèi)上前親自扶起了郭鎖。

“殿下快走，圣人要殺你?！?p/> 郭鎖沒有再掙扎，而是焦急地催促著。

薛白仔細(xì)打量著這個漢子，試圖透過那滿臉的塵土，看出他的圖謀，卻只看到濃濃的關(guān)切與擔(dān)憂。

然后，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袞袍。

“快，殿下走??！”

“不必走。”薛白道，“已經(jīng)沒事了?！?p/> “殿下……”

“圣人赦免我們了?！?p/> 郭鎖大喜，還想說些什么，白眼一翻，徑直暈了過去。

薛白能感受到身后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遂以關(guān)切的語氣吩咐人仔細(xì)照料郭鎖，幾番叮囑，語氣之中帶著一種親人重逢的喜悅與關(guān)懷。

可此時此刻，他心里想的卻是哪有這般巧的事？自己幾次到藍(lán)田驛都沒見到這郭鎖，偏偏冒充成了李倩，一來就遇到了？

更何況，這么多人，郭鎖能一眼就把他錯認(rèn)成太子李瑛，那得長得有多像才行？可事實是，更早之前根本就沒人說過他像李瑛。

沒有這種巧合，必是有人安排的，誰呢？

薛白漫不經(jīng)心地往四下掃了一眼，目光掠過魯炅、來瑱、韋陟，之后看向自己的幕僚。

在他看來，嚴(yán)莊、元載，甚至于杜妗都是會做這些事的人……不對，以他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考慮放棄李倩之名、直接篡位了。

那或許，幕后主使之人并非是出于好意？

這是兩個大的猜想方向，薛白偶然間也想過，郭鎖是否真是李瑛的護衛(wèi)，因為聽說過他是李瑛之子所以犯了臆癥。

至于李瑛的護衛(wèi)認(rèn)出了他確實是李瑛之子這種可能，他就敬謝不敏了，對李唐皇室，他殺人奪妻之事可沒少做……

正胡思亂想著，急促的馬蹄聲打亂了他的思緒，前方來報，長安有兵馬前來迎他入城了。

“罪將季廣琛，迎雍王入長安！”

甫一見面，看著那一員猛將拜倒在自己面前，薛白還在思考著該如何試探一下季廣琛是真心投誠還是詐降，前方再次有信使趕到。

這次來的是陳希烈派來的驛使，竟是比季廣琛還晚到了一些。可他來得雖晚，帶來的一應(yīng)文書卻很全。

中書門下省卻是以太上皇的名義詔告，當(dāng)此社稷危急，天子外逃之際，當(dāng)由雍王監(jiān)國。

“臣，不敢領(lǐng)旨?！?p/> 然而，面對如此誘人的權(quán)力，薛白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推拒了。

他當(dāng)著魯炅、來瑱、韋陟等人的面，連退了兩步，一揖，道：“臣只求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則心滿意足，權(quán)柄非臣所愿，臣之所愿，惟江上清風(fēng)，山間明月，周游故國而已?！?p/> 在他身后的人群之中，李白聽了這句話，無聲地笑了笑，一揮衣袖，自往竹林中去飲酒，懶得看這爭權(quán)奪勢的惺惺作態(tài)。

豪邁不羈、鄙視權(quán)貴之人的態(tài)度如此，那些注重名節(jié)、心存宗社之人的反應(yīng)卻完全不同，紛紛上前，請薛白領(lǐng)旨。

“值此危急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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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之際，雍王不宜再推托了。”

薛白卻還在推讓，道：“自古以來，聽說過太子監(jiān)國，又何曾聽聞過親王監(jiān)國的？”

“這……太子并不在朝中啊?！?p/> 眾人含糊其辭地應(yīng)著，愈發(fā)確定這是薛白布的局了。

他們腦海中無不回想起郭鎖方才的呼喊，經(jīng)久不散。

“殿下！殿下……”

“見過殿下！”

周智光走進屋中行禮，目光看去，只見燭光照著一張稚氣尚存的臉。

“周將軍不必多禮?！?p/> 李俅有些緊張，雙手不自覺地握了拳，肩膀也稍稍聳起。

他還在組織著語言，并未意識到這幅儀態(tài)已傳遞出了他氣場不強的事實，落在周智光眼里，讓周智光起了輕視之心。

之所以他會見周智光，因周智光給他送了一份禮物，一匹十分神駿的馬。

不同的馬匹之間，有著極大的差別，可以說是比馬和人的差別都大。駿馬只需要輕輕一踢就能飛奔竄出，又快又穩(wěn)，而駑馬不管用鞭子怎么抽，也只能晃悠悠地慢跑。這次，李俅倉促從長安逃出，騎的馬是禁軍讓給他的，近來局勢緊張，也沒人顧得上給他換，周智光的禮物便是十分貼心了。

不僅是送馬，周智光還派馬夫來照料。因此，李俅的馬匹得到的待遇之好，吃的草料之精貴，比一般的百姓嚼用的要好得多。

如此盛情，在李俅想來，當(dāng)然是因為周智光想投靠他。

他于是很緊張，考慮著是否透露出想要除掉竇文揚的意圖……還未開口，周智光先說話了。

“殿下，臣得到消息，郭子儀以收復(fù)長安了?！?p/> “何時的事？”李俅大為驚訝“那我們可回京了？”

“臣派人在郭子儀軍中打探，故而有此情報?！敝苤枪獾溃翱晒觾x卻不迎圣人回長安，恐怕是起了異心啊?！?p/> “不會的?！崩钯催B忙道：“郭公他忠……”

“恕臣愚見，郭子儀只怕是想擁立雍王為儲君?！敝苤枪獯驍嗔死钯吹脑挕?p/> “什么？怎么會？”

“長安傳聞，太上皇與百官皆以天子在外為名，要讓雍王監(jiān)國，可自古以來豈有皇侄監(jiān)國的道理？這是要取代殿下的太子之位啊?，F(xiàn)在圣人不做表態(tài)，也未曾與殿下說過此事，想必是心中動搖了?！?p/> 李俅大驚失色，忙問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殿下該如何是好?！敝苤枪夤室庵貜?fù)了一句，像是此時開始替李俅著想，沉吟道：“若臣能取代郭子儀統(tǒng)兵，必斬永王、驅(qū)雍王，迎圣人與殿下回朝?！?p/> “可郭公……”

“殿下若不信臣而猶信郭子儀，臣這便告退！”

“周將軍且慢?！崩钯催B忙攔住他，問道：“我該如何助伱代郭子儀之職？”

“竇公會至圣人面前陳述利害。而若圣人召見殿下，唯請殿下明言，郭子儀曾慫恿殿下兵變，遭殿下拒絕后，他遂轉(zhuǎn)投了雍王?！?p/> “這不是說謊嗎？！”李俅大驚失色。

他前陣子還想聯(lián)絡(luò)郭子儀，除掉竇文揚這個奸宦。沒想到，短短幾日光景，他竟被逼著幫助竇文揚一黨，把郭子儀扳下統(tǒng)帥之位。

世事荒誕到這個地步，真讓他這未經(jīng)磨礪的年輕人不知如何面對。

李俅終于不再認(rèn)為周智光是來投靠自己的了，這個武將竟是來拿捏他堂堂一國儲君的。

“臣愿以性命保殿下！”

周智光忽然加重了聲音，跋扈之態(tài)畢露。

“而臣只需要一道旨意，如此小事，殿下都不肯為臣去討嗎？！”

“我……”

李俅內(nèi)心既恐懼又痛苦，一抬頭，對上周智光那張霸道兇惡的臉，呆滯了一下，終于妥協(xié)。

“好，好?！?p/> 不得不說，竇文揚對天子李琮實在是太了解了，想出的辦法恰是最能罷免郭子儀的。

畢竟，李琮又如何能想到，李俅能幫著竇文揚誣陷郭子儀呢？

僅在次日，周智光便領(lǐng)了接替郭子儀為招討使、關(guān)中兵馬副元帥的圣旨，率著近來募集的兩萬兵馬往渭水橋畔郭子儀大營而去，準(zhǔn)備兵變。

行到半路，前方有哨馬歸來。

“報！郭子儀遣騎兵擒下了永王，現(xiàn)正在押解回營路上?！?p/> 周智光皺了皺眉，啐道：“又讓他立了一功?！?p/> 須臾，他意識到哨探活動的范圍不遠(yuǎn)，而此地離郭子儀大營并不近，問道：“永王如今在何處？”

“就在南邊的宜壽縣境內(nèi)?！?p/> 此事對周智光是意外之喜，他當(dāng)即一拉韁繩，喝道：“走！隨我先平永王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