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我的文藝時代 第774章 以后常來啊

老石頭兒以前是單位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作風(fēng)強悍、行動果斷，同時又古板固執(zhí)，不近人情。他曾經(jīng)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跟妻子生養(yǎng)了三個孩子。

老大當(dāng)兵死在了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老二77年考上了大學(xué)，暑假去游泳時溺水而亡，老三在83年談了個女朋友，跟人爭風(fēng)吃醋，被小混混攮死了。

接連不斷的沉重打擊，讓老石頭兒的脾氣變得古怪起來，而這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脾氣，在他老伴兒去世后變得越發(fā)猖獗。

他會每天不停的去找鄰居們的麻煩，在家屬院和周圍地區(qū)晃來晃去，遇見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會成為他大發(fā)雷霆的導(dǎo)火索，在家屬院這一片地方堪稱人嫌狗厭，大家背地里稱他是“糞坑里的石頭”。

這段時間，老石頭兒退休了，他離開了工作幾十年的崗位，了無牽掛，決定自殺。

可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一戶人家搬到了他的隔壁，戶主是頂替老石頭兒職位從外單位調(diào)來的一把手歐陽靖，他們夫妻感情不太好，每天總是爭吵不斷，家里兩個孩子也不安生，調(diào)皮搗蛋，為所欲為。

這一家人，成了老石頭兒自殺計劃的絆腳石和眼中釘，他決定在臨死前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

故事一點一點在林為民口中成型，他語調(diào)平淡，沒有絲毫卡頓，一個鮮活的、悲喜交加的故事就這樣傾瀉而出。

林為民講完了故事，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經(jīng)冷掉，他看了一眼時間，隨便講了個故事，半個鐘頭就過去了。

眾人聽的十分認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房間中聽不到了孩子們的打鬧聲，他們或坐或站的停在林為民周圍，比身邊的大人們聽的還要專注。

故事的結(jié)局是悲劇的，老石頭兒與歐陽一家不打不成交，那段日子成了他人生之中難得的溫暖時光，但在最后，他還是選擇了用自殺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毫不留戀。

“嗚嗚嗚……”幾人小孩子聽完故事難過的哭了出來，小豆包年紀最小她半懂不懂，反而是哭的最慘的。

孩子們哭成一團大人們也不好受，聽完這個故事，心里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

幾位在廚房忙碌的女同志聽到孩子們的哭聲都跑了過來，詢問道：“怎么了這是？”

曲小偉解釋了一下，聽說這幫孩子是聽故事聽哭了，幾人哭笑不得，陶慧敏嗔怪的對林為民說道：“你真是的，好好的，惹他們干什么？”

林為民無奈又講了個笑話：“有一根火柴走在街上，他覺得頭癢癢，就撓啊撓啊撓，結(jié)果他就著了。”

一個極其老套又無聊的笑話，卻逗的周圍這幫孩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小孩子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一個輕松的笑話也讓周圍眾人終于從他編織的故事中抽離出來。

“為民，這就是你下一部的內(nèi)容？”曲小偉問道。

“也不算，就是有感而發(fā)?！绷譃槊窕亓艘痪?。

他說完之后，曲小偉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怪異。

那里面藏著一分羨慕和九分惡毒的嫉妒。

林為民大概能讀出他的意思：瑪?shù)拢贫急荒阊b完了。

佟鐘貴感嘆道：“林老師這個故事妙啊，比《活著》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一旁的于華：？？？

我好歹就在旁邊，伱拍馬屁就拍馬屁，能顧忌一下我嗎？

大家都是文化人，不要搞拉踩好不好？

“確實！”于華點頭，“林老師的故事并沒有借助老石頭兒妻子、兒女的去世刻意煽情，反而十分冷靜克制，這樣反倒是將他的人物形象塑造的更加生動、鮮活，讓故事有一種飽滿的情緒，直到最后老石頭兒自殺，那種情緒到達了巔峰，讓人想起來便揪心?！?p/> 謨言微微頷首，“于華說的有道理！”

在幾人討論的熱烈的時候，石鐵生默默的搖著輪椅來到窗前，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大家的討論沉寂了下來，不愿去打擾他。

小豆包好奇的偷偷跑過去，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石鐵生，然后又跑回到林為民的懷里，問道：“爸爸，伯伯怎么哭了？”

這小丫頭大概忘了自己剛才是怎么哭的了，林為民摟著她，輕聲道：“因為伯伯想爸爸了?！?p/> 林為民的故事主角叫老石頭兒，那里有石鐵生父親的影子，也有千千萬萬個丈夫和父親的影子，他們堅如磐石、性情剛毅、不善言辭，卻用最質(zhì)樸的行動來詮釋對妻子、對兒女的愛。

老石頭兒是不幸的，三個兒女相繼早逝，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老伴也走在他前頭，他活在世上孤苦無依。

但他同樣也是幸運的，他一個個的送走了親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他牽掛的人。

也許是上天也意識到自己對待這個像石頭一樣的男人是如何殘忍，在生命的最后時間里，因為各種陰差陽錯，他與一家看似給他各種添堵的麻煩精成了朋友。

可在最后，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了自殺。

他并不害怕孤苦無依的活在這世界上，只是更想去找家人團聚。

他就是那個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但他深愛妻子和兒女們，當(dāng)這世界再沒有什么值得他牽掛的時候，他決然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過了好一會兒，石鐵生搖著輪椅轉(zhuǎn)過身，對林為民說道：“為民，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吧。”

林為民點點頭，“好?！?p/> 親自見證了一部的誕生，其他人聽著二人的對話都有些激動。

曲小偉又忍不住懷念起了當(dāng)年，“為民這本事，真是讓人嫉妒。當(dāng)年我們在文研所的時候……”

新作品有了靈感，林為民每天的業(yè)余時間便基本被創(chuàng)作占據(jù)。

他在石鐵生家給眾人講述的故事源自于三部影視作品，老石頭兒的人設(shè)借鑒了后世一部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里的主角錢德勒，他的三個孩子喪生于大火之中，這種喪子之痛會讓人痛不欲生。

老石頭兒的遭遇則比錢德勒更加悲慘，如果說錢德勒的遭遇是見血封喉的話，那么老石頭兒的遭遇就是鈍刀子剌肉，他半輩子都活在喪子的痛苦之中。

再加上老伴的去世，人物輕生的合理性就有了。

在性格方面，則借鑒了一些后世的一部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當(dāng)中的主角石光榮，那是一個出身寒微、性情剛硬，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老R軍。演電視劇的人不行，但角色確實是經(jīng)典。

而故事的整體框架，則是用了后世的一部經(jīng)典電影《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電影的內(nèi)容不復(fù)雜，就是講述了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在妻子索尼婭去世后，決定自殺追隨卻一直未果的故事。

但林為民在設(shè)定當(dāng)中，并沒有走影片最后的溫情路線。

在電影中，歐維被鄰居一家救贖，但最后卻死于心臟病發(fā)，給觀眾帶來的是淡淡的憂傷。

而林為民給老石頭安排的結(jié)局卻是，老石頭在經(jīng)歷了一段溫馨的時光后慨然赴死，既體現(xiàn)了一種男兒到死心如鐵的決絕，又飽含了他對妻子、兒女那深沉而炙熱的愛。

想法成熟，動起筆來寫的就很快，不到一個月時間，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大半，林為民最近又找回了幾分年輕時的雄風(fēng)。

這天周末，林為民又來到了燕京醫(yī)院。

見到他，萬先生笑著問道：“你最近來的可有些勤?！?p/> “我這不是怕您無聊嘛！再說，豆包也想您呢?！?p/> 小豆包跑著撲進了萬先生懷里，抱起小家伙，萬先生臉上的笑容便沒停下過，興致盎然的陪著小豆包玩耍。

過了一會兒萬先生跟不上小豆包精力旺盛的腳步，她被陶慧敏抱了過去跟黎玉茹說話。

萬先生和林為民坐到沙發(fā)上閑聊了起來，詢問了林為民幾句工作上的事，萬先生又問起林為民的創(chuàng)作，聽說他最近正在創(chuàng)作新作品，萬先生十分欣慰。

“你說到底還是個作家，到什么時候也不能忘了創(chuàng)作這件事?！?p/> “我明白。”林為民應(yīng)了一句。

師生二人聊著天，萬先生突然說道：“最近醫(yī)院的伙食太一般了?！?p/> 林為民心領(lǐng)神會，說道：“要不我給你叫個餐？”

這幾年，燕京不少飯店已經(jīng)有了外賣服務(wù)。

“飯店做好再送來，味道都變了，不好吃?！崩项^兒挑剔道。

林為民咂摸咂摸嘴，有些為難，“您這要求有點高??！”

萬先生表情嚴肅，“為難就算了。”

林為民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要是不答應(yīng)，估計下回來了肯定沒有好臉色，這就叫老小孩兒。

“那我先跟師母和醫(yī)生商量商量。”

“有什么可商量的，吃頓飯嘛……”

萬先生不滿的嘟囔著，但他也知道是肯定要過這一關(guān)的，給了林為民一個鼓勵的眼神，“去吧。”

林為民笑了笑，跑到黎玉茹身邊嘀咕了幾句。

他說完之后，黎玉茹朝萬先生這邊看了一眼，萬先生十分不自然的將臉側(cè)到一邊，裝作漠不關(guān)心。

“他現(xiàn)在嘴是越來越饞了?！崩栌袢阏f起了萬先生的壞話。

萬先生常年在醫(yī)院休養(yǎng)，倒不是完全不能出門，他偶爾也出門參加一些官方組織的活動。

只是他現(xiàn)在身體不好，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所以平時很少出門。

“成天吃醫(yī)院的飯，再好吃也膩歪了。師母您說是不是？”林為民幫忙求情道。

黎玉茹無奈道：“又不是我不讓他出去，還是問問大夫吧。”

林為民只好又去找到了負責(zé)萬先生的醫(yī)生，經(jīng)過一番溝通，萬先生成功獲得了一次院外用餐的機會。

從醫(yī)院出來，萬先生如同囚犯重見天日一般，心情大好。

“您想吃點什么？”林為民問道。

“烤鴨?！比f先生躍躍欲試道。

“烤鴨性涼，不能吃?！崩栌袢阏f道。

“那吃東來順吧。”萬先生不屈不撓。

“大夫不讓你吃那么多肉?！?p/> 萬先生提了三個地方，被黎玉茹否了三個，老頭兒最后一生氣，坐在醫(yī)院門口的墩子上。

“不去了！這不讓吃，那不讓吃，出去吃什么？”

林為民趕忙安撫道：“您瞧您，也沒不讓您吃，這不是得忌口嘛！豐澤園，豐澤園怎么樣？他們家味道不錯，咱們挑著點幾道菜嘗嘗鮮?！?p/> 萬先生坐在那里，眼睛斜瞟了一眼黎玉茹，見她沒說話，這才消了點氣。

“行吧，就豐澤園，點個烏魚蛋湯?！?p/> “那您得少吃，那玩意大補?！绷譃槊窀嬲]道。

萬先生略帶不爽，“嗯，我就嘗嘗?！?p/> 林為民帶著老兩口來到豐澤園，雖然嘴上說不讓吃，可真到了飯店，黎玉茹并沒攔著萬先生，老頭兒美美的飽餐了一頓。

回到醫(yī)院，他拍拍林為民的肩膀。

“以后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