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801【束水攻沙?】

真就走了？

文武百官站在岸邊，目送皇帝的船隊遠去，心情那是久久難以平復。

皇帝外出巡視雖不常見，但也不算太離譜的事情。

真正離譜的是，朱銘除了有軍隊護送，只帶走一些太監(jiān)和通政院秘書、行人。這等于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把全國政務(wù)悉數(shù)交給太上皇打理。

太扯淡了！

歷朝歷代的皇帝出京，那都是有百官相隨的。重大事務(wù)必須送到皇帝行在，交給皇帝身邊的大臣處理，如此才能保證皇權(quán)不旁落。

“太上與陛下，父慈子孝，皆至誠至信之圣君！”

胡安國感慨之余，甚至橫袖抹淚。

他身上所穿的常服，已經(jīng)讓裁縫改窄了，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干練。

但總有些不倫不類。

目前禮部和工部，正在設(shè)計官服款式。

禮服不用改，這玩意兒只在大型活動時穿，再寬袍大袖也不會礙到多少事。

公服和常服卻得好生設(shè)計，須兼收唐代與宋代的優(yōu)點，再結(jié)合皇帝的特殊審美進行改動。

農(nóng)歷五月初，黃河水位不斷上漲。

朱銘的船隊順著黃河一路東行，沿途全是高高筑起的堤壩，時不時的還能看見一些埽壩。

船至臨河縣，治河總督趙逢吉，帶著官員到岸邊迎接。

趙逢吉是閣臣趙佺之子，總領(lǐng)黃河治理工程。

副手有兩個，一是符行中，二是王槐。

符行中是江西南豐人，祖上是北宋符皇后的兄弟，這位在漢中被迫投靠朱家父子。

王槐是浙江義烏人，在南宋被封為“塘神”。其功績是他自籌經(jīng)費仿照都江堰的原理，修筑水庫和水壩，帶領(lǐng)鄉(xiāng)民解決義烏的水患和旱災(zāi)。（南宋名相王淮是他叔叔，但叔叔的年齡比侄兒小得多。）

接受官員們的禮拜之后，朱銘責問道：“你們怎么都聚在這里？速速回去做事。”

趙逢吉解釋說：“今年黃河水量更大，可能會出現(xiàn)洪災(zāi)。重中之重，便是下游十余里的靈平埽、小吳埽。只要那兩處不絕口，今年的黃河就沒有大礙。一旦決口，黃河都有可能改道?！?p/> “已經(jīng)這么嚴重了？”朱銘表情嚴肅。

趙逢吉說：“黃河北流已三十年，而且流經(jīng)的還是故道。河床被泥沙不斷抬高，已經(jīng)不輸給東流的二股河。如果還不治理，十年之內(nèi)必定改道，且年年都有決堤風險！”

朱銘被眾多官吏簇擁著去縣城，他把趙逢吉叫上馬車，邊走邊問：“已勘測了一年，你們拿出章程了嗎？”

趙逢吉道：“只能回河，讓黃河改道東流。”

朱銘非常不滿意：“還是前宋的老一套？”

趙逢吉說：“回河沒有錯。錯的是黨爭，還有皇帝昏聵。”

“怎么講？”朱銘問道。

趙逢吉闡述道：“前宋三易回河。第一次是賈昌朝主張回河京東故道，李仲昌提議先開六塔河，再回河橫隴古道?！?p/> “這兩人的主張，都遭到強烈反對，而且是歐陽文忠公領(lǐng)銜。富弼和文彥博卻是贊成，宋仁宗最終聽了他們的建議。簡直糊涂透頂！”

“六塔河才多大？哪能容得下黃河洪水！建成引流立即決堤河北變成汪洋澤國?！?p/> “第二次回河已夾雜著黨爭?！?p/> “新舊兩黨都贊成回河，但司馬光實地勘察之后，認為應(yīng)該緩回。王安石以為司馬光想故意拖延，于是一意孤行主張急回?！?p/> “王安石在做出決定之前，根本就沒有親自去黃河查看，只知道聽取他那些干將匯報的信息。他甚至還想著立即堵塞北流，把淤荒地全部變成良田，根本不把黃河的兇險放在眼里！”

“就是因為王安石行事太過急躁，直接導致黃河奪淮入海。洪水波及四十五個縣，毀掉農(nóng)田三千多萬畝?！?p/> “第三次回河，完全變成黨爭。新黨得勢，就聽新黨的。舊黨得勢，就聽舊黨的。新黨支持的，不管對錯，舊黨就全盤否定。舊黨支持的，不管對錯，新黨也一概反對。這哪里是在治河？”

朱銘聞之沉默。

王安石真的很努力，在回河之前，他一直在引黃放淤。利用黃河泥沙改良土壤，又配套興修700多處水利，開發(fā)灌溉了一千萬畝地。

可當時黨爭太過激烈，讓王安石考慮問題總往黨爭那邊想。

司馬光甚至沒有反對他的意見，只不過在實地考察之后，提出了循序漸進的法子，也即讓王安石的方案變得更穩(wěn)妥。

王安石下意識就認為司馬光想要壞事，其意圖是拖延時間最后把事情辦砸。

為了壓住司馬光，王安石選擇最激進的治河方式。

最后釀成無窮禍患，導致未來的幾十年，黃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當時蘇軾在徐州防洪，就是拜王安石所賜，氣得蘇軾寫信破口大罵——水位如果繼續(xù)上漲，蘇軾和全城百姓全都得死。

朱銘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趙逢吉說道：“把今年的黃河洪汛扛過去，在明年或者后年，征發(fā)三十萬民夫疏通二股河。然后再用司馬光的法子，緩回黃河令其改道東流。當然，王安石的引黃放淤也要用，可在滄州開墾灌溉出千萬畝良田，并且改良滄州的那些鹽堿地?！?p/> 朱銘笑道：“你倒是取巧，把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法子一起用?！?p/> “本來就可以并行不悖，為何只能取其一？黃河就是黃河，有利也有弊，萬萬不可非黑即白?！壁w逢吉說。

朱銘突然問：“束水攻沙可行否？”

“束水攻沙？”趙逢吉雖然沒聽明白，卻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朱銘說道：“把黃河各處缺口都堵上，讓河水自己把泥沙沖入大海?！?p/> 趙逢吉搖頭道：“若把缺口都堵上，三五年內(nèi)必定大決堤?！?p/> 朱銘說道：“關(guān)鍵汛期，當然也要泄洪?！?p/> “茲事體大，臣請與同僚詳細討論?！壁w逢吉說。

朱銘表明態(tài)度：“你們是懂治水的，按你們的法子來。我只是提出建議，能否可行還是你們說了算。”

臨河縣到濮陽的幾處埽壩，去年就已經(jīng)加固了，今年還在持續(xù)加固。

趙逢吉又增筑了溢水壩，讓多余的河水流往故道二股河。

頂住今年的洪峰，應(yīng)該沒有太大問題。

當然，如果黃河水量過大，嚴重威脅到開封安全，那就只能選擇合適河段決堤泄洪了。

泄洪之前，還得轉(zhuǎn)移百姓。

抵達臨河縣城，朱銘暫時住進縣衙，縣令全家則搬出去住。

趙逢吉把符行中、王槐叫來，大致說了一下束水攻沙的思路。

這個思路，跟當前治水完全相反。

此時治理黃河，就是不斷的分流。實在無法分流了，就人為引導黃河改道。

符行中分析說：“黃河之水，尋常時候水四沙六，伏秋時節(jié)水二沙八。一味分流，則水勢減緩，泥沙必然停滯。如果以堤束水，水合則勢猛，自可刷走河底泥沙。官家之法，應(yīng)當可行?！?p/> 王槐說：“固然可行，然則兇險無比。須得想法子，應(yīng)對每年的洪汛?！?p/> 趙逢吉說：“北流太緩，須得東流才可攻沙?！?p/> 王槐說：“如果東流，二股河是首選，這跟我們計劃不沖突?！?p/> “但二股河的河道太窄，須兩河一起流，才能容得下黃河水量，”符行中說道，“可若是兩河并流，水勢又減緩了，起不到束水攻沙的效果。”

趙逢吉說：“選二股河的北道，那條河道更直。南道作為備用，洪水過大的時候，就利用南道分流泄洪?！?p/> 符行中說：“這樣做的話，就必須拓寬北道，工程量巨大無比?！?p/> 王槐說道：“北道途經(jīng)的城池太多，清平、高唐、平原、德州、樂陵、無棣……治所全都得搬遷。一旦提出這個方案，能把戶部給逼瘋。這些州縣的官員，也必定全都上疏反對?！?p/> 趙逢吉說：“我們只管提出來，最后看官家怎樣定奪。”

“那還得把這套法子做得妥帖才行，”符行中說道，“現(xiàn)有的筑堤方法，用來束水攻沙肯定年年決堤。”

趙逢吉仔細思索一陣：“堤外建堤，多重保障。還要根據(jù)實際地形，建造其他不同種類的堤壩。該束水時束水，該放水時放水。”

王槐說：“在縷堤之外，再遠遠建筑遙堤。平時用縷堤束水攻沙，黃河水量增大時，漫過縷堤自動進入遙堤。這樣一來，既能束水攻沙，又能安全泄洪?！?p/> “這樣還不保險，”符行中說，“可在遙堤與縷堤之間，建造若干橫向堤壩，把那片區(qū)域變成道道方格，就如海船的水密艙一樣。便是縷堤潰堤了，橫向堤壩也能緩沖，不至于攜洶涌之勢沖垮遙堤?！?p/> 王槐說：“在地勢兇險或堤壩單薄之處，還應(yīng)當修筑分水的堤壩，如此才能保證萬無一失?！?p/> 趙逢吉說：“明年先疏浚二股河的南道，作為北流的分水河道，把這幾年給扛過去。同時疏浚拓寬二股河的北道，修筑好各式堤壩，搬遷沿途的州縣治所。等二股河北道工程完成，就讓黃河改道走這邊束水攻沙，而南道則用于百年難遇之大水時分流?！?p/> 符行中咋舌說：“按這套法子來，恐怕要調(diào)動五十萬民夫，耗錢以億萬計。還得搬遷那么多州縣城池……”

趙逢吉無比光棍兒道：“還是那句話。我們只管提出可行方略，至于是否這樣辦，全看官家定奪。如果反對的官員太多，官家也感到為難，那就還是用老辦法治河?！?p/> 束水攻沙之法并非一勞永逸。

長年累月下來，泥沙還是會漸漸沉積，河床還是會慢慢抬升。只不過泥沙沉積、河床抬升的速度，肯定會比以往要慢很多。

或許能管數(shù)十年。

如果維護得好，百年也沒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