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無意成仙 第61章 江湖事亦是人間事

柳江大會第三日，也是比武最后一日。

宋游今天沒去山腰上的亭臺了，而是應(yīng)吳女俠盛情相邀，與她一同去燕仙臺中間觀賞，就是陰陽魚圖的最邊上，西山派專屬的位置。江湖高手比武就在前面的陰陽圖中，這個位置不僅看得清楚，有時拳風(fēng)劍氣都能擦著頭皮掠過。

西山派來了數(shù)十人，都是門中好手。

逸州流行道教，西山派也與青成山幾座道觀交好，宋游是道人，又是逸州老鄉(xiāng)，西山派的掌門和吳女俠的師父也來與他說了幾句話，聊了些有關(guān)青成山和山上道觀的事情，便也去坐著了。

這里沒有幾張椅子，多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和其他身份尊貴之人在坐，其余人靠后的就站著，靠前的就席地而坐，反正也不講究。

吳女俠坐在最前邊的地上，盤膝而坐，宋游作為她請來的客人，便與她坐在一起。

一只三花貓乖巧蹲坐，梳著毛發(fā)。

身后隱隱聽見有人在談?wù)摚?p/> “看！又有只燕子！”

“一直都只有一只，怕還是昨天前天那只吧？只是今天又來了?！?p/> “這燕子怕也不一般?！?p/> “我猜也是……”

宋游聞言也抬頭看了一眼。

今天又是一個陰天，天空像是有人用刷子蘸了淡水隨便刷了幾筆，是深深淺淺、雜亂無章的灰，有只黑白相間的燕子在這幅畫上亂飛，天空因它而活了過來，當(dāng)真是點睛之處。

宋游笑了笑，繼續(xù)看前邊比斗。

今日果然要比昨日前日更精彩，上臺比斗的都是各大門派的好手，不然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也有些沒有門派但身手很好的，據(jù)吳女俠說多半是有官家或軍中的背景，隱去了真實來歷來湊熱鬧的。

這里也真的很近，每次中間之人比斗，宋游和貓都擔(dān)心會誤傷到自己，還好大家都有分寸，出了那陰陽魚圖便是告負(fù)，也不愿輕易出去。

怕他看不出門道，吳女俠一直小聲與他說話，將江湖人和逸州人的熱情灑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位是金刀門的長老，一把寬背刀用得出神入化，當(dāng)年也是贏得了整個江湖的尊重?，F(xiàn)在年紀(jì)大了，體力反應(yīng)不比年輕時，但與人比斗的經(jīng)驗卻更豐富了，算起來怕是又有精進。對面這人名為舒一凡，不知來歷，但這三日數(shù)他上場最多，目前還沒輸過。我看他這一手劍法，江湖年輕一代怕是很難找到對手咯。”

宋游隨之看向前邊。

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可有時候看門道不見得有看熱鬧有趣。

他就看個熱鬧。

不過卻也回道：“方才也有位年輕人，我看他武藝也很不錯，聽你說，是江湖第一大門派的弟子。”

“云鶴門的席異己？”

“對?！?p/> 宋游點了點頭，又看向前邊那位年輕劍客：“他倆如何？”

“云鶴門，江湖之恥。”

吳女俠將聲音放得極低極低。

“哦？”

“就好比那個席異己，你看他當(dāng)時贏得輕松，其實都是挑的軟柿子捏，好顯得自己厲害。”

“原來如此?！?p/> “懶得說他?！?p/> “那臺上這二位呢？”

“不好說?！?p/> 吳女俠瞄著前邊：“年輕人勝在反應(yīng)快，體力好，爆發(fā)強，耐久也好。中年之后，反應(yīng)體力都有下降，不過經(jīng)驗豐富，功夫純熟。以我看來這二位之間大概是四六之分，金刀門長老占四?！?p/> “厲害厲害……”

話剛落地，臺上兩人便見了禮，動起手來。

一時只見一刀一劍磕得叮當(dāng)響，兩人身法都很好，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持刀的長老勢大力沉，每一刀都有劈山斷河之勢，又連綿不絕，持劍的男子身法如電，好似天上那只燕子一般輕靈，可劍鋒每到，又是同樣的凌厲。

外頭的江湖人喝彩連連。

只是與吳女俠所說不同的是，沒有多久，那名年輕劍客便已占據(jù)了上風(fēng)。

“當(dāng)！”

刀劍再一次碰撞。

卻是那劍客取了一巧勁，長劍將刀客手中金刀一挑，沉重的刀頓時飛出手去，竟然被挑飛出了數(shù)丈之高，在空中旋轉(zhuǎn)著飛向外圍，甚至驚擾到了那只就從旁邊掠過的燕子。

“喔！”

一群江湖人連忙避開。

而金刀呼呼作響，從上升轉(zhuǎn)為下落，看那樣子，落地之處正是宋游和吳女俠坐的位置。

“刷！”

吳女俠瞬間起身，想抽刀去接。

年輕劍客亦持劍而來，直接出了陰陽魚圖，想過來打掉這把刀。

卻不料有一道身影比他們更快。

是那剛剛才與金刀擦肩而過的燕子，許是受了驚擾，失了方向，不知為何它又閃電般的繞了回來，燕子的迅捷輕靈一時展露無遺。可當(dāng)它重重的撞在那柄金刀之上，卻又硬生生將之撞得偏了方向。

“……”

金刀落向了西山派的掌門。

掌門雖只坐在竹椅上不動，卻是隨手一接，便穩(wěn)穩(wěn)將之接住，又抬頭瞄了眼那只重新飛穩(wěn)的燕子，便笑瞇瞇的將刀扔回給金刀門的長老：

“不比當(dāng)年了啊。”

金刀門的長老接過刀，面色有些不好看，卻也笑著連連搖頭：“確實老了，比不上現(xiàn)在的年輕人了?！?p/> 而那劍客只抱劍行禮。

外邊看客一層又一層，要么驚訝于那看似巧合的燕子撞刀，要么驚訝于曾經(jīng)江湖上的一代高手就這么輕易敗給了一不知名的年輕劍客，卻是少有人注意到下方的道人抬頭向天空拱手，與那燕子道了聲謝。

雖然其實是用不著的。

“不用擔(dān)心?！?p/> 吳女俠對宋游說道：“就算沒有這燕子，那刀也不可能落到你的頭上。”

“自然?！?p/> “看，那人還不下去?！?p/> 吳女俠一邊說道，一邊又抬頭看了眼。

心里知曉這件事也許并非巧合，可這天下奇人奇事多了去了，行走江湖也見了不少，旁邊那只貓還會吐火呢，交情尚淺，何必事事相問。

于是很快便又看向前邊了。

那年輕劍客贏了一局，仍舊沒有下場，而是繼續(xù)抱劍請問四方，還想找人討教。

語氣雖然客氣，不掩劍上鋒芒。

果然已無人再愿意和他打了。

“一般年輕人和年輕人切磋，前輩和前輩切磋，像是剛才，金刀門的前輩上臺，我們這些小輩是不能跑上去的。除非前輩點名要你來。不然我們?nèi)チ嘶貋硪らL輩的罵。那人不講規(guī)矩?！眳桥畟b小聲說，“現(xiàn)在年輕的沒人敢和他打，怕輸，前輩也不愿意，更怕輸?！?p/> “拳怕少壯啊?！?p/> 宋游打量一圈四周之人。

這是個有靈氣的世界，人人皆有靈性，因此哪怕是不修道法，江湖人一生練武，打磨體魄，精煉氣血，也能有所成就。不過上了年紀(jì)后，氣血和體力依然會逐漸消退，只是不如前世差別大，據(jù)吳女俠所說，中年武人和青年武人應(yīng)該差別不大，各有優(yōu)勢，說明消退得不算明顯，能夠被增長的經(jīng)驗技巧追上，不過到了晚年，還是不能和年輕人比。

只是晚年又有晚年的規(guī)矩了。

大晏江湖，敬重前輩。

那年輕劍客只得無奈離場。

隨后又有兩名江湖人上場對戰(zhàn)，吳女俠仍舊替他講解，宋游認(rèn)認(rèn)真真聽著，總覺得她講的比臺上兩人打得還要精彩幾分。

漸漸地也到了散場的時候。

沒有什么最強高手出來對戰(zhàn)一局，好畫上一個精彩的句號，只是時間到了，自然就結(jié)束了柳江大會的比武環(huán)節(jié)。

據(jù)吳女俠所說，江湖上的頂尖高手基本也都是各有勝負(fù)，甚至有些互相克制，真要打起來，還取決于當(dāng)時的狀態(tài)、發(fā)揮，甚至是運氣，所以很難有公認(rèn)的江湖第一江湖第二之說。

而且江湖高手們都各有勢力、各有地盤，或是逸州或是栩州，或是南方或是北方，北方人很難承認(rèn)自己這邊有名的大俠不如南方，南方人也絕不會認(rèn)可自己從小聽到大的前輩不如北方的人，大抵就是如此。

還有些盛名在外的，其實不太行，只是大家都是江湖名人，到了這一級，家大業(yè)大，要考慮的東西多了，互相還得來往，也很少去揭穿。

也有許多江湖名人不靠武力，靠財力與品行。

例如某沙公，便是樂善好施，義字當(dāng)先，但凡有江湖人去投靠他，必好吃好喝款待，但凡江湖人有難處找到他，必竭力相助，有傷治傷有病治病，還親自給你煎藥喝，就是你從他家門口路過，去敲一敲門，哪怕素不相識，哪怕在江湖上只是一無名小卒，他都待伱如座上賓，臨走之時還備好盤纏把你送出十里遠，在江湖上比許多大派掌門還受人尊敬。

這何嘗不是世界的一面呢？

其實宋游覺得這些比比武更有意思。

“大會結(jié)束了，我和三花娘娘也該走了，多謝女俠的邀請和講解，也算讓在下窺得了一些江湖門道，受益匪淺?！彼斡握酒饋砼c她行禮。

“都說很多遍了，江湖中人，相逢即是相識，有緣可比故交，何況你我好幾次遇到，也是難得，就不要再這么客氣了。”

“下次一定?！?p/> “你住在哪里來著？”

“城外道觀?！?p/> “那也挺好，肯定比城里住得好?！?p/> “確實清凈。”

“你們何時離開安清呢？”

“過幾日吧?！?p/> “下一程往哪里走？”

“先游一遍栩州?！彼斡卫蠈嵈鸬溃爸劣谠僦螅f來慚愧，還未仔細想過。”

“灑脫！走一程算一程！”

“吳女俠呢？要回逸州了么？”

“柳江大會還沒完呢，還要過幾天。不過我明后天就走了，因為我不回逸州，不和我?guī)煾杆麄円宦?。嘿嘿，反正我們兩個的緣分也差不多就到這里了?！眳桥畟b說著咧嘴一笑，“不過江湖之事本就是不斷的相聚和別離，都很正常，就不要學(xué)文人那般唧唧歪歪了。”

“女俠亦是灑脫之人?！?p/> “今晚跟我們一起去吃頓好飯？”

“不是在下不愿，實在是今晚不便?！?p/> “咋個啦？”

“昨日雨后初晴，觀中道友上山尋找菌子，居然真撿到不少。今早出門時便與我說好，叫我早些回去吃菌子?！彼斡温冻銮敢庵?，“若我不回去他們怕是要在觀中苦等，這段時間承蒙觀主和道友們好生招待，我又怎能如此叫人失望?！?p/> “應(yīng)該的?！?p/> “可改日再會?！?p/> “那你明天來城中找我，明天中午來，我住北城門旁邊的旅店，我請你吃肉喝酒，算與你道別?！眳桥畟b不含糊，隨口就安排下來，“吃喝完這一頓后，再一出門，江湖之大，估計你我就再也見不到了。”

“一定來?！?p/> “回吧。”

吳女俠擺了擺手，真當(dāng)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