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十七、死局

這疑似大殿之地的白霧，比歐陽戎此前入云夢時的白霧屏障還要濃郁。

歐陽戎數(shù)次閉目，嘗試清醒脫離，皆是無果。

他干脆睜開眼，帶著寒士劍影，在白霧中默默前行了會兒。

同時在思索此刻處境與情形。

剛剛睡到一半，雪白長劍的陡然異動，肯定是有預(yù)謀的，從那三道劍意的突然襲擊來看。

另外，眼下有一點可以確定。

那就是他不小心中招了。

歐陽戎環(huán)顧一圈白霧，眼神冷靜。

這應(yīng)該是誘敵深入，或者說，是雪中燭她們的后手。

若是三道劍意借助雪白長劍，深夜降臨，殺他無果，那就啟用計謀，像當(dāng)下這樣，誘他過來。

雖然歐陽戎并不清楚，雪中燭等人是用了何等手段，拉他入局。

但是有一點很明顯，就是來者不善……好吧，似乎他才是來者，但都一樣。

反正這霧氣繚繞的大殿不是一處善地。

還是趕緊找到撤離之法為好。

歐陽戎仰頭看了眼跟隨的寒士。

又嘗試溝通了下功德塔。

他臉色微微一松，功德塔可以進。

不過當(dāng)下情況未知，危險隨時可能來，歐陽戎不敢進入功德塔，不敢逗留太久，于是，只是匆匆瞥了眼功德值，便出來了。

功德：五百二十一

這些日子積攢的三千余功德幾乎消耗見底。

全都在剛剛歐陽戎與那三道降臨劍意的交手中，幾乎瞬發(fā)的消耗掉了。

幾乎抵得上一份大福報了。

要說心疼，當(dāng)然有點，但是歐陽戎也沒多沮喪懊悔，攢下功德，該用就用。

至少剛剛過招還是很暢快的，幾乎萬用的功德紫霧，代替煉氣士的靈氣，讓他放心出手，占得了上風(fēng)。

估計雪中燭她們也想不到，他的反擊如此猛烈。

只不過眼下功德見底了，福報鐘也不見動靜。

歐陽戎抽回思緒，繼續(xù)探索起白霧。

只能另想辦法了。

歐陽戎不動聲色，懷揣警惕，攜劍走了一會兒。

某一刻，他發(fā)現(xiàn)四周白霧開始消散，正前方隱隱有一團光，似是指引。

歐陽戎沒有猶豫，走了過去。

進入光團之中。

下一霎那，他視野變換。

來到一地。

看清楚此地，歐陽戎怔了下。

大湖之上，一座孤島。

月色正明，夜鶯低吟。

島中央有一座山崖，崖上矗立一座大殿。

大殿遠看純白，似是漢白玉材質(zhì)。

大殿似是倒塌了小半，剩下數(shù)根白色玉柱孤立。

制式古樸，不知是何朝代建造的。

在月光之中，隱隱有些蒼涼寂滅之感。

此刻，大殿外，正有兩道倩影站立。

其中，稍高一頭的，是一位白衣女子，赤腳系鈴，一襲優(yōu)雅吳服，氣質(zhì)溫柔。

稍矮些的，是一位扎著右斜雙環(huán)鬢的女子，身著青綠蘿裙，未穿吳服。

此刻，也是后者，東張西望了下，問白衣女君：

“二師姐，到底是何賊人，竟然要大師姐啟用養(yǎng)心殿來收拾他？”

她語氣十分好奇。

魚念淵看了眼她，搖頭：

“剛剛交手，你也看見了，此人很危險，戒備心極強，咱們?nèi)寺?lián)手，雖然至少劍意抵達，但能如此隨機應(yīng)變，暫時擊退咱們，也算心志拔尖之輩。”

雙環(huán)鬢右斜的女君歪頭：

“那也用不著啟用養(yǎng)心殿吧。大師姐進去主持，不也要消耗她自己……不光是困住了那人，同樣也畫地為牢，困住了自己，大師姐不也要歷經(jīng)‘養(yǎng)心’之難，犯得著如此嗎？”

魚念淵瞇眸：“大師姐自有分寸，此子……很厲害，祭出此法，不算牛刀小試。”

“很厲害？”

雙環(huán)鬢右斜女君嘀咕了聲：

“剛剛我倒是看到一點模糊影子，是個青年吧，像文弱讀書人，難道是儒家煉氣士……

“還有，大師姐的佩劍為何在他那里，是何時丟的？該不會是上次的雙峰尖大戰(zhàn)？那大戰(zhàn)到底是遇到了何人，你與大師姐回來后如此諱莫如深，小七也成了那樣……現(xiàn)在大師姐竟然連知霜都丟了，難道與此人有關(guān)？

“可雙峰尖一戰(zhàn)，不是祭出了蛟，毀了大佛嗎？偽周朝廷那邊難道還有高人？”

似是云夢六女君的女子一連串追問。

魚念淵沉吟道：

“說來復(fù)雜，我也是聽大師姐講的，她講的也很模糊，不過……確實是與小七有關(guān)，而且關(guān)系似乎很大。具體如何，只有大師姐知道，等今夜之事結(jié)束再言，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困住此子?！?p/> 她回頭望了眼寂寥大殿，輕聲：

“按照大師姐計劃，也不求利用養(yǎng)心殿殺死此子，若行最好，若是不行，只要能困住此子道心即可……”

雙環(huán)鬢右斜女君問：

“若是大師姐困不住呢？”

魚念淵瞥了眼她，反問：

“那咱們過來是干嘛的，大不了一起進去，他一人心志再強，還能抵上咱們?nèi)瞬怀?，人力終有窮盡之時，再厲害的人物，若是孤木也會難支?！?p/> 六女君似是急性子，躍躍欲試，催道：

“好好好，那咱們還在外面等著干嘛，進去啊。”

魚念淵身形消失在原地。

雙環(huán)鬢右斜女君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二師姐已躍上殿頂，似是望向北邊。

一只三足怪鳥的影子在月下的云端出現(xiàn)，朝這兒飛來。

是蟲娘。

“不，你不要進，我留在這兒輔助即可，你等蟲娘過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等會兒大師姐會叮囑你……”

魚念淵柔和嗓音傳來。

歐陽戎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座地宮。

熟悉的地宮。

周圍還有三道熟悉的身影。

分別是枯槁僧人、鶴氅裘老道、和一位纖細少女。

歐陽戎緩過神，低頭看去，自己穿著一件儒袍，額頭處，隱隱作痛，似是包扎有傷口。

歐陽戎頓時醒悟，這不是當(dāng)初自己剛剛蘇醒、抵達這個世界時的情況嗎。

當(dāng)時他就是掉進了這座凈土地宮之中。

“轟隆——！”

頭頂傳來雷聲。

歐陽戎仰頭看去，地宮天花板上那處小天窗外，正是雷霆暴雨。

一根繩子散落在他腳邊。

不久前他好像剛剛嘗試出去，卻被外面的動靜嚇了下來。

“別他娘的出去找死?！?p/> 這時，后方鶴氅裘老道嗤笑一聲。

枯槁僧人也佛唱道：

“阿彌陀佛，施主回來吧，外面是無邊地獄……”

纖細少女抱膝埋首，手臂縫隙間，一道眸光默默看來。

她手里還抓著一只羊皮水囊，似是不久前遞給過某人。

歐陽戎停在原地，一言不發(fā)，默默觀察左右。

他隱隱明白了過來。

這就是那日的場景。

至于為何會再度出現(xiàn)……

歐陽戎記得，自己剛剛明明是在一座奇怪的白霧大殿內(nèi)迷路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仰頭看著洞口。

下一霎那，歐陽戎毫不猶豫，往上面爬去。

后方的三人皆是錯愕的看著他。

就算再來一遍，歐陽戎還是要爬出去。

不管那座奇怪大殿，為何能勾出他心中記憶場景，再來一遍，歐陽戎還是要選擇同樣的路，不為什么！

就在歐陽戎堅毅往上方洞口攀爬之際。

“啊。”

一道弱弱的呼喊聲傳來。

歐陽戎身子陡然頓住，低頭看去。

迎上了一雙楚楚動人的少女眼眸。

是繡娘。

她……舍不得他走。

歐陽戎眼底有片刻的恍惚。

只是很快理性清醒過來。

此地不能逗留。

可還沒等他重新咬牙往上爬。

下一霎那，歐陽戎只覺天旋地轉(zhuǎn)。

場景再度切換了。

他幾乎瞬移的來到一處地方，無比熟悉：

又是身處地宮，又是被三人注視，又是上方狂風(fēng)暴雨。

歐陽戎又是落在了地板上。

他手邊是沾染掌心血跡的繩子。

后方的老道、僧人、少女依舊眼神各異的看著他。

似是在勸他別走。

和剛剛的場景一模一樣，似乎只是倒退了一段時間而已。

歐陽戎劇烈胸口起伏了下。

少頃，孤零零站起身。

他背對三人，再度上前，狠狠抓住了那根繩子，爬了上去。

這一次，又是爬到同樣高度，歐陽戎聽到了那道熟悉的弱弱呼喊聲。

這一次，歐陽戎沒有回頭，但似是又猶豫了片刻。

眼前場景一轉(zhuǎn)。

又回歸原樣。

歐陽戎后仰姿勢，坐在原地，轉(zhuǎn)頭看著三人中的那道纖細身影。

鶴氅裘老道和僧不知大師的話語被他直接忽略。

歐陽戎靜靜看著那日一直躲著他卻又依依不舍的繡娘。

他明白了，這座大殿是何蹊蹺。

它似是能勾出每人心中最柔弱、猶豫的地方。

或許當(dāng)事人也發(fā)現(xiàn)不了，甚至覺得自己再來一次也是果斷選擇。

但是，這座古怪大殿的判定方式很嚴格，但凡有一絲絲的猶豫波動……哪怕沒有回頭，但是心卻動了下，那就是失敗。

那就會回到原點，再來一遍。

歐陽戎低頭，看著滿是血跡的手掌。

排除這大殿反復(fù)質(zhì)問人心的古怪，原來……他也沒自己想象的那么果決。

聽到繡娘那聲弱弱呼喊，他還是抵不住心湖泛起波瀾。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理性能去克服的。

也不是給你一道簡單的選擇題，用嘴去回答就行，它是讓你身處其中，周圍栩栩如生，一遍一遍的模擬著那場景，讓你不自覺帶入進去。

而又因為四周的場景太過真實了，或者說，它勾出來的就是人心底深處最真實反應(yīng)。

所以歐陽戎沒法去蒙騙它，因為人是騙不了自己的心的。

也沒辦法像答題那樣暫時的完全理性。

除非是真正的冷血。

這么看來，這就是一個死結(jié)，一個無窮的循環(huán)。

歐陽戎仰頭望著頭頂那個小小卻遙遠的洞口。

雖然只試了兩遍，但卻知道……

他要被困住了。

養(yǎng)心殿外。

魚念淵已躍下殿頂，回到六師妹身邊。

蟲娘抵達，落在她原來站立的殿頂。

魚念淵回頭，朝殿內(nèi)放聲：

“大師姐，里面情況如何？”

殿內(nèi)像是空曠，使她的聲音變成不斷響徹的回音。

少頃，里面?zhèn)鱽硌┲袪T的疲憊嗓音：

“此子……陷進去了……”

她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似是被什么打斷，匆忙且滿是倦意。

“你……你進來……替本座……”

魚念淵深呼吸一口氣，在六師妹的注視下，步入了殿中。

約莫一炷香后，雪中燭的身影從殿門內(nèi)的黑暗中浮現(xiàn)，緩緩走出。

雙環(huán)鬢右斜的女子迎了上去：

“大師姐，你沒事吧，你的臉色……”

只見雪中燭那一張異域混血的美麗臉蛋煞白，額上似是還有些虛汗，略卷的金發(fā)從鬢角散落，遮住緊抿至發(fā)白的紅唇一角。

雪中燭大手一擺：

“本座沒事！此物你拿著。”

“這是……”

青綠蘿裙少女腳步輕盈的靠近，結(jié)果大師姐遞來的東西，放在在手中打量了下。

似是一枚琉璃玉。

“這枚藥玉，是本座原本給知霜的劍穗配的，不過現(xiàn)在不重要了，你只需知道，它能與知霜感應(yīng)?！?p/> 雪中燭下巴高傲抬起，手指東北方向，同時也是某人竹院所在的方向：

“六師妹，你現(xiàn)在帶著它，乘坐蟲娘，往這個方向駛?cè)ィ咀苴ぺじ袘?yīng)到，此子和知霜就在這個方向，若是遇到藥玉發(fā)燙，就代表在附近，距離越近，藥玉越燙……

“你循著藥玉指引，找到此子與知霜，先將此子丹田修為封住，再卸了四肢關(guān)節(jié)，然后帶他與知霜回來見本座！”

青綠蘿裙少女歪頭：“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你照做即可。也莫擔(dān)心，他現(xiàn)在心神被困在養(yǎng)心殿中，肉身停留原地，無法動彈。

“找到位置，你去收拾了他，輕而易舉，只是不知他距離多遠，不過沒關(guān)系，蟲娘可日行千里，我們在養(yǎng)心殿這邊幫你拖住他?！?p/> 青綠蘿裙少女卻搖了搖頭，當(dāng)著雪中燭的面，用力揮了揮粉拳：

“不是問這個，大師姐，我是問，為什么只是封閉他修為，不是一劍剁了這臭男人狗頭？”

她微微歪頭，奇怪費解的語氣：

“費這么大勁才抓住這偷劍賊，大師姐怎么這么心慈手軟？還留著他干嘛，就該剁成肉泥才對！”

原本在師妹面前傲然冷臉的雪中燭，頓時寂靜在原地。